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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继位 ...

  •   先帝的丧礼做得隆重,作为长子的宋如吉领头哭孝时更是极尽哀伤。

      得知噩耗的云苓强撑病体前往大殿,她已经有几年不曾出现在这样人多的场合里了,突然再站在人群之中,心中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丧仪开始,此起彼伏的哭声在殿内流窜,云苓与长乐公主跪在同一排,眼睛望着最前方的宋如吉,十指握成拳头,恨意难消。

      她也是前几日才知道,宋如兕已死,而带头围剿她亲哥哥的人,正是此时此刻代替宋如兕领头哭孝的宋如吉!

      她这半生的病痛折磨,都出自萧贵妃的手。如今,就连他的亲哥哥也折在了萧贵妃儿子的手里。她如何能够继续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在一个失去父皇、母亲、兄长的龙潭虎穴中如履薄冰的活下去!

      一轮哀仪完毕,贤亲王差人来问是否需要去内室里休息一会儿。

      “王爷说午膳还得再等会儿,二公主歇一会儿吧。”

      虽然宫人态度恭敬,但是他口中的贤亲王宋如蘅和宋如吉同为一母所处,云苓当然也不会对他的「好意」有什么感激之情,只是她的确实体力不支,嗡嗡的哭声又听得人心烦意乱,倒不如直接走了。

      “不必了,我们公主等会儿就回去。”

      侍女看懂了云苓的眼色,行了一礼,拒绝了他主子的好意。

      回到池苑,侍女来报,说是有人在玉芙殿等她。

      玉芙殿是会客的地方,对于云苓这种深居简出的病人,几乎很少被使用。

      不过这种时候,举国哀悼,还能有谁愿意在一个没用的公主这里费功夫?

      云苓隐约猜到来人会是谁,齐家与她娘的母家关系甚厚,现在萧贵妃的两个儿子主事,自然是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的。

      要紧关头,还是需要两家联手,合力抵抗一家独大的萧贵妃他们。

      云苓遣了随行的侍女,独自一人走去玉芙殿。

      “琇莹!”

      还没走到门口,云苓便着急的喊出了声,这些天变故太多,再没有人陪她说说话,她就快要死了。

      来访的人站在殿内,一架雕纹繁美的灯台旁,手指正抚摸着精细的花纹,听到她的呼唤,含着一口笑慢慢地把脸转了过去。

      熟悉的笑容……与笑容的主人格格不入的束发装扮……有过一面之缘的衣饰,拼凑出一个令人止步不前的身份。

      云苓难以置信,倒退两步扶住门框,牙齿和伸出的手臂一起颤抖,崩溃不已。

      她认得齐琇莹的脸,却也记得灵堂前只留了背影给她的贤亲王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你……你是谁?”

      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质问眼前的「齐琇莹」,扒在门上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滑落。

      “云苓!”

      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的宋如蘅急步上前,稳稳托住她失重的双臂,将她往怀里带。

      “地上凉,起来吧。”

      安慰的话语刺耳无比,云苓羞恼不已,却推不开他的手臂。

      “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是偷了别人的衣服溜进来的吗?”

      被欺骗戏耍的耻辱让她连泪都流不出一滴,云苓想到两人曾经共睡一张床的夜晚,手指扣在他的手腕,压出青白的颜色。

      “你不要气坏身子,我都可以解释的。”

      作为欺瞒的一方,宋如蘅表现的淡定许多。他之所以敢登堂入室,必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他不愿意顺承母妃的意思,让眼前这位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只是因为上一辈的争斗,从降生开始便饱受病痛折磨的二公主消失。

      云苓从巨大的冲击中渐渐缓过来,她与齐琇莹相处的点点滴滴在此刻串联成线,指引着她来到了一个新的答案面前。

      “你是女人……对不对?”

      这个你字。代指的是宋如蘅的真实身份。云苓后知后觉的,想去多年前沐浴汤池的景象,那时的齐琇莹,的确是女儿身没错。

      听到这句不像疑问的疑问,宋如蘅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揽住她的后背将她彻底从地上抱了起来。

      “是。”

      她笑,把因为吃惊而僵在自己腕上的手反手包住,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云苓并不会因为第一个知道这种秘密而感到骄傲。脑海中又回忆起除夕夜里醒来时的黑影,以及天亮后得到的答案。

      此刻,与琇莹的友谊和对萧贵妃的厌恶交织成网,笼罩在她日渐衰微的心脏上面,喘息不能。

      “为什么要骗我?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一日的我有多可笑吗?”

      她愤怒地想要抽出手去,但是宋如蘅的力气远比她要大得多,怎么会给她甩手而去的机会。

      “不是!我不是要骗你!云苓,如果是骗你,我就不必今天再来见你!云苓……我对你的心意真不真,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了!”

      见她虽然气愤,却没有大喊大叫的意思,宋如蘅明白她也想要知道真相,便拉着她的手朝座上走去。

      只有在云苓这里,她才不必压抑着自己,去说「宋如蘅」应该说的话,去做「宋如蘅」应该做的表情。

      对于与云苓的这份情谊,宋如蘅是想要去维护的。

      出生时因为民间盛传龙凤胎是不祥之兆,母妃选择弃卒保帅,将她送养乡下。

      不到一年的时间,母妃又神奇的诞下一子,宣扬其为祥瑞,能够不足月而生。可是这样先天不足的小孩又能坚持多久呢,不到两岁便夭折了。母妃为了固宠,瞒下死讯,将她接回宫中,装扮成男孩的模样继续养着。

      自始自终,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母妃好像觉得,能把她接回宫里,享受平常人所不能享受的锦衣玉食,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说:如蘅,就是因为你不在宫中,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害到你哥哥头上,你哥哥是替你挡了灾。你要帮他,帮他争到皇位,除了你,你哥哥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起初宋如蘅是真的有为这种话而感到自责,但是随着她渐渐长大,接触的人与事越来越多,她发现,这件事跟自己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把她送走的母妃,把她接回的也是母妃,她没有选择权。为什么宋如吉所遭受的的不幸全部要归责给她?

      让她斗,让她抢。到最后,还要让她拱手让人。

      说她是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塞进她手里的权和势只是为哥哥打好的算盘。

      怕宋如吉被针对被忌惮,只想让他坐享其成,凭什么?

      同为女人,母妃难道就不明白,女人也会有想要掌控全局的欲望?女人也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女人能在后宫争斗,不能分江山一杯羹吗?

      宋如蘅把自己的身世向云苓娓娓道来,末了,苍凉一笑:“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呢。琇莹也是借的齐家姑娘的名字。”

      云苓当然不会因为一段不知真假的故事感动落泪,只垂着眼冷冷问道:“所以齐家也投靠你们了吗?”

      “不是我们,是我。”

      宋如蘅挑眉,纠正了她的错误。

      听者悠悠转了半圈眼睛,马上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自先皇驾崩之后,朝中气氛便暗潮汹涌。有人欢喜有人忧,尽管先帝崩逝前并未立下传位诏书,但是如今仅剩的两位亲王皆为萧贵妃所出,无论是谁继位,对于与先皇后母家来往密切的大臣,都将是一场重击。

      就像先皇登基后,第一个灭门季家一样,萧贵妃一定也不会放弃秋后算账的机会。

      然而此时的萧贵妃,并没有秋后算账的心情。因为她发现,她的一盘好棋全乱了。她最得意的棋子,在最关键的时刻,翻脸变成了执棋者。

      腊月十九,丧礼结束的第三日,安亲王府突然来报,安亲王忧伤过度,病倒不起。

      翌日,秦老将军等人联合上书:国不可一日无君,恭请贤亲王继位大统。

      宜和宫内,被这几天的变故折磨到已经显出老态的萧贵妃歪坐在椅上,手里拿的是齐达劝她顺应时局的书信。

      “先斩后奏,这就是你的好手段吗?”

      站在她面前的宋如蘅还是一身男装,只是回答时不再刻意压着嗓子,显出偏清脆的声线来,她对于萧贵妃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样子并不感到愧疚,只张开双臂,向她展示自己的全貌。

      “母亲,你看我是谁?”

      因为儿子被软禁而茶不思饭不想的萧贵妃哪里会有心情跟她绕弯子,唉声叹气道:“如蘅,女儿家的怎么能去做什么皇帝呢?如果被人知道……”

      “母亲,你听,你说我是如蘅。”宋如蘅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的说教:“宋如蘅是你的小儿子,是祥瑞。他为什么不能做皇帝?”

      听到她如此不讲理的扭曲自己的意思,萧贵妃是又气又羞,她怎会听不出宋如蘅言语中对自己的责难和不满。

      她太相信这个女儿了,把一切的权力都放在她的手中,却没想到此女心性狠毒更胜过自己,连亲哥哥都敢圈禁!简直直逼了那刚死去的亲爹!

      “为什么是女儿身就不能掌控皇权?为什么我一定要为哥哥做嫁衣?只因为他是男子吗?”

      这句话是宋如蘅真心想要问一问萧贵妃的,她不懂,两人同样都是从她身上割下来肉,为什么还要分一个谁重谁轻?厚此薄彼?

      “母亲,你知道吗,当初我哥知道我留了宋如常一命,他笑话我说也只有我这种人能够为一条不值钱的人命浪费心思了,这叫什么来着?妇人之仁……对,就是妇人之仁。”

      她加重了说这四个字时的力气,用力到下半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

      “但是怎么到我留他一命养在王府好吃好喝供着的时候,他反倒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最毒妇人之心了呢?”

      回想起昨日宋如吉狗急跳墙的嘴脸,宋如蘅自鼻间发出一声嗤笑,感叹道:“母亲,谢谢你。我本可以愚昧一生,嫁人生子。是你亲手将权力放到我的手中,是你给了我使用它们的机会。它们太美妙了,不只是男人喜欢,女儿也喜欢。”

      母亲,女儿也是人,也讨厌屈居人下,也喜欢万人之上 。

      母亲,明明女人孕育万物,为什么不准我们去享受自己种下的果实?

      “你太相信我了,母亲。相信我会和你一样的全心全意为了你的儿子奉献全部。他只是我的哥哥罢了,只是一个瞧不起我是女儿身,借着我的脊背向上爬的男人罢了。为什么一路颠簸坎坷的人是我,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皇位的人却是他?我只是人罢了,我不是菩萨!”

      面对她越来越激动的情绪,萧贵妃选择避而不看,她不会因为宋如蘅短短几句话就开始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她不会与她共情,她只是懊悔,为什么要把这个不详的女儿接回来,为什么当初不一把掐死她,一个女婴罢了,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意?

      为什么……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听的。”宋如蘅怎会看不懂她显露表面的嫌恶,但是事到如今,母亲的不认可,对她已经没有任何伤害可言了。甚至,看到她哪怕再愤怒也不敢出声反驳的样子,宋如蘅还十分的骄傲:“因为我也不会听你的。”

      “平心而论,您觉得一个病秧子和一个手眼通天的女儿谁更适合成为新帝呢?其实您也想要权力和至高无上的尊荣吧?否则,也不会跟先皇后斗的你死我活,连亲儿子的命都搭了进去。”

      “无论我和你的儿子谁称王,您都是最尊贵的皇太后。您斗了大半辈子,也该歇歇了。”

      宋如蘅撑着笑容对着故意捂住耳朵不理会自己的母妃又说了一些话。她不指望能得到谁愧疚的眼泪,她只是想替那个藏匿在「宋如蘅」躯壳下没有名字的自己彻底的发一次疯。

      也替「宋如蘅」报一声委屈。

      凭什么因为她要让出位置,宋如蘅这个名字就要死去,云苓就要死去?

      除去她二公主身份的人是她的母亲。等到需要她的时候 ,又要让她冒名顶替死去的弟弟,让她去做三皇子。

      从始至终,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又以谁的名义活着。

      龙凤胎不详,她便是死去的一方。

      祥瑞猝死 ,她便是借尸还魂的那个。

      兄长上位,她便是彰显新皇气度的二公主。

      “母亲,女儿在您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二十七岁的凤儿,还是二十五岁的如蘅?我是男是女,是死是活,母亲真的在乎过吗?”

      没有人回答,诺大的宫中只有燃烧的火笼会发出一点声音。

      从未期待过能够得到理解的宋如蘅哼笑一声,行礼告辞离去。

      信纸扑进火堆,燃烧出刺鼻的气味。

      腊月二十三,天晴,无风。贤亲王即皇帝位,诏改明年,年号太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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