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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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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习惯看着福利院后院的夕阳发呆。
又是什么时候,在福利院小小的床上,思考过于深刻的,关于未来无望的议题。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福利院的孩子们大部分和我一样,都是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的遗孤。
我们住在一起,我们玩在一起,谁都绝口不提共同的伤疤——或许是因为那般残忍的伤痛发生在孩子们年纪很小的时候。
很痛,但是记不清了。
其实我都记得,那时候骇人的火焰和房屋一般高,逃亡的人们恐慌又绝望。
枪声在近处响起,惊人的轰炸声在远处,交叠在我的耳边。
一切都是那么的支离破碎,父母满头鲜血地死在我的眼前,而我被救援队找到,并且获救。
这些画面就像恐怖电影一般,日复一日地在我入睡时重现,折磨我。
我始终没有免疫,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吓醒。
白天的时候,我和朋友们一起打闹,乖乖地听老师的话。可等到夜晚,我被噩梦搅得根本睡不好,在床上翻来覆去。
以上,就是我在福利院的平淡生活。
直到十六岁那年,雪之塔圣所面向全国适龄青少年进行资质测试。
出于公平,来自圣所的人同样对我们进行测试。
那天福利院来了几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带着我们做了一些让人费解的测试。
因为那些测试对我们来说,就像普通的体检,我实在不明白测试的意义在哪里。
一个星期后,招募的结果会向全国公布。
当时我在吃午餐,忽然被福利院的老师一把抱住,我被呛得咳嗽不止,老师却几乎喜极而泣地告诉我,说我中选了,可以去圣所接受培训。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拥有过人的特殊能力,我也知道进入圣所意味着参军。
一时间,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喜还是忧。
我是一个被战争迫害,导致无家可归的孤独的孩子,但是我天生拥有战斗的能力,并且今后我将作为一名军人投身于战斗。
这样的反差让我感到我的人生更加可悲了。
十六岁之后,我单调的生活环境由福利院转变为圣所。
我常常会思考,再次面对战争的话,我的心里是恐惧多一些,还是仇恨多一些。
不过圣所里的人们很不一样,我的生活也越发忙碌,所以能够独自发呆思考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和福利院里的朋友们自带沉重忧郁的感觉不同,圣所里的朋友们都充满活力与朝气,他们与生俱来的与他人不同的强大能力让大家都有基本的自信。
圣所内不论出身,所以没有人知道我是来自福利院的遗孤,大家都是一样的,是极少数的那部分人。
可即使如此,我心里还是会认为自己差他们一截。
我并不知道具体差了什么,所以我只能以超出旁人许多的训练量来弥补这份无形的空缺。
训练时间我一般不会休息,晚餐时间我同样在加训。夜晚里辗转难眠的时间,我也待在训练场上。
有时候我需要躺在地上,将身体蜷缩起来,来缓解巨大的训练量给肌肉带来的伤痛。
我无所谓满身伤痛,至少这样,才终于能够让我感到自己与大家一样。
训练官会在私下夸赞我有天赋,同期的家伙们会悄悄地说我是个天才。
只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这只不过是长期且过量的训练带来的必然结果。
除了训练,我有时候会溜去厨房。
兴趣是小部分,大部分是从小在福利院与大家一起做饭形成的习惯。
到了圣所,我也经常给同龄的朋友们做饭,在空余时间里,我大部分时候做甜点,我正是因此认识了我人生中,最好最信任的朋友。
她是我的战友,熊瑞童。
我说过圣所内不论出身,只是熊瑞童她跟着她的父亲在电视中出现过,所以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的能力和身份同样特别,她对很多前辈或者新人来说,都是备受瞩目的存在。
对于我来说,熊瑞童也很特别,她特别爱吃我做的饭和甜点。
午餐时间我不常去集体食堂,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会在住宿区一楼的小厨房里自己做。
熊瑞童知道后也不去集体食堂了,而是天天轻车熟路地跑到厨房等着我,然后坐在导台旁的高椅上,眼巴巴地看着我切菜。
“我记得圣所内有规定,不可以串宿舍区。”
“杭星姐做饭那么辛苦,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送过来呢。”熊瑞童笑道,“我又不进去,就待在厨房。”
我只是不希望那些闲言碎语打扰到她,我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善良和自由。
即使熊瑞童不在意别人的议论,我还是没忍住在别人招惹我的时候打了一场架。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圣所里,真正意义上和别人动手。
当时熊瑞童喊着拉开前,落在那个人脸上的最后一拳,让他的眼周红肿得睁不开,他痛苦地求我停手。
那次打架好像暗暗地改变了一些东西。
我听到的评价经常两极分化,不熟悉我的人说我冷漠狠戾,熟悉我的人说我温柔少言。
明明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可我确实能感受到,在愤怒和恨意的驱使下,我有着更加血性和无情的模样。
一个星期后,我的精神图景开始慢慢地显现。
我隐约能看见精神图景的深处端坐着一只玄色的猫,那只猫浅蓝色的瞳孔遥遥透出冰冷又骄傲的光——我即将觉醒为一名哨兵。
我可悲的人生啊,它注定要和硝烟,创伤和汩汩流出的鲜血联系在一起。
圣所新招募的全体成员全部完成觉醒,这一天正好是我进去圣所满一年的日子。
这天晚上,我躺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上,我看着悬在空中的圆月,将脑海里那些好的或者不好的记忆都过了一遍。
正当我想到上次打架的事情时,我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或许是催着我回去睡觉的巡逻者,我没有坐起来,直到熊瑞童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你的室友说你总是深夜待在训练场,怎么今天过生日,也不给自己放一个假?”
熊瑞童的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她一边说一边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从地上坐起来,脑子没来得及跟上她的话题,问道:“生日?是谁的生日?”
熊瑞童把那个盒子往怀里藏起来一些,脸上的表情比我更疑惑,“我之前看了你的档案,写的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或许是我记错了?”
如果熊瑞童不说,我可能真的想不起来这件事。
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生日对我的意义仅仅是告诉我年岁的增长。
而进入圣所填的那份个人档案上,我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生日日期填上去,那个日期是我第一次进入圣所的那天。
我曾经一直认为未来无望,可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却让我第一次有了新的人生意义。
进入圣所,认识身边的伙伴,觉醒成为哨兵——这是我的重生。
“你没有记错,就是今天。”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懒得解释,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
就这样吧。
“我果然不可能记错。”她释然道,然后从怀里掏出小盒子给我。
“那就祝我们的江杭星生日快乐!因为条件简陋,所以我只能送你这个啦!”
我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堆看起来很诱人的玛格丽特小饼干。
尽管我只吃了一口就尝出来里面的糖放多了,说明上次我告诉她的配方她并没有记住。
不过我喜欢吃甜甜的食物,于是又咬下了第二块。
甜腻的奶味和黄油的香气萦绕在我的唇齿之间,我竟然由衷地感到一丝满足和幸福。
因为很少会有人祝我生日快乐,更不用说生日礼物。
或许是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的机会太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现在发自内心的开心,只能在熊瑞童期待的眼神里,将饼干一块又一块地吃掉。
她按住了我的手腕,哭笑不得道:“你别全部吃完,至少要对着它们许一个愿望。”
我拿起一块饼干,虔诚地盯着它,直白地告诉它我的愿望,“我想成为雪之塔里最强的哨兵。”
说完,我将饼干递给熊瑞童,大方地和她分享我的“生日”许愿权利。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可以一起实现。”
熊瑞童犹豫了一下,看到我一直举着饼干,便接过它,学着我一样虔诚地说道:
“我想我的妹妹能够平安无事,希望有一天,她能够回到我的身边。”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训练场上聊了很久很久,熊瑞童给我讲了一个同样一直折磨着她的故事。
我心里感到很惊讶,在我的眼里,她是身份优越,能力强大的上天眷顾的孩子。也是一个面对困难挑战前,从不流泪低头的优秀的向导。
原来在她看不出烦恼的笑容里,也藏了这么多灰暗的心事。
在战争之下,顺遂幸福的人生不过是天方夜谭。
因为了解对方心里隐藏的苦楚,我和熊瑞童对彼此能够敞开心怀。
渐渐地,我们成为了搭档。
从圣所毕业的一个星期前,训练官要求我们都给自己最熟悉的一位同伴写一封信,在毕业那天我们可以收到给自己的来信。
熊瑞童给我写了信,她清秀的字满满当当地铺在信纸上,我一行一行地看到最后:
【杭星姐,不知不觉我们在圣所里待了三年,我感到非常幸运能够和模拟战争演练的积分第一名一直做搭档。
无论什么训练都很有安全感,所以谢谢杭星姐总是保护我,带着我一起提升。
平时早上你不会睡懒觉,总是第一个到达训练场,晚上还会进行长时间的加训。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偶尔也让自己多注意一下吧。
认识你之前,你看起来沉默寡言,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我以为你会是一个特别难相处的人。
但是认识你之后,你其实很温柔,我看到你经常默默地保护身边的人,对大家都不吝啬自己的爱。
所以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是掉落在人间的阿芙洛狄忒?】
我是吗?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正式服役后不久,塔内开始了新一轮的首席哨兵公选。
作为历史记录上第一位保持积分榜第一直到毕业的哨兵,我的名字破格和前辈们放在一张表格上进行甄选。
最终,我获得的投票数超过了60%。
宣布结果的那一刻,熊瑞童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在我的耳边大声喊出“杭星姐是我们的首席哨兵”的模样,我也无法忘记我那时候心里唯一的想法——我的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
我的名声大振,带队出了很多危险的任务,都取得了很不错的结果。
这几年我的生活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通往未来的道路好像也日渐明晰。
我失去了至亲的家人,但我我遇到了心灵相通的朋友,还有我的队员和指挥官,他们都是陪伴在我身边的家人。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被噩梦惊醒了。
这一天,我接到指令前往高层秘密会议,会议室里只有熊瑞童和指挥官。
我听了她们的计划,然后我意识到,熊瑞童计划了很久的那个计划终于要落地,是时候让她的愿望也实现了。
虽然我不放心她第一次出塔便一个人执行风险如此大的任务,但她很坚持也很肯定。
我当然会答应她。
我最担心她,也最信任她,即使熊瑞童不是我的向导,我也愿意带着无限的信任和她一起战斗。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填补那些客观存在的风险。
任务圆满完成,回塔恢复训练。
不知为何,我感觉又回到了在圣所,大家每天一起训练,一起说笑,一起吃饭,享受着备战状态下难得的、简单的、快乐的日子。
这次的紧急救援任务让我想起十年前,那场发生在我身边,夺走我父母的那场平民区袭击。
因为经历过那样的痛苦,所以我感到格外的可恨。
我的心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怒火,压抑的心情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当我跑向那个女孩身边前,我想过空地会完全将我暴露成附近的可视目标。
而我只跑出了两步,敏锐的听觉就捕捉到了炸弹引燃的呲呲声。
救下女孩,我赴死。
女孩会活着,然后有更多的希望,就像我一样。
因此我没有停下步伐,我将女孩护在怀里,炸弹在我的身后引爆。
就让我平淡无奇的人生,再多一个圆满意义吧。
剧烈的爆鸣声几乎穿透了我精密的听觉,五感接受到的过量的信息疯狂地压迫我的精神屏障。
我的精神图景从内部轰然塌陷,灼烧的痛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迅速地蔓延。
□□和精神都痛得无以复加。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可我却听到熊瑞童在喊我。
她说我是掉落在人间阿芙洛狄忒,可是阿芙洛狄忒是散播爱情的爱情女神,而我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