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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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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的法子只能引走部分的视线,想要净水园完全静下来,还必须要再引走一部分视线。楚南星拿了两张结实的粗布,将那箱子层层裹了起来,然后栓在背上。三人牵着马,毫不遮掩,大喇喇地往城外走。
商陆说先往春城去。春城是龙家的大本营,寻常人轻易进不得城,而他们进了城,就如游鱼入水,再无需有顾虑,可以安安稳稳歇上一口气了。再则春城里有一座万顷楼,共十二层,内里藏有浩瀚书籍,或许便有记载那铁箱子的录集。万顷楼同样也是明信堂枢要,每一份探来的消息,都在此记录成册密藏。
纵使如此,楚南星依旧有些放心不下,如果那份告示上仅仅只是些金银,倒也没多大的诱惑,可偏偏上面有把金龙刀,事关五绝,只怕是会引得整个中州哗然。
为确保万一,商陆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将临近双凤城的玉郎卫都召集了过来,月郎更是拔了根长翎,驱令飞鸟为眼,在静水园的上空日日夜夜巡视。
三人将家中安排妥当,赶在天黑前出了城。因为初家张贴的告示,今日城中人的装束便与往日大不相同,每走十来步,就能看见三五个劲装佩刀的人。还有些乔装成摊贩,目露精光地打量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楚南星挽了挽缰绳,往马后退了两步,借着高大的马身,再次避开几束向他打量的目光。而街上的人群,遇到三人竟如分渠的水流,自然而然向两边散开,为三人留出一条宽敞又顺畅的路。等三人走过后,这些人群又悄然地汇聚在一起,低头交谈了几声,随后便消失在人群中。
顶着这些丝毫不遮掩的充满探究的眼神,三人犹如历经了千难万险,终于遇到坦途一般,将将跨出城门,便迫不及待飞身上马,扬鞭催马逃离。
快马约驰出十几里,楚南星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焦急的鸟鸣声,缓了速度,扭过半身向后看去。
只见一只黑色的鸟,仿佛被卷在一场飓风里般,绕着月朗扑腾翻飞。
月朗似觉得它太吵了,抬手扫了一下。登时,黑鸟发出一声高昂的叫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气愤一般,然后便朝商陆飞去。
商陆立时停马,抬起手接住了那只扑飞过来的黑鸟。
黑鸟在商陆手臂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嘴里唧唧喳喳的不知在闹腾什么。楚南星听不懂,但显然商陆听懂了,因为他会在黑鸟密集的唧喳声里偶尔点下头。
“那是黑羽,”月朗走到楚南星身侧,“正在告我的状呢,”
楚南星笑了一下,“你惹他了?”
月朗闭了闭眼,无奈地点头,“之前商哥不是打算找他去领初家的赏金么,就因为我说他可能走了,那活儿就落到燕刑手里,不巧,这事儿还被他知道了,硬是追过来闹我!”说完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怕道:“他可最记仇了,这下我可算栽他手里了,”
楚南星瞥了眼生无可恋的月朗,又抬头看向商陆手臂上的黑鸟看去。黑羽应该是说到了什么激动之处,翅膀还张开扑棱了两下。
原来黑羽昨日本是准备离开,却恰好得知,燕刑几兄弟也将途径双风城,几人好些时候未见了,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小聚一下,所以今日燕刑才正好出现在城外。但因黑羽昨夜醉了酒,等醒转过来,事已落定,尔后再从燕刑口中得知缘由后,这才追赶了上来。
“黑羽在这世上,最崇敬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哥,一个是我哥。”月朗望着站在商陆臂膀上,向他趾高气昂瞪过来的黑鸟,语调幽幽道。
见月郎一脸的后怕,楚南星有些好奇道:“若黑羽报复你的话,商哥不帮你?”
月朗语气有些沉重道:,“你知道得罪了黑羽,他的报复,不在今日,也不在明日,而是在你想不到的那个明日。自你得罪他那天起,今后的每一天你都要无比的小心,稍有松懈报复就在当下了,”说完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痛心疾首继续道:“他可记仇了,他连他哥都不放过!”
楚南星,“那商哥呢?”
月朗撇撇嘴,“那自然是不敢的。”
黑羽虽然对自己的哥哥同样的崇敬,但与对商陆的崇敬还是有些许区别的,对自家哥哥或许是长兄如父,血缘所致,黑羽对自家哥哥的那是敢怒敢言。而对商陆则完全是盲目的,没由头。他始终坚信不论商陆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即使自己不能理解,但那一定是自己的问题,绝非公子之错!这句话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
那厢商陆已将激动的黑羽安抚了下来,托在手臂上,勒马往前走,将走一近,楚南星满脸欢喜伸手就想摸一摸黑羽,谁知一旁的月朗突然说了句,“你不要小白了?”
刹时,就见那只黑鸟,以着肉眼都看不清的速度蹿起来,张开翅膀,朝月朗的脸不停地扇扑,就此人鸟混战开始了。楚南星捂着耳朵,催马赶紧远离战场,因为那尖利的鸟鸣快要把人耳都震聋了。
月朗秉承着不欺凌弱小的风度,一边抬着手臂抵挡黑鸟的攻击,一边冲商陆哇哇大叫,“哥!哥!你救我啊!”
楚南星看着漫天飞舞的羽毛,暗暗想到这黑羽果真个有仇必报的飒爽性子,宁愿舍去这一身的鸟羽,也非要叨到月朗一口。
月朗虽没反击,但他的防御可谓滴水不漏。黑鸟攻了半天,没讨到半点好,转而在马背上狠叨了两下。那马儿冷不防受了这一击,又痛又怕,前蹄高高扬起,半个身体都立了起来。
黑鸟改变战术过于突然,以致于月朗险些被甩下马背,慌忙间扯了扯缰绳,堪堪将受惊的马安抚下来。
黑鸟趁这一空隙,在月朗肩上,后脖上猛叨了好几下,然后就被商陆一把擒住。那黑鸟即使被人握在手里,命悬一刻,黑豆似的眼睛依旧瞪着月朗,显然还是不解气的。
“你这是戳了人家心窝子了?还是揭了人伤疤了?”楚南星瞥了一眼,似在哄,又似在训黑鸟的商陆,驱马走到月朗近侧问道。
月朗正在清理粘在衣上的羽毛,闻言手上一顿,就在楚南星以为他要说话时,就见他抬头冲那只已被商陆安抚下来的黑鸟,挑衅地吐了吐舌。
果然,安顺下来的黑鸟,立时又扑腾了起来,若不是商陆手脚快,黑鸟定然已扑倒月朗跟前儿了。
“哼,他记仇,我也记仇。”月朗不甚在意地掸着衣服上的羽毛,“小白大名柳白玉,是这浑小子的心窝窝,打第一眼见着人家的时候,就被这小子就惦记上了,那时他几岁来着……六岁还是五岁?大半夜翻墙溜进人家家里,死活要把人抱回来。就因为这个,小白那时顶不喜欢他了,见了就躲,躲不了就哭,他一哭,这小子就要挨他哥揍……”
楚南星一边听着月朗的揭短,一边看着站在商陆肩上的黑鸟,喃喃自语道:“一见如故,一见倾心……”
月朗离得近,自是听见了这番低语喃喃,斜眼扫了楚南星一眼,然后从鼻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也顾不得将衣上的羽毛摘干净,骑马先走了。
楚南星望着月朗的背影,面上满是迷茫,欲去追,可又见商陆低着头与那黑鸟交谈正欢,于是安抚躁动的马儿,再候半刻。
那只黑鸟紧随着商陆左右,忽而高,忽而底地飞着,有时也会突然飞到楚南星身边,啾啾地叫两声,然后十分安稳地在马头上站定,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南星。
楚南星被这毫不遮掩的直视,看得浑身不自在,稍稍缓了马速,冲那只黑鸟问道:“怎么啦?”
黑鸟扬了扬左翅,又伸了伸右翅,然后在颠簸的马头上四平八稳蹦跶了几圈似舞非舞的动作。
楚南星一头雾水,扭头看向后面的商陆。
商陆笑了笑,做了个让他转过头去的手势。楚南星懵懵懂懂地转过头,那只黑鸟仍在马头上跳着舞,看上去似乎十分的沉浸。
于是,楚南星被迫地看完这场莫名其妙的舞蹈。
入夜,为免去进城后节外生枝,楚南星一行直接在野外休憩。
“今天黑羽跳的那舞是啥意思?”楚南星刚将火堆生起来,月朗正好就抱着一堆干柴走了回来,想起下午黑羽跳的那莫名其妙的舞,于是向月朗求解地问道。
“哗啦”一声,月朗将抱回来的干柴随手丢下,随口就道:“他发瘟……”
一句话未完,楚南星就听见一道破空的声音,直直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心下一紧,以为是白日跟着的那些尾巴发动了袭击,悄无声息地召出长枪就要迎敌。
月朗却不紧不慢,拔出立在火堆上串着两张饼的长剑,扬手一挥。
一声清脆的“铛”后!楚南星察觉脚面上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低下头去找,就见火堆边上多了一枚干瘪的红枣。
“小白!”月朗把拔出来的长剑原样地插了回去,弯腰捡起那颗红枣,“你可是跟着黑羽学坏了,”
“咻!”话音一落,又是几声破空声。月朗这次没拔剑去挡,徒手一抓,接回几颗花生核桃。
黑鸟跟着商陆喂马饮水去了,水源离这儿有些距离,一时半刻回不来,所以朝月朗扔花生核桃的另有其人。
楚南星追循着方才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今夜的月色分外明亮,四周的一切都是亮堂堂的,恍若是太阳换了身衣裳,将它那一身刺目的光芒遮了下,换作了如今轻轻柔柔的月光。他看得分明,就在距他们不远的几丈外的大树上,坐着一位似雪一样的人,白的肤,白的衣,白的发,唯有那张脸罩着一张熟悉的青玉面具。
在这盈满月辉的林间,这人好似凡尘世外的纯净精灵般,察觉到外人的视线后,便急忙逃离。
看着消失不见的白衣人,楚南星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白衣人不是突然消失的,而是在一点一点,像是被炙烤的水珠一样,慢慢地淡薄了身形,最后直至无踪。
“你们玉郎卫都如此惊人?”楚南星盯着方才白衣人呆过的那棵树,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项异于常人的专长,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独特又惊人的特长。只在顷刻,就将自己融进这片山野,一丝气息都捕捉不到,这个能力不止惊人,甚至都有些骇人了。
“那是,没有一技之长,谁敢进玉郎卫。过些时日,让商哥带你去趟滨江,保准让你大开眼界,”月朗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得来的花生核桃埋进火堆里,“刚那是小白,老天爷亲赐的捕风捉影第一人,也是黑羽的心窝窝,”
楚南星收回视线,回到火堆前坐下,将月朗刚埋进去的花生核桃又扒了出来,“还以为就只有黑羽跟了过来,原来他也在,下午竟没感受到,的确厉害啊,”
“哎哎哎!没熟没熟呢!”月朗抽了一根枯枝,一边制止楚南星扒拉的动作,一边抬手往天上指了指,“他俩就和这月亮跟星星一样,不论阴雨晴天,有月亮就有星星,”
“俩人感情还挺好。”楚南星抓住月朗制止的手,“我不爱吃熟的,你别全埋进去啊,”
月朗挣开楚南星钳在腕上的手,“那你也别全扒出来啊,”
楚南星再次还手,折断了那根反抗的枯枝,“就这么三两颗,还分什么分,”
月朗反手抓住楚南星的手,用脚把那几颗被扒出来的花生踢进了火堆里,“那我也没想着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俩个扭挣不休的人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几颗花生瞬息被烈火点燃,然后双双沉默了。
商陆回来就见到两人安静围坐在火堆边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张一面被烤糊的饼子,“这饼子怎么烤糊了?”
楚南星从没糊的那一面揪下一点,“分神了,”
就在俩人顾着抢夺那几颗花生核桃时,却忘了还有两块饼子立在火上等着翻面,等他们闻到糊味儿,急急慌慌去翻面时,已然晚矣。
“只有两张饼子,你也尝尝味吧,”楚南星把揪下来的那一点递给商陆,侧过身却见商陆身后还跟着两个牵着马的人,一黑一白。而那白衣就是之前在他眼前堂而皇之消失的人。
穿黑衣的人叫黑羽,生着一张圆脸,一双鹿儿似的眼,鼻根却十分□□,倒是为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上平添了些许凌厉。穿白衣的人叫柳白玉,脸上戴着面具,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是冰冷,白衣白发看上去真像是用雪砌出来的人一样。
“南星哥,”黑羽走了过来,把用衣摆兜着的果子给楚南星看,“夜深天寒,吃个烤果子暖暖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左右两边有两颗像是冒头的竹笋一样的尖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宛如糖块一样甜。
惹得楚南星想上手捏一把他那白嫩嫩的脸,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走到黑羽面前,微微探头去看那衣摆兜住的果子。
这果子颇为奇异,整体为绛紫,外皮看上去像是核桃一样坚硬的外壳,形状倒是秋月梨一般无二,上小下圆。
楚南星拿起一颗,捏了捏,很矛盾的手感,又软又硬,“这是什么果子?”
“不知道,这果子是我无意发现的。”黑羽摇了摇头,拿起一颗紫果,热切地邀请楚南星品尝,“这果子直接吃涩口,但火烤后又绵又甜,要不要试一试?”
“试试吧,”楚南星应完后,又下意识地去看商陆,用眼询问他是否有尝过这怪异的果子。
商陆轻轻摇了下头,表示他也没吃过。柳白玉拴好马,走过来顺手把楚南星手里的果子拿走了,然后轻轻飘飘扔下一句,“没事的,药不死人,”
他是的语气实在过于平常,但反馈的内容却是令人有些惊悚的。药不死,证明他此前也没尝过这果子,甚至和他们一样都是今日才见到,至于有毒与否,毒重浅与否,他都不知晓,不过源于既然黑羽敢让他们尝,那便说明这果子是能吃的,这种深刻在潜意识中的信任罢了。至于味道如何,那就完全没定性了。
“既然小白这样说,那这果子应当是能吃的。”
显然这种潜意识得信任,不止柳白玉有,就连商陆也是有的。但还有人对这颗来历不明的果子,保有高度的警惕。月朗看着一黑一白蹲在火堆前刨坑埋果子的俩人,用脚尖碰了碰堆在黑羽脚边的果子,“这果子是新从地里冒出来的么?怎么我以前一点多没见过呢?”
那堆果子被柳白玉特意堆成小山的样子,被月朗这么一碰,登时倒塌下来,有几个直接掉进火里,黑羽一边忙着去捞,一边还要抽空侧过头剜月朗两眼,“你等下一口别吃!”
月朗把滚到脚边的果子踢回黑羽的脚边,“没大没小,你几岁,我几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就吃,”
黑羽白了月朗一眼,抿着嘴,憋屈把头转回去,沉默着将余下的果子填进挖好的坑里,然后拿过柳白玉手里木棍,刨来许多滚烫的炭火盖在坑洞上,背影里透露些许的不甘与委屈。
“这果子生着吃,是个什么味道?”楚南星弯腰捡起滚到近前的果子,虽然黑羽有说过这果子生着吃会有些涩口,但是怎样的涩口,这还需亲自尝过,才能深有体会。
月朗往火堆那边走了两步,抬脚扫走黑羽脚边几根还未完全熄灭的木炭,“试试呗。”
这边月朗的话将一落,那边楚南星已经手起刀落,将那颗果子切出好几块。
“商哥,”
楚南星将第一块给了离得最近的商陆。
商陆接了后,一点不迟疑,直接整块送进嘴里。
“怎么样?”楚南星等着商陆嚼了几下后,急忙追问道。
商陆微不可察地偏了下头,眉头也微微往上挑了挑,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头,“还行,可以吃,”
“我也试试,”楚南星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一边将剩下的几块分给还没品尝到的人。
见楚南星面色不改,柳白玉作势就要吃,一旁的黑羽急忙抢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冲柳白玉摇了下头,然后用着只有两人能见的声音,道:“别吃!”
柳白玉立即懂了,侧头悄悄地扫了一眼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的商陆和楚南星,他的脸倒是渐渐地扭曲了起来,像是吃到了什么极难吃,却又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的东西一样。
就在黑羽拦下柳白玉的同时,月朗盯着楚南星咽了下去,这才迟迟疑疑地把那半块果子送进嘴里……
“呕……”
这果子初入嘴倒没什么味道,可一咬后,那冒出的汁水,犹如千万根针扎在舌根,紧跟着口里盈满了像是生食了一条鱼的腥味,冲得月朗两眼冒花,一边干呕一边将嘴里的果子吐了出来。
“呕……”
忍了许久的楚南星,也扶着树干一声接一声地干哕起来。反倒商陆依旧淡然如常。等楚南星缓过来后,对商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疑问,“哥,你是没味觉吗?”
商陆冲楚南星微微一笑,淡淡道:“忍一忍就好了。”
这个回答让楚南星登时失语,两手交叠着紧紧压在胸口,止住那隐隐又有卷土再来的呕吐,咬着臼齿,一脸受伤地对商陆道:“你太坏了!”
商陆对此一言不辩,在楚南星肩上意味不明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