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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鸡叫了么?”

      楚南星在梦里听见了砍树的声音。这间山间小屋,房间不多,主人忙活了大半夜,临时收拾出一个房间,用几块木板凑出一张足以躺下三个人的床。虽没有多余的床铺,好在棉被是有多的,再加上月朗背来的棉被,刚好三人一人一张棉被。

      这张床摆在窗下,楚南星睡中间,被那阵阵伐木般的声响吵醒,朝左边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

      月朗闻言,脸往上仰了仰,眼皮费力地向上抬,想睁眼,却又睁不开眼,只能徒劳地掀动眼皮。他们昨夜喝了一点酒,又走了半宿的山路,醇厚的酒液入了喉,泡酥了骨头,以致于三人可以说是沾床就睡了。

      他明明眼睛都没睁开,却是很肯定地回了句,“天没亮呢。”

      回答也与楚南星要问的风牛马不相及。

      这边楚南星翻过身,闭着眼在床上四处摸寻。商陆拉住他瞎摸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在这儿呢。”

      楚南星顺势在商陆脸上拍了拍,神思混沌地问:“外面砍树呢?”

      商陆,“阿公做饭呢。”

      楚南星,“宰羊了?”

      商陆,“山里没有羊,宰了只鸭。”

      楚南星,“宰了鱼?”

      商陆,“有,还有野兔子。”

      楚南星咂了咂嘴,手慢慢从商陆脸上滑下来,头抵着商陆的肩往被子里钻。商陆知道他在醒盹,便没再出声打扰,静静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楚南星猛地坐了起来。

      “楚南星,你干什么!”

      起身的动作太大,牵连到一旁月朗。因为楚南星不小心把他的被子也掀了,寒冷顷刻席卷而来,而他又实在懒得去把掀开的被子盖回来,只能有气无力地怒了一声。

      楚南星反身把窗户向外推了点,湿冷的空气里漂浮着食物的香气。

      “我去看看阿公。”

      商陆看着楚南星慌里慌张地下床穿衣,慢悠悠地坐了起来,给月朗把被子扯回来盖上。、

      山间的风浸骨的冷,楚南星连腰封都未系,穿着单薄的衣裳出了门。这是一间天井形式的小院,灶房在进门的左侧,门前摆着一盆芭蕉树,树下放着小炉子,炉上坐着砂罐,走进了能闻见一股酸香的气味,不知罐里煮着什么。

      灶房的门关着,亮光却从门缝里泻了出来。楚南星站在门口,先侧耳听了听屋内的动静,随后才抬手敲了敲门,叫了一声,“阿公。”

      ——咣当。

      屋内响起一声刀具落地的声响,接着便是脚步声,一忽儿门就开了,林嵩站在门里,有些局促地看着门外的楚南星,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角用力地擦手,“怎么醒了,我,吵着你了?”

      楚南星越过林嵩看向屋内,条案上摆着几个装着菜的盘碟,菜板上还有半只未卸的鸡,地上躺着把菜刀。

      “阿公,这天还没亮,您这么早起来做饭啊。”

      林嵩瞟了一眼楚南星的脸色,随后侧过身让他进屋,“年纪大了觉少。你是饿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进了屋,楚南星发现门后还有一道黑帘,应该是林嵩特意挂上去的,就是担心灯光会泻出去吵到他们。“阿公,我不饿。一会天就亮了吧,我帮您烧火。”

      林嵩急忙拉住楚南星,不让他往灶前坐,“天亮还要一会,你回去再睡会,再睡会。”

      楚南星把手按在林嵩的手上,“阿公,你现在让我回去,我也睡不着了,让我帮您吧。”

      林嵩犹豫了一会,“那你去看看炉子上的鸭汤怎么样了。”

      楚南星,“阿公,你用酸菜炖的鸭汤么,我闻着又香又酸的。”

      林嵩走到条案前,拿碗勺给楚南星,“酸萝卜。酸鸭汤,你吃得惯么?”

      楚南星接过碗勺走出灶房,“我不挑食的,阿公。”

      林嵩看了一眼条案下水桶里的鱼,想了想问道:“那酸菜鱼吃么?”

      楚南星在屋外朗声回道:“吃的。”

      “好喝吗?”商陆跨出门就见楚南星蹲在芭蕉树下捧着碗啜汤。

      “好喝。尝尝。”楚南星把手里的碗往前一送。

      商陆这才注意到芭蕉树下,还有一个小炉子,走过去看了眼,楚南星手上那碗只剩个浅低的汤,“这是什么汤?”

      “酸鸭汤。”

      楚南星说着把最后一口汤喝了,起身冲屋里道:“阿公,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

      林嵩拎鱼走到门口,看见屋外多了个商陆时,愣了一下,随即朝商陆抬抬手道:“酸鸭汤,尝尝。”

      商陆点头回了句“好”,见林嵩手里拎着条鱼,自觉地挽了挽袖子,“阿公,这鱼我来处理吧。”

      “哎,别别别。”

      林嵩见商陆走了过来,急忙侧过身子,把鱼往怀里藏,“刮鳞剖鱼的多腥啊,别把你弄脏了。你要帮忙的话,就帮我削几个芋头吧。”

      商陆按林嵩说进屋从条案下提出一大筐的芋头,挑拣了几个个头较大的用水洗了,就和楚南星俩人蹲在阶檐上削起来。

      月朗出门就见到对面阶檐下,削芋头的楚南星跟商陆,以及刮鳞的林嵩。随后走出屋檐,从天井向上看去,天色依旧是黑的。

      “这芋头用来煮什么?”月朗站在削芋头的俩人跟前问道。

      “炖鸡,炖鸭,炖骨头都成。”

      回答他的却是刮鱼鳞的林嵩,鱼鳞已经刮完了,林嵩拎起鱼抖了抖,又从脚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水从鱼头淋下去,“你想吃那样,就炖那样。”

      月朗看着林嵩手里的鱼,“炖鱼可以吗?”

      林嵩把鱼丢在石板上,准备剖开,“可以,到时候切薄点就成。”

      见要剖鱼了,月朗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又注意到芭蕉树下的炉子,“这又炖的是什么?”

      “酸鸭汤。”楚南星抢先回道:“屋里有碗,你盛一碗尝尝,可好喝了。”

      月朗进屋拿碗,等林嵩剖好了鱼,才从屋里走出来。

      “这大早上,要吃的这么丰盛。”

      月朗端着半碗鸭汤,蹲在楚南星身边,轻声道。刚才他进屋,见条案上摆了好些处理好的菜,数了数,加上鱼还有酸鸭汤,都有十道菜了。

      楚南星的脸先往月朗那边靠了靠,停了一会,才张口低声道:“阿公准备,吃吧。”

      月朗晃了晃手里的鸭汤,“这阿公跟锦姨一样,见着你了,满汉全席都得整出来。”

      楚南星把手里削好的芋头,丢进水桶里,“喝完了,进屋帮忙。”说完提着桶里的芋头进屋了。

      “哥。”

      月朗蹲着挪到商陆身边,把声音压得更低,“这阿公是何人呐?看着好像不止是海川旧人。”

      商陆起身拿过立在门外的扫帚,把方才削下来的芋头片扫堆起来,“我听钟爷说起过,南星的父亲幼年有过一位木匠师父。”

      月朗,“那位木匠师父,便是这位阿公了?”

      商陆摇摇头,不确信道:“这不一定。据钟爷说此人有些孤僻,喜独居,不喜见人,也不待在海川,只偶尔来海川小住一段时间。”

      “那如果是这阿公,就是楚南星的师公了。”月朗喝完鸭汤,甩了甩碗,“哎,楚南星父亲的画像,万倾楼里有吗?”

      商陆找来一个簸箕,将芋头皮装了,“好像没有。锦姨见过他父亲,你让锦姨给你画一张。”

      月朗摆摆手,“我就是有一点好奇,这楚南星跟他父亲是有多像,阿公一眼就认出来了。”

      商陆颠了颠簸箕,走到门口,把簸箕放在门外,“那肯定是极像的。锦姨不是说过了么,他跟他父亲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月朗,“钟爷还说他更似他母亲呢。”

      商陆走到右侧檐下的石缸里洗了手,听了月朗这话,觉得有些好笑,“合二人精血所化,样貌上自是二者兼有相似。话说你不是见过他母亲么,不记得了?”

      闻言,月朗翻了个白眼,两手摆出一个虚抱的姿势,“我那时还个婴儿呢!记得个鬼啊!”

      商陆笑了起来,“锦姨说的呀,我哪知道你当时才那么大一点儿。”

      月朗斜着眼将商陆瞅了又瞅,最后一句话没说,扭身进了灶房。

      “阿公,有事要说吗?”

      从吃饭时,楚南星就发现林嵩总是欲言又止地频频看向他,每当他察觉了,林嵩就会立即收敛脸上的表情,热络地给他夹菜。

      “啊……”林嵩先是盯着楚南星看,脸上慢慢浮现局促的神色,不知顾虑什么,又移开目光,盯着面前的桌子犹疑了一会,才有些语无伦次道:“啊,有,是有……”

      楚南星没再继续问,只是盯着林嵩,耐心等着。

      过了半晌,林嵩再次将目光转了过来,局促的脸上,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他轻声,且缓慢,以商量的口吻道:“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你母亲。”

      楚南星万没料到让林嵩苦恼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感到诧异的同时,还有些许的不解,可是不待他问,林嵩便又慌慌急急地解释起来,看向楚南星的那双眼里,满是谨慎小心,似乎很担心楚南星会因他说出的话,感到不愉快,甚至是生气。

      “本不愿打扰你的生活,但这次机会委实难得,我就想着,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她吧。看见你好好长大,她看见了一定会高兴……”

      许是提及到故人,他的眼里积起了泪,话到此处,情难自禁,声音微有颤抖,“真没想到,老汉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阿公。”

      见林嵩这幅情动的模样,楚南星很难不被其触动,伸手搭在林嵩放在桌面上的手,“她是赐予我生命的母亲,我又有何理由不去拜见她呢。”

      林嵩迭声应了数声“好”,用袖角擦去眼角的泪,激动地道:“我去准备准备,你坐着,很快就好。”

      林嵩应该是早有准备,因为他只是进了趟灶屋,转瞬就拎着两个篮子走了出来。

      “好了,我们走吧。”林嵩把两个篮子放在桌上。

      楚南星看了看篮子里的东西。一个篮子是香烛纸钱。一个篮子是饭菜,一碗酸鸭汤,一小碟黑酱,还有一块烙饼。

      “这是什么?”楚南星指着那小碟子问道。

      “这个啊,旧时海川有几家会在夏至这天晒酱,有了这个酱,平日里炒菜都不用搁盐,挖一勺酱就可以了。”

      林嵩拿来两张白布盖在篮子上,听楚南星问,便将那小碟从篮子里端了出来,“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最爱这个酱。许是有了孕,行事也奇怪起来,就说这个酱,你给她端到面前,她一口不会尝,非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去尝别人家酱缸,还非得要用手指蘸。她平日就爱吃饼,有了这个酱,一日三餐都是用饼蘸了酱吃,不然就不吃东西。”

      说完,林嵩将那碟酱递向楚南星,邀请他也品尝一下,“你尝尝。”

      楚南星用食指蘸了一点,试探地在舌尖碰了碰。咸味先一步冲了出来,抿嘴又细品,发觉咸味中带点辣味,不由又多蘸了一些,这下咸辣的味道登时盈满口腔。这是一种很新奇的味道虽然酱主体过咸,但那股辣劲,却让人忍不住一尝再尝。

      林嵩满意地看着楚南星又蘸了酱放进嘴里,又对商陆跟月朗邀请道:“你们也试试。”

      看着楚南星一试再试,月朗早就馋了,当即就用食指挑了一坨,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酱甫入嘴那一刻,他皱起了眉头,旋即又舒展开,瞪着眼一脸惊奇地感受着嘴里的味道。

      商陆也试了,从他脸上微小的表情来看,显然这酱不符合他的口味。因为他没和月朗一样,再试第二次,默默地擦干净了手,静静地看着楚南星和月朗,对着那碟酱欲罢不能。

      一切准备停当,林嵩领着他们出了门,一路下坡、上坡走了许久,走着走着眼前陡然一亮,就像是于幽暗狭窄的甬道中走了出来,出口外是一片广阔无际的天地般。

      出现在几人眼中的一大片只生野草,不长一棵树木的广阔之地。

      林嵩见此,停下脚步,指着这片荒草地,略有些兴奋道:“这地方原先是海川的晒谷场。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天生不长树木,是个天然晾晒的好地方。除了晒粮食外,海川哪一家有喜事请客,席也在这里摆。因为没有树木的遮挡,这里也是看星星、月亮的最好去处。”

      楚南星看着眼前一笼笼密匝的半枯败的藤草,实在很难在脑中还原出,它曾是晒谷场的样子。

      林嵩拉过楚南星,指着小路前头,荒草地的偏角,“你母亲就在那里。”

      这条小路的尽头有一座坟茔,一杆长枪插在墓碑侧畔,墓碑前有一条石头长几,矮几的右上角立石瓶,瓶中插着几支半谢的花,碑上刻有遒劲有力三个字。

      ————楚云容。

      楚南星站在坟前,盯着墓碑上的楚云容看了半晌,蓦地道:“原来我随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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