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便利店》玉稚不幼稚

3、第 3 章

　　又是一个凌晨两点，街道依然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驶过的几辆车，带着微弱的车灯划破寂静，瞬间消失在夜色里。秦征站在便利店的门口，手里握着一瓶最便宜的啤酒，目光有些散漫，似乎在寻找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他的眉头紧皱，脸上的疲惫和焦虑几乎已经融入了夜色。

　　“你喝了多少？”方醒从柜台那边轻声问道，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

　　秦征低头看着手里的啤酒瓶，标签微微褶皱，仿佛也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够多了，”他轻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哑，“但好像还是不够。”

　　他把瓶子放回柜台，却没有坐下。站在那儿，他的背微微弯曲，手插进裤袋，似乎在和这个世界、和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店里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消失的痕迹。

　　“你怎么了？”方醒轻轻问道，他知道秦征这段时间一定不好过。尽管两人并不太熟，但总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些许不同的东西——那种深藏的疲惫、压抑的痛苦，还有掩不住的迷茫。

　　秦征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朝窗外望去。外面的街道空旷寂静，远处的霓虹灯闪烁，仿佛在呼唤，又仿佛在嘲笑。他的视线越过那一片灯火，看着天际的黑暗，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这个城市里早已没有了位置。

　　“你知道吗，”他终于开口，语气有些迟疑，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沉重，“我曾经以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什么。为了家庭，为了责任，为了那份理所当然的‘未来’。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崩塌了，像是彻底失去了重心。”

　　方醒默默听着，没有打断他，仿佛在给他一个空间，让他能够顺着自己的思绪流淌下去。周围的空气沉默而凝重，只有便利店的冰箱偶尔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秦征微微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我总是以为，我会一直站在这个位置上，一直能应付那些突如其来的挑战。可如今，我失业了，找不到新的工作，每一天都像是活在悬崖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去。”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啤酒瓶的瓶口，似乎是在借此转移自己心中的焦虑。“我以为自己能扛得住，毕竟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感到一阵空虚。不是因为工作，也不是因为那些人，而是我自己。像个没有根基的漂流者，随时可能被风吹散。”

　　方醒轻轻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却没有过多的言语。每个人的内心都有那么一片无法言喻的空白，而这片空白，总是随着生活的压力和意外的冲击愈发扩展。

　　“你没有告诉你老婆吧？”方醒突然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关心。

　　秦征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方醒。“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你是个不愿意让家人担心的人。”方醒微笑了一下，目光有些温和，“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能理解。”

　　秦征笑了笑，但笑容里没有多少暖意。“是啊，我不想让她知道。她一直以为我能撑得住，一直以为我能给这个家带来安稳的生活。可是现在，我连自己都撑不住了，怎么可能告诉她？”

　　他顿了顿，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我每天都去找工作，每天都在忙着面试，然而，所有的简历几乎都石沉大海。只有偶尔几个面试，面试结束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你说，这样的生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方醒看着秦征的眼睛，那里面藏着太多无法解答的疑问和疲惫。他轻轻叹了口气：“生活的意义，或许并不是在于找到答案，而是在于能够接受这些不确定的东西。”

　　秦征低头沉默，手指紧紧地握住啤酒瓶，瓶身已经被他捏得微微变形。“我曾经以为，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能找到自己的安稳。可现在，我发现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游戏，随时都可能被终止。”

　　“你不觉得，有时候放下那些责任和负担，反而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吗？”方醒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一直背负着那么多，你不觉得累吗？”

　　秦征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累，”他低声说，“累得不行，但又好像无路可退。”

　　他转过身，看向方醒，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我想告诉她，但又怕她失望。我不知道我还能走多久，走不下去怎么办？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如此脆弱，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跟了一个不靠谱的人。”

　　方醒望着秦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我以为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的，抛开不谈，你以为你是在承担，可是你也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

　　秦征愣了一下，似乎被方醒的话击中了某个角落。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手中的啤酒瓶，那只瓶子在灯光下投射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随着他手指的微微颤抖，影子也在轻微晃动。

　　方醒的话，像是揭开了他心底一层厚厚的迷雾。秦征从未想过，或许他并不是在“承担”什么，而是选择了一种更为隐晦的方式，去掩盖自己无法面对的现实。

　　“你是说，我一直在剥夺她的选择？”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些许困惑，却也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痛苦。

　　方醒点点头，目光依然平静而温和。“我知道你不想让她担心，你觉得自己能承受所有的压力，保护她，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但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的安稳，并不在于你不让她知道这些事，而是在你们能共同面对这些困难时，依然能彼此依靠，坦诚相对。”

　　秦征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他想起了过去的日子，那时候他和妻子一起规划着未来，一起为家里的小目标忙碌着，一起迎接每一个清晨。而如今，他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负担沉重到让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开始害怕直视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迎接晨光的人。

　　“可是，”秦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她会为我担心。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她可能会选择离开我，或者她会因为我的脆弱而痛苦。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模样。我怕她会失望，失去对我的信任。”

　　方醒的目光依然温和，但话语却更加坚定。“你没有给她一个机会去承担那些责任，也没有给她一个机会去做出自己的选择。你选择独自承受，却把她排除在了外面。你觉得那是保护她，但她可能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秦征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他很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情绪，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谈起这些脆弱的事情。“我只是怕，”他说得很轻，几乎听不见，“怕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怕她会看不起我。”

　　方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深意。“你知道，有时候，面对不完美，才能发现真正的爱。爱不是总是停留在理想的状态，而是在你最脆弱的时候，依然能彼此守护。”

　　秦征看着方醒的眼睛，那种目光温暖且真挚，仿佛能穿透一切遮掩与自卑，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出来，哪怕是最深处的黑暗。

　　“或许你说得对。”秦征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迷茫，“但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

　　“你可以先告诉她。”方醒轻轻地说，“把那些你以为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你会发现，她的反应可能比你想象的要轻松，甚至可能会更加理解你。”

　　秦征沉默了，似乎在权衡方醒的话。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啤酒瓶，瓶口微微歪斜，已经有一些酒液洒出，渗透到瓶身的标签上，形成了不规则的水痕。瓶子像是一个微妙的象征，象征着他那颗在时间和生活的冲击下逐渐失去形状的心。

　　“我会试试。”他终于说，声音微弱，却似乎有了某种决心。

　　便利店外的风轻轻地吹进来，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

　　“我不是说你一定要立刻去做这些事。”方醒看着秦征，眼神温和，“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去理清楚自己的心情。但记住，逃避永远不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秦征点点头，他知道方醒说的没错。只是，面对妻子的眼睛，面对那双曾经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再那么有底气了。

　　秦征站在那儿，空气中弥漫着凉意。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啤酒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湿气侵蚀，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模糊不清，似乎永远也无法找回原本的样子。外面，街道上那几辆偶尔经过的车，好像一颗颗飘浮在空中的气泡，瞬间消失在黑暗中，留下的只是空旷的回声。

　　他想起了几天前做的一个梦。梦里，他和妻子走在同一条街道上。街道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像极了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风轻轻吹过，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走着，走着，走得越来越远，直到周围的景物变得陌生，连自己的名字也听不清了。妻子的身影也开始模糊，最后，变成了一个人影，在遥远的地方挥着手。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那条街道的尽头，等着她的身影从远处回来。可是无论他怎么等，那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生活是不是就像这样，永远在等一个什么，结果却什么也等不到？”秦征自言自语地说，声音几乎淹没在夜风中。

　　方醒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自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宁静，像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远，远到他们的对话已经不再重要。方醒的目光依旧平和，不急不缓，仿佛在某个陌生的时间与空间里，听着某种未曾言明的旋律。

　　“你相信时间吗？”秦征突然问道，眼神有些迷茫。

　　方醒微微一愣，然后点点头：“相信。”

　　秦征把酒瓶举到嘴边，喝了一口，苦涩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他的眼神依旧穿越着窗外的黑暗，看着远处那些偶尔闪烁的霓虹灯，觉得它们像是世界上最后的指示，指向一些早已消逝的东西。

　　“我有时候觉得，时间不是一直在过去。它就像一条无形的河流，时而平静，时而波涛汹涌。你以为你走得很远，回头一看，才发现你还是站在原地。”秦征的声音有些低沉。

　　方醒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随着秦征的视线移动，停留在窗外那一片霓虹下的寂静街道上，仿佛在寻觅什么。

　　“那你呢？”方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温度。“你觉得自己站在原地吗？”

　　秦征没有回答，依旧看着窗外。突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突然变得透明了，连身边的空气都能穿透。他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地敲打着胸膛。那种失重的感觉，像是漂浮在水面上，随时都能被卷走。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能够不再这么纠结。”秦征轻声说，“我想不再被过去的事情束缚，想要放下，放下所有的责任、负担、甚至那些让人窒息的想法。但每当我试图放手时，总感觉自己被某种力量拉回，拉回到那个已经没有出口的地方。”

　　方醒的目光像是穿透了秦征的心，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目光温暖却带着一丝沉默，仿佛是在告诉他：有些东西，不必强求，也不必放弃，只有学会接受。

　　突然，秦征觉得自己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那些从前的记忆，像是无数的碎片，拼凑成一个不完整的画面。他记得自己年轻时常常在街角的咖啡馆里坐着，眼前是飘落的树叶和远方模糊的天际线。他记得那时的自己，怀揣着梦想，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待，觉得一切都有可能。

　　“你有没有觉得，很多时候，记忆才是最真实的东西？”秦征问，语气里有一丝无奈的轻笑。

　　方醒没有回答，周围的空气依旧静默无声，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停滞。秦征低下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啤酒瓶，仿佛那瓶酒承载了他所有的迷茫与不安。他突然有些累，像是长时间在黑暗中游走，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停歇的地方。可当他停下来时，发现自己依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前方的路。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像一只漂浮的船，”秦征低声说道，“漂浮在一个没有灯塔的海上，偶尔能看到岸边的光芒，但总是遥不可及。”

　　方醒轻轻地点头，眼中没有任何讽刺，只有理解。他知道，有些路，只有自己才能走完，而另一些路，可能在某个意外的瞬间，会变得清晰。

　　“但你还在。”方醒说，声音依旧平静，仿佛这是唯一值得坚持的事实。

　　秦征微微一笑，那笑容似乎带着几分释然。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忽然觉得那片黑暗并不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