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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林嵩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坟前的石案上,他一边摆着一边絮絮道:“云丫头,大喜事啊,你儿子来看你了。先说好啊,这可不是我去叫的,他自己走来的……”

      林嵩点了香,插好烛,坟前燃起一团小火堆。呆立了好一会的楚南星忽然对着坟莹砸跪了下去。他这一跪来得迅猛,双膝半点缓冲都没有,直直就跪了下去,吓得其他三人还当他受了袭击一样,纷纷伸出手想拽住他。

      楚南星将墓碑上的名字,看了又看,心里说上有什么情绪,只觉茫然。墓碑是冷的,碑上的名字是生硬的,他的心似乎也是生硬的。坟中之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与他血脉相连,本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感情,可他竟无半分动容。

      待那堆火将要燃尽,楚南星喉头滑动几下,终是开口道:“母亲,儿子来看你了。”说罢,伏头拜了下去。

      楚南星磕完头,也没起身,仍笔直地跪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林嵩走了过来,按着楚南星的肩膀,吃力地蹲下身,指着墓碑侧旁插着的长枪,“那杆长枪,是你母亲的。”

      楚南星随着他的指尖望过去。那杆长枪已生了锈,看不出往昔的风采,只是从轮廓上,与他的那杆长枪有些相似。

      修者的兵刃,犹如一只灵宠,随主人生而生,若主人亡故,灵宠便会殉主。所以那杆长枪并非生了锈,只是追随主人而去了。

      林嵩拍了拍楚南星的肩,又道:“星儿,把你的枪拿出来,给你母亲看看。”

      楚南星此刻的脑子已然糊涂成一片了,耳中听到了什么,便依言照做。

      他的长枪是由海底龙石锻造而成,通体呈靛蓝色,枪身透亮像是水晶一般,在光的照耀下,似有流光在枪身中流淌。枪头是常规的样式,只在两侧多添了三齿,宛如海底巨兽锋利的两排利牙。

      看着楚南星手里的长枪,林嵩有片刻的失神,手碰了碰锋利的枪尖,红着眼喃喃道:“这枪真漂亮。”

      楚南星低头看了一眼,“母亲的长枪,是什么样子的?”

      林嵩仿佛是在抚摸一头小兽般,眷恋的无法从长枪上撤开手,“也是龙石锻造,不过是红色的。”

      楚南星呆了呆,“我没见过红色的龙石。”

      林嵩,“红色的龙石不在海里,在大净泽。你母亲出身大净泽。”

      楚南星,“我的长枪和母亲的,像吗?”

      “像……”林嵩的嗓音里已然有了哭调,他抚在长枪上的手,又颤抖了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楚南星暗暗攥紧了枪身,“海川与白家是何关系?”

      林嵩,“君子之交。”

      楚南星宛如没了七情六欲的小木偶,只是按着脑子存留的指令,木讷的一个一个问着问题。“我父亲叫什么?”

      林嵩,“南书。因为他无父无母,所以只有名,无姓。”

      楚南星,“那他的尸骨在何处?”

      林嵩摇了摇头,“找不到。”

      楚南星抬眼看向眼前的坟茔,没有再问了。

      从在楚云容坟前,到最后回到林嵩的小院后,楚南星一直都是副木呆,看不出情绪的样子。他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个大约食指高的小木人,桌面还有几个同他手里相似的小木人。

      这是林嵩为楚南星雕的满月礼。

      小木人雕刻的十分精细,五官刻画的活灵活现,衣裳的皱褶、纹样、配饰这等细小之物纤毫毕现。

      这样的小木人共有十个人,每个形态不一,将其放下,在额上的花钿一点,木僵的小木人便会翩然起舞。或许于十九岁的楚南星而言,这样的舞姿觉称不上优美,但对幼儿时的楚南星,这套小木人便是最有趣的玩具。

      “在想什么?”商陆从灶屋拎来烧开的水,给楚南星倒了一杯后,一边将桌面的小木人收回盒中,一边温声问道。

      “很多,很乱。”楚南星把手里的小木人递给商陆,让他一并收回盒中。随后似自问,又似询问,道:“我是不是有些冷漠了?”

      “嗯?”商陆不解地看向楚南星,“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楚南星停了停,然后道:“她是我母亲,是给予我血肉的人,可我,对她却没有什么感情,甚至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商陆把收好的盒子推到楚南星手边,随后在他身侧坐下,“这不是你的问题,别通过他人的情绪来怪责自己。感情也并不是有血缘便有的,你做的只是一般人都会有的反应,没人会对一个刚认识陌生人,怀有绝大的感情。”

      楚南星扒拉过那个盒子,慢慢趴在桌子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一切来得忽然又莫名其妙。”

      商陆将手放在楚南星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不需要做什么,你就当个听客。不要急,慢慢来,你会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时间还长不是嘛。”

      楚南星抓过商陆的一只手,垫在下颌,“我的名字里各占了他们姓名中的一个字,那这个星,又是指的谁呢?”

      “我母亲啊。”

      月朗的声音兀然响起。楚南星跟商陆循声看去,就见他抗着锄头,肩上背着竹篓,腰上系鱼篓,衣摆掖进腰带,裤脚高高挽起,赤着脚站在门口。

      从坟前回来后,他就跟林嵩出门挖芋头去了。

      “你看看我的名字,里面有个月。”月朗把锄头放在门外,赤着脚吧嗒吧嗒地走到楚南星面前,“你我的母亲是好友,曾定下月星之约,来延续她们这份友情。”

      楚南星瞪着浑圆的眼,“你之前怎么不说。”

      “帮我接下。”月朗扯下一边竹篓的肩带,对商陆说道。待卸下半篓的芋头,他伸出湿漉漉的手,在楚南星面前甩了一下,“我以为你知道了啊,我俩这名字多像啊。”

      楚南星抹去脸上的水,闻言,一时有些语塞,“我,我知道个鬼啊。”

      月朗曲指虚空点了楚南星两下,“你这脑子怎么时灵时不灵。”说完他又动手去解腰上的鱼篓,但系得太紧,一时解不开,只能求助商陆帮忙。

      “哥,哥,帮我解一下,太重了。”

      商陆一边帮月朗解系在腰上的鱼篓,一边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泥鳅。”月朗回道:“阿公养的泥鳅。”

      楚南星微微站起身,去看鱼篓,“泥鳅肉好吃。”

      月朗,“阿公说等下他回来做泥鳅烧豆腐。”

      楚南星伸手去要商陆手上的鱼篓,“阿公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月朗,“捞鱼去了。就我们上来的路上看见的那个水潭,阿公在里面养了好些鱼。”

      商陆从鱼篓倒出两条给楚南星玩,然后将余下的拎回灶屋,等林嵩回来处理。

      楚南星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桌面的两条泥鳅,脑子顿住了。

      “昂,给你的,玩去吧。”

      月朗把两条泥鳅往楚南星面前拨了拨,一副哄逗小孩的口吻道。

      楚南星歪着头,抿着嘴,盯着两条垂死挣扎的泥鳅,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商陆这时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深口瓷盘,盛了点水,快且准的将两条泥鳅抓进盘,然后一脸平淡地把瓷盘放在楚南星跟前儿。

      看着瓷盘里的泥鳅,楚南星一边语塞,一边又觉得好笑,尤其是商陆这般自然的态度。“你拿我当小孩儿哄呢?”

      “嗯?”

      闻言,商陆疑惑地偏过头来看楚南星,不明他为何有这样一说,明明刚才是他先伸手来要泥鳅的啊?

      “我不想在这儿待了。”楚南星一边拿玉佩下的穗逗泥鳅,一边说道。

      商陆当即附和道:“行啊,问完箱子的事。明早我们就走。”

      月朗用脚把放在桌下的长凳勾了出来,撩袍踩着坐了下来,拎起桌上的水壶晃了晃,无所谓道:“都行,咱们今夜走都成。”

      楚南星的情绪依旧不高,其实从来海川的路上,他大概能猜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场面,可当一切真真切切摆在眼前了,过往所做的一切心里准备,全数瓦解。在林嵩开口时,他便隐隐知道了,他自认已做好了准备,可当真站在楚云容坟前时,他发觉他还再需要点时间,去接受,去适应。

      瓷盘里的泥鳅挣扭的动静变得小了,楚南星指尖堪堪点进水中,逆着划了一圈,又顺着转了一圈,就见水中突然出现一团拖着长尾的蓝光,像是一条鱼在水中游弋,一忽儿,濒死的泥鳅再次大力挣扎起来,炸出的水珠,直飞楚南星面门。

      百闻不如一见。纵使耳朵已经听得淡然了,但眼睛在看那一刻,初听时的不安,惊讶,顷刻再度席卷而来,且威力远超过往每一次所闻,叫他当下只想拔腿而逃。

      楚南星拧着眉,两根指头插入水中,摁住那条过于活泼的泥鳅。

      入夜,几人围坐在芭蕉树下的方桌上。不待楚南星提及,林嵩便主动提起他们带来的箱子,“你们带来的箱子,给我看看。”

      “我这就去。”
      楚南星正纠结要如何开口,林嵩这一问,简直如雪中送炭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跟他坐在同一条长凳,坐在长凳另一头的月朗,猝不及防跟着翘起来凳子掉在了地上。

      楚南星却不管他,急匆匆跑进屋,去抱那铁箱子。

      月朗按下立起的长凳,默默挪到另外一根长凳坐下。

      “阿公,这箱子怎么弄得啊,严丝合缝的。”楚南星把箱子放在林嵩跟前儿后,也不走了,就在他背后站着。

      “这个箱子啊……”林嵩矮下身,鼻尖都快杵到箱子上了。他一面仔细端详箱面上的画,一面认真辨认道:“像是你父亲的手笔。”

      看完四面箱面上的画,他稍稍直起身,略侧过身,点着箱面上那副垂钓图,对楚南星继续说道:“他是个巧手,这世间万物,凡是能刻下痕迹的,他都能在上面作画。这箱子是你父亲送给你母亲的,所以解开并不难。”

      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按住箱面上那根鱼线,沿着鱼线一路游走。月朗和商陆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背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举动。

      那根鱼线一头钓着尾肥鱼,另一头竟是落进了河水中,仿佛钓鱼的人潜在水底般。

      三人的目光跟着林嵩的指尖,寻找那根入了水就不见踪影的鱼线游走。

      ——突然!

      箱面上的画变了。

      那原本是一个孩童抱鱼的刻画,一眨眼就变成副江心垂钓图。两幅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尾肥鱼,前者是被孩子抱在怀里,后者是刚从水中钓出甩抛在半空。

      这个变化就在一息间,快的三人谁都没看得清,只觉一眨眼,画就变了模样,惊得嘴都不合拢了。

      楚南星磕磕巴巴道:“这,这,这是,是个什么戏法!”

      “移影换形。”林嵩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是我教给你父亲的。”

      三人仍未从刚才的震撼中醒过来神,呆呆地看着林嵩像是剥香蕉般,将那层铁皮剥下来。

      楚南星跟月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剥下来的铁皮,只有一张纸的厚度,可他们依稀记得,当初他们使尽了十八般武艺,连个印儿都没在箱上留下。

      “这是什么铁皮啊!”月朗倒抽了一口气。

      林嵩将剥下来的铁皮卷成长筒,淡淡道:“这不是铁皮。我也不知南书给它取了个什么名儿,只知这玩意是他耗了许多心血熔炼出来的。”

      楚南星,“这,有什么用吗?”

      林嵩用铁皮筒戳了戳楚南星的肚子,“是专为你母亲弄的。他说这玩意儿水火不侵,给你母亲送信,还是装东西,能永久不变。好了,把箱子打开吧。”

      铁皮包裹下的箱子,是只的梨黄木箱,箱子的四面照旧刻有精美浮雕。

      箱子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叠雪白的绢布,取出展开发现是一张绢画,纵约半丈,横向约有五尺。

      那是一副色彩鲜艳的画作,彼时应正值秋季。

      一青衣女子正蹲在篱笆下采摘怒放的如金日般的秋菊,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扇支起的大窗户,窗里对着灶台,炉膛中燃着旺火,灶台上有一人拿着大勺翻炒锅中青红交杂的菜肴。窗外安有一张四方红木桌,一人脚踩着长凳而坐,手里擎着一只酒碗。另有一人抱着大酒坛,正往这只酒碗里倒酒,酒坛口霍大,酒液哗哗大半都倒在了桌上。还有一人蹲着,手中拿着一截绿草逗弄蜷缩在桌子下的幼鹿,在他的上方,是蠢蠢欲动滴的酒液。而远处,群山巍峨,山色如笑。

      “五绝!”

      楚南星正疑惑不解地看着这幅绢画时,耳边响起商陆的惊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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