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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   江杭星的周围很暗,她的视神经接收不到任何刺激。
      精神本能地感到了恐惧——恐惧会无声地融入这片寂静的黑洞,或者更糟糕的,她已经被迫地成为这黑洞里的一部分。
      江杭星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即使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过她唯一相信的便是这里距离真实的世界很远很远。
      远到她可以在这里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江杭星今年26岁,26年以来,她很少哭泣。
      她好像并不太会以哭泣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或许是因为残酷的生长环境让她默认哭泣无法得到任何回应,相比起泪水,她更加依赖疼痛。
      疼痛带来的感受真实、剧烈又直接,至少能够得到自身的回应。
      可是她现在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在闭上双眼的前一刻,她感觉自己疼得快要死去,不过现在她想,或许死亡后肆虐的痛苦,早已悄然不见。
      这里除了安静还是安静,幽深的黑洞在缓慢地旋转。
      整个黑洞里漂浮着无数流浪未归的精神体,它们早已覆灭成烟灰,无人追寻。
      她的命运本该也如此。
      那只狠戾异常的黑猫,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
      江杭星似乎很快就会沉睡进那片无望的黑色。
      ……
      这不是罗玉婷第一次见到这位首席哨兵的脸,可这是她第一次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看见她。
      几乎毫不费力,她就能触碰到。
      江杭星躺在病床上,而罗玉婷站在病床边。
      薄眼皮,长睫毛,桃花眼,即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她在沉睡,也能看得出她的好皮囊。
      罗玉婷提前从圣所毕业,这是她第一次进行对昏迷在精神黑洞边缘的哨兵寻找精神体,并且这个昏迷的哨兵还是江首席。
      无法说出口的紧张勉强顺着深呼吸吐出,即使大多数都被咽了回去,继续不安分地在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来回反复。
      要找到她,要让她醒过来。
      江杭星一定不会消失在精神黑洞里。
      罗玉婷紧张地进行深呼吸。
      精神体深入精神黑洞的所在之处,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精神黑洞里的空间有多大,走在黑洞的边缘上,就像丈量一条没有尽头的海岸线。
      寻找另一个精神体的过程大部分时候都是枯燥煎熬的,除此之外,精神黑洞的边缘会受到强大的吸力的影响,是否容易被吸进黑洞,取决于生存意志的强烈与否。
      一旦适应了这片与世无争的黑暗,就会真正地覆灭在黑洞里。
      塔考虑到罗玉婷是一个新人,并不能彻底放心她在极易消磨意志的黑洞面前的状态,因此采取了强制召回的保险措施。
      半个月的时间里,罗玉婷的生活只重复两件事——第一件事,耗费极大的精神力前往黑洞,带着零星的希望漫无目的地寻找江杭星的精神体。第二件事,在固定的时间后,她的精神体被蛮力强行扯回精神图景。
      这种感觉就像出窍的灵魂被重击打回了身体。
      整个过程简直是苦不堪言。
      罗玉婷的身体随着精神力的大幅消耗开始变得虚弱,她的梦境变成了黑洞的蔓延,她眼下的乌青重得快要遮不住。
      某一天起床洗漱,罗玉婷望着镜子里的她的脸上的黑眼圈,和明显精神不振的模样——
      江首席哪天醒过来,不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这张憔悴的脸吧?
      她忍不住想。
      如果江杭星能够顺利地苏醒过来,她该说些什么呢?
      有关江杭星这三个字的所有信息,就像咖啡因一般,在她的血液里作祟,总能让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振奋起来。
      罗玉婷的精神体是一只步伐轻巧,身形矫健的梅花鹿,它对环境里任何反常的杂音都有极其灵敏的感知。
      梅花鹿迈步在精神黑洞的边缘,即使罗玉婷的精神距离崩溃还很远,却也会被黑洞中心的引力慢慢地拉扯靠近。
      罗玉婷甚至能感受到身上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牵引力在拖拽她的精神体。
      固定的时间将近,她的精神力即将被强行带回。
      两种相反的力量被施加在梅花鹿的身上,产生了撕裂的错觉。
      在疼痛的眩晕中,罗玉婷看见了一只正在熟睡的黑猫,真让她不敢相信。
      鹿角不管不顾地往黑猫的方向冲撞,极具有效地闹醒了它。
      黑猫眯着清澈的蓝色眼眸上下打量着梅花鹿,它的竖瞳让它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寂静的空洞里响起了黑猫的低吟,它露出了前牙,毛发微炸,试图将眼前的梅花图赶走。
      却没想到,它的肚子又被梅花鹿撞了一下。
      黑猫猛然起身,梅花鹿转身飞速逃离。
      黑猫是精神体,与普通的宠物猫与野猫不同。梅花鹿的速度越来越来,在它的身后,黑猫像是燃起了某种必胜的意志,紧追不舍地跑在后面。
      梅花图游离在精神图景之外太久,它本快要消失,现在正以微弱的概率被找到,并且离开精神黑洞后,有很大的概率会受到生死交错的冲击。
      当黑猫跨入罗玉婷的精神图景的瞬间,它便因为这生死交错的冲击而晕厥在了地上。
      罗玉婷收回精神体恢复现实意识,她确定现在她的精神图景里容纳了两只精神体。
      她起伏的胸腔终于平复下来。
      她真的找到江杭星了。
      ……
      江杭星身为雪之塔的首席哨兵,在任务中因为受伤而被送进医疗部的经历并不少。
      因此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竟然还活着,而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熟悉的天花板下醒过来了。
      江杭星下意识想坐起身,可是她刚动,背上便传来灼烧般的尖锐刺痛,同时房间里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别乱动”。
      看起来她真的昏迷了很久。
      在爆炸中烧伤后半边躯体的事情,居然要实打实地痛才能回想起来。
      江杭星难得服软地放弃了挣扎,她扭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一个清瘦的女孩站在她床尾的窗边,女孩正望着她,正保持着一个想上前阻止她动作的姿势。
      女孩坚定的目光在她们的视线相撞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
      “你是……”
      “我叫罗玉婷,是你的向导。”
      在没有精神和□□结合,甚至今天只是初见,塔分配的哨兵和向导们就像一对被长辈安排相亲的年轻人。
      罗玉婷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尴尬地盘着手站在一边,没有靠近江杭星半步。
      “这里有椅子,你坐下吧。”江杭星说道。
      罗玉婷轻轻地摆了摆手,“不、不用了,我只是在这里等您醒来,我一会儿需要去医疗部汇报您的情况。”
      她的目光总会在与江杭星的视线交错,然后不自觉地转移到其他的角落,或是盯着江杭星的被角,或是江杭星的发梢。
      总之,罗玉婷害怕与江杭星对视。
      她似乎缺乏面对江杭星的大方与勇气。
      她现在敢站在江杭星的面前的胆量,就像被一瓶喝完还剩下一点的、珍藏已久的红酒,酒瓶已经被喝得见底,却还要反复地倒瓶子凑出一小杯。
      江杭星看着罗玉婷,忽然想起在精神图景里窥见的那只精神体。
      一只身形小巧的梅花鹿,它一直站在与自己的精神体有些距离的位置,直到黑猫离开。
      罗玉婷本人就像她的精神体,所有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局促。
      她看起来非常严肃吗?江杭星不解。
      没有等她思考出结果,罗玉婷丢下一句“我晚上会再过来给您做检查”,便匆匆地离开了。
      ……
      【今天,江首席顺利苏醒。】
      夜间,罗玉婷的书桌前点着暖黄的灯光,在日记本上郑重其事地写下这句话。
      江首席三个字被她写得端正,就好像江杭星从病床上坐起来时板直的脊背,即使布满了伤痕,仍旧保持着不屈的姿态。
      罗玉婷进入圣所的第一年便认识了江杭星,她们之间没有特殊的际遇,就和所有仰慕她的人一样,仅仅是罗玉婷单方面的认识。
      圣所里不少人都喜欢江杭星,大部分都是明恋,一方面是会喜欢江杭星这件事太过普遍,并不需要藏着掩着。另一方面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同届的S级向导熊瑞童同进同出,很多喜欢事实上都没有抱期望。
      罗玉婷曾经想过,没什么那么多人会喜欢她。
      谁不会喜欢江杭星呢?漂亮的外表只是她最不起眼的优点,她待人温柔与认真是那些前辈们嘴里反复的夸赞。
      无论什么时候遇到江杭星,她总是在和同胞们交谈,她永远都弯着她那双含情的桃花眼。
      在圣所极度慕强的竞争环境内,长期占据模拟战争演练积分榜第一,简直给江杭星再次镀了一层金边。
      罗玉婷的第一次战争演练,就是和江杭星是同一场。
      那天的经历在她的日记里占据了整整一页,从那之后,江杭星三个字便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一个青春期少女的所有心事。
      罗玉婷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从幼儿至今,她都怀着将来要成为一名医生的不二想法,直到在资质测试中被意外征募。
      命运的巨浪扭转了原本的航向,随后暴风骤雨将至,只有勉强维持,才不至于被深海吞没。
      罗玉婷一直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倒霉的事情,只是如今看来,她也的确收获了不少好运气作为补偿。
      圣所规定学生的搭档可以不分级次,可以随机组队。
      那场模拟战争演练正好抽中了江杭星和她的搭档作为敌方成员之一。
      于是演练还没有开始,他们这一方就开始叫苦不迭。
      罗玉婷第一次参与,她没有自己的搭档,对于精神力的运用也并不熟练,演练一开始她便差点落单。
      敌方的战力过于凶猛,她并不像熊瑞童一样精神力强悍到可以作为武器,整个过程中,她只能勉强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关键时刻,还得倚仗队员们的相救。
      在模拟演练中,一般会使用特殊的制服和武器。
      制服能在受到击打之后,判断子弹的落点或者肉搏的受力,如果被判断受到致命伤,就会被出局。
      子弹不会真实地贯穿□□,此外其他的所有物理攻击都会被身体全数接受,形成痛感或者受伤。
      罗玉婷躲在掩体后面看得非常清楚,江杭星的速度非常快,她的指挥头脑和力量优势都是一等一的。
      他们这一方很快不敌攻势,最后只剩下队长和没怎么介入战火的她。
      队长的腿受了伤,刚刚他在行走过程中还摔了一跤,现在他的脚踝已经红肿了一大片。
      罗玉婷帮队长处理强势,同时整理着他的精神图景。
      江杭星没过多久在掩体后面找到了他们,在出局前,罗玉婷听到她悠悠地说道:“是我开的速度慢了,居然让你们的伤口都包扎完了。”
      下了战场,江杭星又是一个人。
      两个队伍待在同一个休息室里卸装备,江杭星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
      她听着另一队的队长向她请教,模样漫不经心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刚经历过一场战争。
      罗玉婷就站在旁边,她隐隐能听到一些他们的交谈。
      队长不知道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他嘟囔了一句“希望下次不会再抽到没有战力的队友”。
      刚刚的交谈之中,江杭星一直都垂眼盯着她自己的手心,唯独这句话让她看了过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淡得与刚才在战场上的她有几分重合。
      “她是一名效率很高的优秀的医疗兵,希望你在战场上受着伤,血液将要流干的时候,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这句话。”
      无垠的大海之上,灯塔的光偶然扫过,令没有方向的船只再次找到了航行的目的地。
      罗玉婷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聊天,继续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可是她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江杭星漂亮的侧脸上,然后出神。
      过了一会儿,坐在江杭星身边的一位向导起身,向导将手搭在江杭星的肩上随意地拍了两下,让江杭星的速度快一点。
      江杭星没有站起来,她仰起头问那位向导,今晚煮汤如何。
      只是一个侧影,就能看得出来她笑得有多么的温柔。
      她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此,只停留在日记本上那一页情感丰沛的描述上。
      罗玉婷在圣所待了两年,江杭星随即迎来了毕业。
      在毕业典礼上,江杭星代表同届生作毕业致辞,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站在阳光下,将她肩上的那枚雪花图案的烫金徽章衬得更加熠熠闪光。
      【江杭星离开圣所之后,带来再次开始争夺积分榜的第一。第一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刷新。果然。】
      【今天圣所让大家填写了分配志愿,我选择医疗部,因为她……我认为自己适合做这个。】
      【听说明天是雪之塔票选信任首席哨兵的日子,她才服役近一年,会有机会参与竞选吗?】
      【新任首席哨兵是江杭星!她以后就是江首席了。】
      【人们总在议论,他们说拥有江杭星的雪之塔是胜算更大的一方。我也这么认为,毕竟她一直都很强。】
      【我不知道圣所为什么忽然召集所有向导进行一项让大家都感到一头雾水的筛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塔的指挥官会见了我,她说我和江首席的契合度是88%,要求我在圣所结束训练后入塔服役,直接成为她的向导。
      我简直……无法相信我听到的每一个字。】
      【江首席受伤了,我得提前毕业。】
      因为江杭星的精神力在黑洞边缘游离了太长时间,在她苏醒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会不定期地发生精神紊乱,精神图景会进行无规律变形。
      江杭星试图调动精神力进行修复,结果只会让紊乱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像这样的紧急情况随时都会发生,有时候会在清晨吃早饭,有时候会在凌晨忽然惊醒。
      几次三番后,罗玉婷放心不下,于是在江杭星的允许之下,搬了一张折叠床进来。
      只是折垫床没几天就被闲置了,取而代之的是江杭星病床旁的一张软座椅。
      因为江杭星夜晚进入紊乱的频率偏高,即使同处一室,罗玉婷也睡不安稳,只能坐在身边守着。
      这天晚上总算没有出现精神紊乱。
      悠长的黑夜里,江杭星安静的睡颜没有任何不对劲的痕迹。
      罗玉婷放下了心,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紧绷的神经随着困意的袭来慢慢放松,她将手肘支在江杭星的床边,撑着头闭上眼睛。
      江杭星是在黎明时分醒来的,她感到非常难得,终于没有被紊乱搅了清梦。
      她悠然地打了一个哈欠,偏偏微头,看到了罗玉婷。
      罗玉婷强撑了一夜,她仍旧保持着坐姿没有卸防,但是显然已经困得打起了盹。
      江杭星捕捉到了她没有完全消下去的黑眼圈,她之前见过这位向导偶尔会走神,偶尔会站在角落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辛苦了。
      江杭星在心里感谢道。
      塔发出的通告里,只有“江首席苏醒”简单的几个字。
      江杭星昏迷了大半个月,“顺利苏醒”对罗玉婷来说,并不只有如此轻巧的四个字——而是日复一日煎熬的寻找和等待。
      窗帘拉得并不严,日出的晨光透进来落在了罗玉婷的侧脸。
      江杭星看见她的手掌垫着脸颊,然后脸颊忽然顺着手掌的斜度往下滑。
      于是罗玉婷的脸与病床亲密接触,她猛然从浅眠中苏醒,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与江杭星的视线直接接触。
      她惊得立刻坐直,说道:“抱歉,你怎么醒了。是精神紊乱发作了?”
      江杭星摇头道:“如果是精神紊乱,我想我不会这么平静。”
      “反而是你,你不需要像这样一直彻夜不睡地守着我,你有休息的权利。”
      江杭星知道罗玉婷付出了很多,身体都快吃不消了。
      即使罗玉婷有一万句不放心要说,可在江杭星淡淡坚持的眼神下,她隔天只能回去补觉。
      罗玉婷按照江杭星的要求,在床头柜上放了两管自己的向导素,事无巨细地交代江杭星,只要按下床头的警铃,她便会赶过来。
      江杭星背上的上几乎快完全痊愈,她枕着枕头半靠在床头,微笑着说道:“你放心,我这条命可是你救回来的,我当然会好好地珍惜。你放心去休息吧。”
      或许是因为好多天没有睡过如此完整安稳的觉,第二天早晨的闹钟并没有立刻将她唤醒,而是连续三次重复,罗玉婷才惊慌失措地起床。
      她差一点就要赶不上例行早会和早间巡查。
      罗玉婷跑到江杭星的病房前,她低头叩门时,发现自己竟然将笔记本病历本连带着日记本一起捎了出来,无奈地腹诽自己居然困到了如此地步。
      江杭星正坐在床上吃早餐,她慢悠悠地看了罗玉婷一眼,然后继续吃。
      罗玉婷捋了捋被风吹乱了的碎发,走到江杭星的身边,照常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问完后,距离早会只剩下两分钟,于是她说道:“我得去开会,等下再过来。”
      江杭星“嗯”了一声,对她挥了挥手。
      罗玉婷将怀里几本颇有厚度的本子随手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便拎着笔记本和笔快步走了出去。
      ……
      连续两天没有出现精神紊乱的情况,说明江杭星的身体和精神都在恢复,并且渐趋稳定。
      下床走路对她来说并不是大问题,她偶尔会离开病房散步,某一次还遇到了程沐秋,于是她便拉着程沐秋聊了聊塔外的情况。
      干扰器走私,越境爆破,熊瑞童的伤势……
      没想到在她昏迷期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本以为自己多年的训练会在最终战上派上用场,她本以为自己会真正地把仇恨和绝望反噬到敌人的身上。
      然而当一切发生之时,她却躺在病床上,距离性命不保只有一线之遥。
      被她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她有没有被安全地送出去呢?
      江杭星任由思绪飘飞,她端着刚刚倒的水走进病房。
      罗玉婷还没有开完会,病床里只有她和罗玉婷留下的一沓本子。
      路过的微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吹开,素色封面的本子无意间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内里。
      江杭星走过去想要将它合上,可是在手指快要触碰到纸张的时候,她忽然一顿——
      掀开的那一页赫然贴着一张半身照,是圣所的毕业典礼上,穿着制服的江杭星。
      相机定格的瞬间,灿烂的阳光亲昵地落在了江杭星的肩上,她那时候的笑容神采奕奕。
      在这张照片的上方与下方一共有两行字。
      上方标着日期,正好是她从圣所毕业的那一天;下方是属于罗玉婷娟秀的字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我永远都不敢对她说喜欢。
      江杭星曾经收到过言语热烈的表白,也收到过暗送秋波的爱意,她早已习惯礼貌而又委婉的回绝,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来即使是她,也是一个只需要存在,便能让另一个人感到幸福。
      可是她早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啊。
      她做不到去回应这份期待。
      真是……对不起。
      她能做的,只有斩断这份期待。
      ……
      雪之塔取得胜利的那一天,塔里组织了庆祝仪式。
      江杭星盘着腿坐在病床上,不厌其烦地征求着她的主治医生的意见,最终争取到了主治医生和她一起去参加仪式的机会。
      她一露面,S级梯队的队员们纷纷围到了她的身边。
      罗玉婷本来站在江杭星的身边,她不得已后退半步给热情的人们让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江杭星跟他们寒暄。
      “罗玉婷。”
      罗玉婷刚退出去,她便听见江杭星在喊她的名字。
      江杭星很少对她直呼其名,或者说江杭星从没都没有喊过她的名字。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如果她距离江杭星的距离比较近,那么江杭星会用手指戳戳她,或者拉一下她的衣角。
      “你找一个地方坐下等我。”江杭星从人群里探头,指了指一边的长桌,“我马上过来。”
      罗玉婷一直听闻的那位雪之塔破例新编的首席哨兵也坐在那里,坐在她身边的向导罗玉婷非常熟悉——首相的独生女,名声在外的S级向导,也是罗玉婷曾经在圣所里,短暂地嫉妒过的前辈。
      程沐秋侧过身问她是不是江杭星的向导,给她指了一个座位让她落座。
      熊瑞童也转过头与她客气地打了一个招呼,她淡然的表情,在看向程沐秋的一瞬间化开,变成了一个弧度更大的笑容。
      罗玉婷脑海里的印象还停留在熊瑞童与江杭星的如影随形,她迟钝地看着她们的互动。
      这时候,江杭星结束了那边的交谈,她忽然走到罗玉婷的身后,自然地坐在熊瑞童与她之间的位置。
      “杭星姐!”熊瑞童惊喜地喊道。
      罗玉婷听着熊瑞童对江杭星熟悉的称呼和雀跃的语气,再看到她只能喊江首席,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她们三个聊了很长时间,罗玉婷是初入塔服役的新人,也是同届生中唯一一个提前毕业的人。
      她自从进入塔,一直待在医疗部,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熟悉,没有人和她说话。
      她只能低着头用餐,发着呆用叉子反复玩弄盘子里的一块肉,上面坑坑洼洼的。
      “想吃就吃,别一直戳。”江杭星忽然说道。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头转了过来,面无表情的,吓了罗玉婷一跳。
      “你觉得这里太无聊了?”江杭星不依不饶地问道。
      “……”
      “不喜欢你可以和我直接说,我一直都听着。”
      “我说了呀……”罗玉婷蹙着眉回视她,试图找回掩盖心跳加速的底气,“我也没有可以瞒着你的事情。”
      “真的?”江杭星挑了挑眉。
      罗玉婷被她盯着看感到些许心虚,“……没有。”
      江杭星问完后,便转过头对付她面前的食物,不再与她交流。
      罗玉婷总觉得,江杭星话里有话。
      ……
      终于度过了煎熬的庆祝仪式,江杭星同队员们道别,和罗玉婷回医院。
      路上,江杭星再次问出那个在仪式上问过的问题:“你真的,没有什么瞒着我吗?”
      罗玉婷愣住,她确实没有瞒着江杭星任何事情。
      “本子。”江杭星给了一个提示。
      罗玉婷想起来了,那天她差点睡过头,整个人匆匆忙忙的,不小心将日记本带过去了。
      后来她去开会,只拿走了笔记本,所以日记本……
      “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喜欢她呢?”
      “我……”
      “抱歉,当时我散步回来,那本本子被风吹开了。”
      “啊,不,没关系的……我……”罗玉婷摆摆手,她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跟你把话说清楚,我不希望你面对一份无法回应的感情。”江杭星笑着,她的话说得直接。
      罗玉婷感觉她的笑容非常刺眼,她似乎从江杭星的眼里,看到了寂寥。
      “我知道的,那张照片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您看我,现在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医疗兵了,我会把心思都放在上面的。”
      “还有呢?”
      “还有……”
      “跟上级打申请,解除我们之间的哨向关系,可以吗?”江杭星看着她决绝道。
      ……
      病房里,江杭星坐在病床上,从她的视角,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向导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回去后,会不会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呢?
      江杭星并不相信罗玉婷“把心思都放在任务上”的说辞,虽然她能力不错,但到底才刚刚毕业,不会隐藏自己,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请原谅她的做法,对不起。
      她早已在幼年的那场战争,看着她的父母在她面前死去时,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她不会爱上罗玉婷,在这场关系之中,她无法回应。
      如果不能回应感情的人是罗玉婷,江杭星不会在乎,她能够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当作一个任务。
      可是当不能回应的人换成她,只有罗玉婷一个人付出,即使一开始她能够带着满腔爱意和她在一起,等时间长了,无论如何都对罗玉婷不公平。
      作为前辈,江杭星并不希望她的后辈面对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
      她不是阿芙洛狄忒,她无法感受到爱意。
      她永远都不会等到那个满心满眼去爱她的人。
      所以这段单向的感情,就让她来把结打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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