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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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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07年的夏天,李砚南8岁,马上要升三年级。
天热地要把人烫熟,正当他用小勺挖西瓜吃的时候,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个小孩儿,比他高一大截儿,顶着个寸头,身上穿件带点儿褶的长袖,牛仔裤看起来像洗了很多遍,有些褪色。
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李砚南就是不喜欢他。
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动,李砚南就这么盯着他看了有五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到回答,就听见卧室里母亲的叫骂,“李青海,你有种,你最有种,别人都不管的事你上赶着领回来,你一个月挣几个子儿啊……”
“嘘,孩子都在呢,你小点声。”
这场架最后不知道怎么平息的,只记得母亲好像气了很久。
当天晚上,李砚南的卧室住进了个陌生人,父亲叫他先把洗漱用品给哥哥用下,明天就去买新的。
“哥哥?他吗?”
李砚南瞥了眼身后站着的人,眉头紧蹙,没点头也没摇头,把卧室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到最后那小孩儿也没刷牙,就简单漱了口水上床了。
床不小,睡两个人足矣,但李砚南霸道地占了四分之三,让人家只能倚在边沿。
闷热的气息快要将人吞没,两个小孩儿各躺各的,也不说话,连呼气声都听得到。
他平时一沾床就困,可是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乱七八糟地什么都想,直到后半夜才缓缓入睡。
第二天起床,李砚南感觉屁股下面湿湿的。
完蛋了,他尿床了!
自从上小学之后,他已经很少尿床了。
手指有些局促地扣着身子底下的凉席,绞尽脑汁想该怎么跟他妈说,好丢脸啊,小孩子的脸面大过天。
他看着已经起床的那个人,心眼子一转,跑到厨房告状,“妈,昨天那个脏小孩儿尿床了。”
对,脏小孩儿,他才不叫他哥呢,想当他哥?
没门!
“小南,不能说谎,哥哥都12岁了,怎么可能尿床。”他爸摸摸李砚南的头,觉得小孩子的话不能信。
“真的,爸,不信你去看。”
只见那个脏小孩儿坐在床边,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木木地说了句,“不是我。”
“就是你,怎么不是你,不是你难道还能是我吗?这个房间难不成还能有第三个人?”
心虚的人在说谎时,总是习惯提高音量,仿佛这是他的底气。
母亲瞅了那小孩儿一眼,顾自将湿了的床单收走,丢进洗衣机里。
爸爸心里跟明镜似的,长叹一口气,“小南,你要跟阿昶好好相处,以后他就是咱们家的一份子,知道吗?”
李砚南心不在焉地冲父亲点点头,并不当回事儿。
吃饭的时候,父亲说要抽空给顾钧昶办入学,跟着李砚南一块儿读,名字就不改了,毕竟已经12岁,有记忆,没有改的必要了。
只要顾钧昶安稳读书,父亲承诺会供他上大学的。
听到这话,李砚南忍不住在饭桌上吭哧吭哧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凭什么,爸,你为什么要供他读书……我不要和他一块儿上学,我不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爱是自私的,不管父爱、母爱,李砚南都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眼睛还不忘死死地盯着对面坐着的人,这是李砚南第二次和他对视。
母亲心疼地把李砚南从椅子上抱过来哄着,拍拍他的背,呛声道,“李青海,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儿,连你自己的儿子都不在乎了。”
只记得父亲当时的脸色很难看,整个人僵在那里,但也只是几秒。
后来父亲把他叫到身边,捏着脸颊问他,“小南,你知不知道小孩子是不能说谎的,你是很不喜欢哥哥吗?”
当时李砚南好小,情绪很直白,被戳破谎言也不尴尬,反而委屈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他又不是我哥哥,再说,我也不需要哥哥。”
父亲笑了,两手穿过腋下,把李砚南举起来抱在小臂上,让他整个身子都倚着自己,在耳边轻声道,“小南,他爸爸不在了,妈妈也不要他,爸爸觉得他太可怜了,就让他在咱们家呆会儿,成吗?”
李砚南不太确定什么叫不在了,是像他爷爷那样吗?
大人们说不在就是永远也见不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他好像是有点可怜,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他妈妈为什么不要他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妈妈觉得他,太不爱说话了,也不喜欢他,所以不要他了。”
哦,那他确实不爱讲话,李砚南没听他讲过几句话。
这理由一听就是在骗人,“可是,就算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来抢我的爸爸妈妈。”李砚南扒着父亲的脖子瘪嘴道,软声软气的,只觉得是在跟人撒娇。
父亲想了一会儿说,“因为他觉得你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好善良的,想着这么漂亮的小孩儿肯定不舍得把他赶出去,你说是不是?”
李砚南小脸一红,哼了一声,“你就骗人吧!”
“真的没骗你!再说,哥哥抢不走爸爸妈妈的,你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孩子,你不信你哥哥,你还不信我和你妈妈吗?”
最后李砚南也不记得说了什么,反正捂着脸跑走了。
小县城的夏天总是很难熬,尽管有空调,却还是免不了烦躁。
每晚李砚南都会脱掉粘着大腿根的短裤,再美美冲个澡,裸着身子,只穿个三角内裤就爬上床睡觉,每次躺在床上,嘴里都忍不住呼一口气,“好舒服。”
不再像第一天那样穿戴整齐地睡觉,或许是小孩子的适应能力不错,他好像已经没那么排斥顾钧昶的存在,尽管他们几乎不说话。
但顾钧昶从来不光着身子,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床上。
睡觉的时候也是长袖长裤,李砚南都觉得好热,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穿这么多,不热吗?”他看着都闷。
顾钧昶没回答,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只不过他越安静,李砚南越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
李砚南睡觉很不老实,总是喜欢把腿搭在别人身上,还喜欢压人脖子,真怕哪天一觉醒来李砚南把人勒死。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尴尬,总是在醒来的时候悄悄瞥旁边人一眼,把腿默默抬走,理不直气不壮地留下一句,“谁叫你离我这么近的,不然我不会压着你的。”然后一溜烟儿跑出去。
再到后来,他好像习惯了,但也变得更过分了。不仅压腿,勒脖子,还把头枕人家身上,跟鬼压身似的。
李砚南睡得是越来越香,顾钧昶承受的也是越来越多。
日子一天天过着,就到了9月份开学的时候。
开学那天,李青海开大车出货去了,母亲祁萍送他俩去学校,叫他们以后一起上下学,省得她接送了,她还忙着出早摊呢。
母亲经常早上五点出去卖早饭,赶着一波波上班的人,一直卖到八点多学生上学,骑着三轮回家。
以前祁萍卖到六点五十就得赶紧回来叫李砚南起床,吃饭,生怕耽误他上学。
现在她提前温好粥,做好饭,早早就走了,让俩人自己看着点儿,相跟着当个伴儿。
一个大孩儿带着一个小孩儿,一前一后走着,李砚南带着点起床气,不想走,也走不快,总是慢吞吞地跟在顾钧昶后头,像个小尾巴似的。
顾钧昶比班里所有人都高,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和班里那个又高又胖的小孩儿坐同桌,不过那小胖子也没有他高。
大课间他们在教室后面玩儿,李砚南喜欢拍皮球,因为他玩皮球玩得溜。
孙启戳了戳他的胳膊肘,小声好奇道,“李砚南,你怎么早上和他一起来的?”
李砚南从没跟他提过顾钧昶。
“他是我哥。”这个字从李砚南嘴里说出来时,很不对味,有些别扭,他说完就把头扭到一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哥?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哎呀,你别管了,反正我和他不熟。”说完就放下球回座位了,路过顾钧昶时忍不住瞅一眼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尽管顾钧昶两年没上学,也不影响听课,毕竟小学的知识很简单,让一个本来要升初一的孩子重学,不是什么难事。
他不怎么和李砚南讲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挺小孩儿的,他心里只有这个评价。
虽然俩人的关系很奇怪,但有时候也架不住李砚南迸出那么一两句话,他也偶尔应一声。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喜欢玩。
每次放学李砚南都喜欢逛小卖铺,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玩具,有时候眼睛发亮地盯着一个新品,但一看价钱又失落地放下。
回家那条路上有个公园,李砚南总是赖在那儿不走,非要荡秋千,滑滑梯,有时候还要玩沙子,弄的一身灰,回去还得洗澡,写完作业都不知道几点了。
顾钧昶就坐在长椅上看着他,怕他走丢。
比之前回家的时间还晚,刚开始他妈还训斥几句,叫他们以后早点回来,后来也懒得管了,因为没用。
终归顾钧昶也算个小大人,祁萍倒也没那么担忧,只有很晚的时候她才会去公园看一下。
那个公园也不算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李砚南玩得累了就不想写作业,偷瞄顾钧昶出去了,就翻开他的作业本抄。
每次都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似的。第一次被发现后,他轻咬了下嘴唇说,“我就看看,没抄。”
顾钧昶什么也没说上床睡觉了。
慢慢地李砚南胆子也大了,不偷偷摸摸了,顾钧昶写完,他就拿过来抄。
顾钧昶也不管,李砚南学不学习也跟他没关系。
其实李砚南做什么,都跟顾钧昶没关系,顾钧昶都不管他。
倒是李砚南不安稳,有次课间和一个小孩儿打起来了,嘴角生生挨了一拳,被叫了家长。
说是因为人家说他矮,李砚南气不过,骂人家肥猪,结果人家直接把他推倒了。
这李砚南怎么能让他,别看他小小的,平时也挺乖一小孩儿,闹起来也不消停呢,拳打脚踢地就上去了。
事后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儿,好在没什么大事儿,双方都带点伤,老师让双方道个歉这事儿就了了。
到是回去后李砚南被他妈狠狠地批了一顿,还叫顾钧昶以后多看着他点儿,不许叫他再打架。
顾钧昶点点头说,“好。”
只是李砚南开始对自己的个子耿耿于怀,叫他妈以后每天早上给他温一杯牛奶,以前他都不怎么喝,因为不喜欢那股奶味,感觉甜腻腻的,现在求着他妈给他弄。
家里也没个标尺,他成天就盯着顾钧昶,一起来就拉着他比个子。
每次都瘪嘴地气一下,“又没长。”
有次他好奇地抬头问面前的人,“你什么时候开始长个子的啊?”
因为是正对着站的,顾钧昶又比他高不少,所以李砚南抬起头也只能看到顾钧昶的下巴,从下往上能看到有些薄又有些红的嘴唇,高高的鼻梁挺着,还有很长的睫毛。
顾钧昶伸手把他轻轻推开,回了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