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便利店》玉稚不幼稚

4、第 4 章

　　凌晨两点，方醒站在便利店的冷藏柜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门，像是在摸索着什么，或者根本没有摸索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动作。他看着那一排排排列整齐的饮料，零食，和熟悉到让人发愁的货架，心里竟有些不知所措。

　　外面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远远地投射到这家24小时不曾休息的小店里，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寂静。而这份寂静，浑然天成，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方醒站在这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在这间店里独自待着了。

　　奶奶死了，什么都变了。奶奶死去那天，方醒手里还握着酒瓶，脑袋有些昏沉，仿佛那一刻时间都停滞了，他脑海里充斥着的只是一个念头——见奶奶一面。可是，他最终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电话响的时候，他知道那个消息，却依然迟了。那一刻，他的世界几乎塌陷了，余下的所有都成了无意义的噪音。

　　“如果我早点回家，会不会不一样？”他常常在午夜时分，重复这个问题，就像一个无休止的循环，哪怕知道答案早已经注定。

　　方醒放下手中的瓶子，闭上了眼睛。他的思绪像是随风飘散的纸屑，轻飘飘的，不受控制。眼前是那熟悉的冷藏柜，柜内冰得几乎刺人，灯光从上方洒下来，微微反射在冷藏门的玻璃上，仿佛能看到那些饮料瓶子上印出的虚幻的倒影，他轻轻地呼吸着，仿佛有某种旧日的温暖从这些瓶子里散发出来。

　　奶奶常说，冷饮可以让心情变好。

　　这点和很多的老人都不一样。

　　他有时候会想，奶奶是不是也会觉得自己这样站在这家便利店里，活得像是某种失落的影像？像是做了一个梦，直到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奶奶总是那么坚强，一直在他身边，在他没听到的那些话语里，默默地支持着他。她从不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只是温柔地劝说她要找一个愿意做的事情坚持下去，就像她一样，尽管自己已经苍老，依旧在这间店里坚守。

　　方醒的记忆总是无缘无故地缠绕成一团，无法理清。在这里，他是唯一的常客，除了他，店里空无一人，连那些常来光顾的居民也在这个时刻消失了。

　　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个在便利店里穿行的小男孩。他喜欢在货架之间徘徊，偶尔偷拿些零食，奶奶总是默默地为他记账，从不责怪他。

　　每当放学后，他都习惯性地跑到奶奶的店里，吃着她随手给的零食，做着作业。周围的世界仿佛都与他无关，直到奶奶在旁边喊一声，“快点做完，外面天黑了”，他才会慢慢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

　　然而现在，这些温暖的记忆像是变成了沙子，握不住，指缝间悄悄流走。

　　小学以后，奶奶成了他唯一的家人。

　　直到那天，奶奶死了，他才明白，原来他已经没有了家。

　　方醒记得，父母在他刚上小学时就离婚了。那时候，他还不明白“离婚”是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在那个曾经热闹的家里，突然变成了孤单的中心。

　　他记得母亲匆匆带着包裹，离开家时几乎没有回头。

　　那天，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而他站在那里，仿佛被撕裂开来，空荡的家突然陷入了沉默。接下来的日子，他像在一场无尽的旅行中不断来回穿梭，母亲带着他住了几天，又把他送回父亲那边。没有人解释，没人告诉他这些变化的原因，他就像一根被风吹动的木板，随风而动。

　　父亲家里有了新妈妈。继母像一个温和的陌生人，总是保持着一份客气。在这个家里，方醒不再是焦点，父亲和继母会一起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而他静静坐在旁边，吃着自己盘中的饭，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旧行李。

　　随着时间流逝，父亲的注意力转向了即将出生的孩子，方醒渐渐变得更加无关紧要。

　　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家门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像是与这个世界有了层无法逾越的距离。父亲开始不再需要他，继母的温柔也只留给了新的生命，而他，那些属于自己的温暖，已悄然消失。

　　有一天，父亲把他送到奶奶家。没有解释，也没有告别。方醒只草草收拾了一些东西，跟着父亲去了那个陌生的地方。父亲走在前面，他没有说话，只有那孤单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回响。

　　奶奶的家并不大，甚至有些破旧，但它比父亲家更安静，更温暖。奶奶并不多说话，但每次方醒站在她面前，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深深的坚定，仿佛她是唯一懂得他的人。奶奶经营着一间小小的便利店，方醒喜欢在店里呆着，看着奶奶忙碌的身影，听着收银机的咔嚓声。那些平凡的瞬间，总能把他带回一个更简单、清晰的世界。

　　方醒和奶奶之间，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有那种从容的陪伴。奶奶偶尔拍拍他的肩膀，问他吃了没有，或者让他帮忙搬米袋。她的关怀，总是那么无声，却温暖得像秋天的阳光。

　　那些日子，像一部无波澜的电影，平淡却细腻。没有什么波涛汹涌的情节，只有日复一日的生活，和奶奶间那份无言的温暖。每当他在便利店里清扫地板时，偶尔偷空想些模糊的未来，奶奶的声音总能从心底浮现，像一首无声的歌，轻轻拨动他的心弦。

　　有时，他会去公园，坐在长椅上发呆，看着云在天空中飘动。那时，一切都变得模糊透明，连人群的喧嚣也仿佛远离了。他想，奶奶是唯一没有离开他的人，她不像父亲那样忙于自己的世界，也不像母亲那样匆匆离去。奶奶的生活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不急不躁，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温暖。

　　方醒从没真的想过要离开这里。或许，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奶奶给予的安宁，才是他唯一的港湾。

　　方醒最后悔的，就是他曾在某一天觉得自己被这份安宁困住，困得他无法自拔。他想要逃离，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也不知自己将去何方。

　　方醒站在柜台前，盯着那只常年放在桌上的计算器。奶奶总用它来做账，清晰、简洁，一点不差。方醒的手指轻触磨损了的按键，仿佛能感受到过去的一切，奶奶的声音，流过的时光，都在指尖流转。他从未意识到，这些细微的瞬间，竟会在心底扎根，难以忍受。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感受。”方醒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店内回响。这个空洞的声音，仿佛试图填补内心的空白。奶奶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从未理解，甚至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总是想要逃离。

　　方醒站在这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在这间店里独自待着了。

　　奶奶死了，什么都变了。

　　奶奶死去那天，方醒手里还握着酒瓶，脑袋有些昏沉，仿佛那一刻时间都停滞了，他脑海里充斥着的只是一个念头——见奶奶一面。可是，他最终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

　　电话接通，他拼命地跑了，却依然迟了。那一刻，他的世界几乎塌陷了，余下的所有都成了无意义的噪音。

　　“如果我早点回家，会不会不一样？”方醒又一次问自己。

　　方醒站在空旷的便利店里，手指触摸着柜台的边缘，感觉到木质的质地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光滑。他看着眼前的商品，陌生的、熟悉的，它们仿佛都在默默地见证着他的一切，见证着他从一个逃避者，变成了一个在这片静默的土地上坚守的存在。

　　外面的风，偶尔掠过那排老旧的街灯，带着一丝不明的味道，仿佛从另一段时空里穿过。方醒看着眼前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的长长的影子，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轮声，像是城市深处传来的回响。他意识到，自己仿佛成了这座城市的一个无声的旁观者，站在这里，守着这家便利店，也许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奶奶死了，方醒从那天起一直在想，今天，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那个她一直在等着他明白的道理。

　　奶奶曾经告诉他，生活不是一场逃避的游戏，而是爱的轨迹。奶奶从不要求他去做什么伟大的事，甚至不强迫他去做她认为的“正经事”，她只是默默地为他做了一切，给他提供了一个温暖的港湾。可是方醒从未真正明白，这份温暖的背后，是多么无私的爱。

　　他常常回想起那些日子，小时候他坐在便利店的角落里，奶奶总是忙碌着，偶尔回头对他笑一笑，那是她所有爱的表达。她并没有用太多的言语去教导他，反而是用她的一举一动，用她的坚持和温柔，潜移默化地给了他那种平静的力量。

　　方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奶奶的离开，让他终于明白，他曾经一直忽略的，是奶奶从未言明的那份责任感。她用她的一生，默默地承担起了这个家，承担起了他的一切，而他，却总是在逃避，在寻找自己不存在的未来。

　　他坐下，双手交叉在桌面上，仿佛这一瞬间，自己与这间店，与这一切的陈列，都合二为一。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小小的便利店，也许正是他能给这个世界的某种爱。他不再急于寻找所谓的意义，或者别的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他能够像奶奶那样，默默地坚守，哪怕是这样平凡的一生，也足够让他去珍惜。

　　他抬头看向店内的货架，那些瓶装饮料、零食、纸巾、洗发水，仿佛都在等待他去关注它们的存在。他觉得，它们都是某种象征，象征着日常生活中的小小细节，象征着一个人对周围世界的爱与责任。方醒明白了，他不能再逃避。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把责任和情感都推得远远的。他要像奶奶一样，守护这份平凡，却充满温暖的世界。

　　“也许我能从这里开始。”方醒低声对自己说。这个声音没有回响在空旷的店内，只是悄然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突然明白，生活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变化。生活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正是这些细节，才让一个人感受到真正的温暖与爱。

　　方醒拿起手机，翻开店里的账单，开始一项项整理。这些看似枯燥的工作，仿佛在提醒他，这就是他能做的，简单而有意义的事情。他不再想着逃避，也不再怀念过去的时光，他只想把这份责任和爱，传递下去。

　　他想，奶奶一定希望他能做出些改变，而他，终于决定从这间便利店开始，慢慢改变自己，慢慢去承担起那个曾经被自己忽略的责任。

　　他看着清晨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阳光，透过那扇玻璃门，像是从未来的某个时刻照射过来，温暖而宁静。方醒微微一笑，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力量。他知道，这才是奶奶一直希望他能明白的事——坚守、付出、以及爱。

　　他站起来，走到货架旁，开始整理那些零散的商品，轻轻地为每一个细节付出一点心力，仿佛这个动作，能让他离奶奶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