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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外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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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萍去世的第一年,李砚南一个人在墓碑前坐了一宿。他总觉得母亲应该在春天离开才对,因为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尤其墓地前面是一片废墟,没什么遮挡物,风不要命似得往人怀里钻,从脖颈处开始就往下冲,吹得人直发抖。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病的,李砚南的头开始有些发晕。
从大前年开始,他的情绪就出现了问题,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整个世界是灰白色的,经常性失眠。
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是重度抑郁,已经到了需要药物干预的地步,那天从医院出来后他提了一大兜子药回去,还被医生嘱托两周来复诊一次。
他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就笑了,抬头看了眼那晒人的太阳,轻拭鬓角的汗,自嘲了句,“没那金贵命还老得这种金贵病。”
后来他根本没去医院检查,因为没钱,忙着赚钱。他是个普通小职员,这几年还算努力,每月全勤,也能拿个六千块钱,在这个小县城养活他和他妈也差不多了,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吧,好好的日子老天非不叫人好过。
他母亲是去年车祸去世的,撞的那人是个老赖,什么都不怕,李砚南后来就在想要不他先把那人杀了,然后再自杀,也算是给他妈报仇了。
反正他也没孩子,没有后顾之忧,结果还没等他提着刀找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跑了。
到是孙启被他吓得请了好几天假,专门带他去散心。孙启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不说从穿开裆裤算起,到现在起码也二十几年了。
那会儿李砚南的状态是真的差,大脑开始变得很钝,两眼发空,世界好像都是虚焦的,每天像个被抽干了的皮球,随意丢在地上,没有生机。
总是陷入梦境,里面还充斥着各种痛苦的回忆,有虚假的,有真实的,沉闷地掐着他的咽喉,扼住他最后一条生还之路。
他开始努力自救,尝试去吃那些发苦的药,药片混着冰水在嘴里慢慢溶解,感受那种纯粹的苦味蔓延开来。
工作自然也没法做,成天呆在家里养病,也懒得出去,靠着之前那点可怜的积蓄过活。刚吃药那几个月,确实管点儿用,李砚南开始不再胡思乱想,他的梦也不再全是噩梦,出现了一半甜,像咖啡最后加进去的那块儿糖。
就连孙启都以为他病情好转了,带着他出去喝酒。
“小南,你这以后打算干什么啊,总不能成天在家呆着吧,再说老呆着对人也不好。”孙启到吧台点了两杯常喝的酒,回来卡座问李砚南。
昏暗的光线里,李砚南说,“不知道,没想过。”
孙启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要不你开个店,没钱的话我给你点儿资金支持。”
“开店?开什么店?”李砚南毫不怀疑孙启所说的资金支持,毕竟他是真的有钱。
孙启大学学的软件,毕业前就跟同学研发了一款游戏被上市公司看中,毕业后更是发展迅速,没几年就出来单干,现在才三十岁就已经是老总了。
但开店李砚南从没想过,不光是没钱的原因,更是没技术。现在开店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开就开。
“开个宠物店啊,你上学那会儿不是可喜欢养猫吗?”孙启不说养猫这事儿,李砚南都快要不记得了,毕竟太久远了。
那会儿年纪小,爱得紧,后来那猫不知道怎么走丢了,他伤心了快小半年。
猫毕竟是个活物,养了就得多照看,李砚南已经不太想费那心思了,摆摆手说,“算了,不想养。”他连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顾好,别让猫再跟着自己受罪了。
孙启也没法儿,点点头说,“那行吧,反正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心情不好就出来走走,打电话给我也行,我没那么忙。别成天有情绪就闷着,不说话,别学你哥。”
最后那半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孙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嘴比脑子快,一下子忘了这俩人当时闹得有多不愉快,看见李砚南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又跑去吧台续酒。
李砚南没喝多少酒,孙启说给他打个车,他拒绝了,说想自己走回去。
接近年关,路上的人不多,李砚南拐进前面那座老旧的居民楼,用力咳了几声头顶的声控灯才亮,这灯他记得去年有人换了,结果这才不到一年就跟个坏死的机器一样。
这里没有电梯,李砚南住在六楼,他只能慢悠悠地走上去,才到五楼楼梯口就已经有些喘了,他想他得找时间锻炼锻炼身体了。
李砚南没想过会再见到他,那一瞬间脑袋发涨,连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凝固,身体里的血液变得沸腾、粘稠,晚上喝的那几杯酒也好像开始从胃里往上反。
顾钧昶提着个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外面飘起小雨,他抬手拦下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去向阳街。车上司机瞟了眼后座上的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宁川塑普问道,“小兄弟你这是打那儿来的啊?”
那师傅看顾钧昶穿着身黑色西装,手上带着的表一看就不便宜,不像是宁川本地人,倒像是来这里出差的。
“我回家。”说完顾钧昶就靠在后背上闭眼休息,不太想聊天。
他花了十几个小时才从国外回到宁川,中间折腾了好几趟,还差点儿没赶上,现在只想找张床躺着休息,还有,赶紧见到那个人。
司机识相地闭了嘴,专心开车,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顾钧昶下车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实际上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每年也都有偷偷回来。
他提着行李箱爬上六楼,屋子里还黑着,人不在,他放下包靠在旁边的白墙上等着,后背蹭了不少灰。
中间还接到医院的电话,关于心脏瓣膜置换手术的事情,电话快挂断的时候麦菲博士叫他记得早点回来。
顾钧昶现在是国外一家权威医院的手术医生,专门研究有关心脏方面的问题,不过他是打算做完最后那几场手术就彻底回国,这次提前请了一个月假也是想着先回来安置。
他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看着头顶的灯忽明忽暗,心里忍不住开始发怵。
他在害怕,害怕见到李砚南。
走廊上的空气很冷,西装根本不够抵挡,他硬撑着,脑袋被冻得不转了,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水泥地。
李砚南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一个精致,又好像有点落魄的男人。
他僵在楼梯口,始终迈不去下一步,还是顾钧昶先看到了他,开口说话,“你回来了。”
十几年不见,声音还是那样,闷闷的,像一口老钟敲在人的耳畔。
李砚南嘴角扯了下,点头说道,“嗯。”
俩人沉默地对峙,有种阴冷的平静感,李砚南走上台阶掏出钥匙开门,回头看了眼顾钧昶的行李箱,抬眸问道,“要进来坐坐吗?”
“好。”李砚南也不知道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喊他进来。
进门后他脱掉了身上那件沾满寒气的大衣,随手搭在衣架上,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摆在顾钧昶面前,余光瞟到了身边人的视线,也仿佛没看见一样走开。
“喝水还是喝饮料?”
“水吧。”顾钧昶看着李砚南走来走去的背影,眼神毫不吝啬地全都给了他。
他只觉得李砚南瘦了很多,脸色也不是很有血气,个子变高了,比他当时离开的时候高不少。
坐下后,李砚南问,“你知道妈走了吗?”
顾钧昶点点头,“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暖气欠费了,李砚南突然觉得有点冷,像坠入冰窖一样,声音发沉地说道,“记得有空去看看她。”
说完就有些累地靠在沙发上,神色倦懒,一副不想多说,随时准备送客走人的模样。
顾钧昶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你困了就去睡吧,我先走了。”
关门声仿佛击碎了李砚南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疲惫的眼睛开始发沉,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他开始有些发狠地捶墙,带点儿自虐性质。
他不明白为什么顾钧昶突然回来了。
既然知道母亲去世,为什么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一次都没有。
那晚李砚南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昏昏沉沉地起来开门,准备出去透透气,顺便买个早饭,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
只是打开门后,他愣了一下。地上坐着个人,他一开门人就往后仰,歪倒在他脚边儿,是顾钧昶。
李砚南不明所以,“你怎么在这儿?”依旧是昨晚的那身西装,旁边立着个行李箱。
“你,昨晚没回?就在这儿呆着?”
顾钧昶狠狠揉了下眼,抬头仰视着李砚南,说,“嗯。”
顾钧昶的睫毛又浓又密,眼睛也大,望着李砚南的时候可怜兮兮的,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这么自然,像那种饿了很久渴望被喂食的小狗。
李砚南错开顾钧昶望过来的视线,退进门里说,“你先进来吧。”
后者得寸进尺地问道,“我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李砚南无措地看着他,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只问了句,“为什么?”
顾钧昶自顾自地说,“这是我们的家啊。”
听到这句话,李砚南笑了,觉得很可笑,“你把这里当你的家吗?”
那你为什么十几年不回来,为什么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把他像一个玩具一样随便丢掉。
想着想着眼睛就开始发疼,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吧,想呆就呆,不想呆就滚,随后落荒而逃地躲进卧室。
顾钧昶最终如愿地住下了,他推开自己曾经住着的那间卧室,仿佛什么都没变。
收拾好之后他就脱掉衣服去冲了个澡,洗掉身上那股汗液积攒出来又被冷空气吹干的臭味。
不知道是不是一冷一热的缘故,顾钧昶晚上发起了高烧,脚步虚浮,他努力甩了甩头,轻轻敲了下李砚南的卧室门。
隔了好久,就在他以为李砚南不想搭理自己的时候,门开了。
李砚南呆呆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有退烧药吗?”
“你发烧了?”直到李砚南看到顾钧昶发干发白的嘴唇,还有额间冒出的虚汗时,才相信顾钧昶是真的发烧了。
他走到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叫他先回床上躺着,自己出去买药,家里没有退烧药。
顾钧昶乖乖地点头看着他出门。
李砚南去最近的药店买了几种他之前发烧常吃的药片,回来的时候半道儿遇上下雨,周围也没个商店,李砚南干脆把药往怀里一揣,淋着雨回来了。
进门之前猛甩了几下衣服,先把药拆开佩好,才去叫顾钧昶。
但他好像烧得厉害,已经睡过去了,李砚南使劲儿拍了他几下,才把人叫醒。
“来,吃药。”迷迷糊糊中,顾钧昶好像看见李砚南的头发在滴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想问为什么头发是湿的,奈何实在是没有力气,嘴唇怎么也张不开,眼皮耷拉着,下一秒已经闭眼入睡。
喂完药李砚南去洗了个澡,回房间休息。
待到半夜也没睡着,终究是放心不下,起床去看顾钧昶烧退了没有,再不退估计得上医院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李砚南望着窗外,看了眼床上的人,思绪开始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