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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斑狼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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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青春里学习、恋爱两不误,顾钧昶的青春全叫李砚南嚯嚯了。
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总是变着法儿的闹腾人,还爱耍小脾气,娇气得不行,顾钧昶粗神经一个,不带搭理李砚南脑袋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一是很多时候他根本没注意到,二是就算注意到了他也觉得小孩子耍性子,过会儿就好了。
直到11年的夏天,李砚南12岁,生活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简单、平淡。
就在他以为会这样顺利升入七年级,开启新阶段的时候,生活给了他闷头一棒。
那是刚毕业的暑假,李砚南还沉浸在没有作业,不用学习的日子里,慢慢地他开始发现自己嗜睡,偶尔还会腹痛,他以为自己不过是着凉了。
直到某天晚上,他开始狂呕,感觉身子快被掏空,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疼,他接连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根本吐不出来,全是难闻的酸水。
动静不小,把爸妈都吵醒了,李青海给他换上衣服,抱着人打车去医院,把顾钧昶也带上了。
路上李砚南浑浑噩噩,半梦半醒,胃里像钻了只手在翻来覆去地拧,难受得眼泪滑下,却没力气哭出声来。
李青海拍拍他的背,哄道,“没事儿,别怕哈,爸带你去看医生。”
顾钧昶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也没出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折腾了半宿,做了CT,最后却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
直到回家后又发起了高烧,全身开始水肿,身上泛起红疹,又跑回医院做检查,抽血化验。
那是李砚南最难熬的一晚,半条命险些搭进去。
凌晨,医院的走廊上也亮着灯,挂水的,像李砚南这样急诊的人不在少数。
他就这么静静地靠在顾钧昶的肩上,小手紧捏着人的衣袖,呢喃道,“好疼啊,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这样萎靡、低沉的李砚南,顾钧昶是第一次见,没了往日的欢脱,连带着气质都大变样儿。
顾钧昶皱起眉,说,“不会。”声音不自觉放低,存了些安抚意味。
医院怀疑是红斑狼疮。
从此这个陌生的字眼环绕在李砚南的脑海里。
这个病他们连听都没听过,只知道医生叫他们转去大医院治疗,这里技术有限。
李砚南抱着顾钧昶痛哭,话都说不利索,声音也变了调,“我得病了,咋办啊!”
医生说这病得做透析,而且大多数还得终身服药,他可咋办啊!
这病听起来就烧钱,而且他再也不能跟正常人一样了,他是个病人,一个需要终身服药的病人。
李砚南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
一家人陷入未知的恐慌中,祁萍安慰了几句,“这也说不准,说不定是医院误诊了,咱上大医院检查去,肯定没事儿的,小南,别担心,妈在呢。”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
李砚南低着头不说话,窝在椅子缩成一团。
天明了,李砚南的世界却是暗的。
眼都没合上,第二天就转战大医院,直接住院治疗,各种检查做了个遍。
肺部感染,血尿常规,肾穿刺等等,一切都不正常,血压也控制不下,他的身体像个坏死的机器,正等待维修。
从普通病房转去ICU的路上,李砚南望着顶上的天花板,晕晕的,心像飘在半空中一样,害怕、紧张,急需抓着什么有实感的东西才能证明此刻他还活着。
冰冷的转运车上,李砚南躺在上面,滑轮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母亲紧握的手在门开的那一刻断开了。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李砚南的心跟着震了一下。
李砚南得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具体病因说不清,大概来说就是一种自身免疫系统过强而导致的疾病,体内的免疫系统将自身的细胞、组织看作外来抗原进行攻击,造成大面积损害。
由于这种疾病属于慢性病,且不易根治,反复发作,医学界称其为“不死的癌症”。
李砚南在ICU住了近十天,每天都有人24小时照看他吃药。
直到大概三个月后病情才稳定,在这三个月里,李砚南沉闷了很多,也变得不爱讲话,顾钧昶都险些不习惯他了。
为了治病,家里也是花了不少钱,李砚南知道,他有时候会偷偷捂起被子盖着脸,躲进被窝里哭,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他爱面儿,不想让人笑话,所以连难过都是小声的。
顾钧昶总是等他哭完后,拿来充了凉水拧干的毛巾敷在他的眼睛上。
有次实在忍不住了,他说,“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坏。”
吓得李砚南把手攥紧去摸顾钧昶,颤巍巍地说,“你别吓我,真会哭坏吗?”
“那我不哭了。”
他身体已经坏了,可不能再把眼睛弄坏。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小一个月,李砚南回家复学的那晚,焦虑地睡不着觉,在床上滚来滚去。
顾钧昶伸手按住他,说,“快睡,很晚了。”
李砚南趴在他身上,鼻子一缩,又想哭了。
顾钧昶摸住他的眼睛说,“不许哭。”
李砚南说,“明天上学,我害怕。”
自从生病以后,李砚南比之前多了份敏感,总觉得自己变差了,不如人。
怕入学后没人跟自己玩,怕被孤立,怕学不好,怕身体更差,怕给家里添负担。
总之,什么都怕。
顾钧昶心里堵得慌,捏捏李砚南胳膊上的软肉,说,“别怕,有我呢。”
本来俩人不在一个班的,但跟着李砚南生病,家里也怕他在学校出个好歹,托关系花钱才把俩人弄到一个班,上学前还叮嘱顾钧昶记得多照看着点李砚南。
因着生病,家里几乎所有人都紧着李砚南,李砚南不是不知道,但多少心里没那么舒服,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了。
去学校那天,老师单独叫李砚南做了下自我介绍,倒也没什么,只是李砚南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还有些发怵,忍不住就往熟悉的人身上瞥两眼。
“这是我们班新来的一位同学,身体可能有点不太好,大家平时多照顾着点儿。”
此刻目光全都聚焦在李砚南身上,大多都是好奇,李砚南心里慌,还有些局促。
老师把他和顾钧昶安排在一起,大概是知道俩人是兄弟。
尽管李砚南已经在家看了几遍书,但课上还是很多听不懂。
老师在上面讲,李砚南也不好一直问顾钧昶,每次就写个小纸条移过去。
简单的顾钧昶就随手写了,复杂点的他说回家给他讲。
李砚南心里攒着一股劲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差异让他不想在学习上落后别人,他比以往听得认真,不论是上课还是顾钧昶单独给他辅导。
融入新的环境对李砚南来说有点困难,但也还好,他能应对。
但总有人好奇地来问他身体怎么了,起初他有些不知所措,闷在那里也不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就去碰顾钧昶的手。
不过就是得了个病,怎么变成孬种一个,畏手畏脚的。
顾钧昶碰了碰李砚南的腿,对人说道,“没什么,他就是体虚,体力差。”
李砚南恍惚地点点头,但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把顾钧昶吵得头疼,用腿压住他乱动的身子,问,“怎么了?”
李砚南说,“哥,我好难受。”
顾钧昶猛地从床上起身,打开床头的灯,问他,“是哪又不舒服了?”
李砚南摇摇头,放下顾钧昶的手,把人重新拉回床上,说,“不是,我身上不疼,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医生说这病平时也要多注意情绪,情绪起伏最好不要太大。
顾钧昶能感受到李砚南自从上学开以后,情绪不像以前那么外放了,都闷在心里,或许是长大了,不想总是把心事挂在嘴边,但顾钧昶反而怕他总这么憋着最后受不住。
灯灭了,顾钧昶说,“不舒服就说出来,别总不说,再给闷坏了。”
李砚南想说又说不出口,总感觉自己现在变得扭扭捏捏的,内心也很敏感,他不喜欢自己这样,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默了许久,顾钧昶长叹一口气,把人揽在身边,说,“别怕,你说我听着,我是你哥,你什么都能跟我说,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或许是觉得顾钧昶说得有道理,李砚南闷了会儿,还是把这几日心里的不爽利说了出来。
“我就是感觉自己很,和别人不一样,你们都去上体育课,我却只能呆在教室。不能跑操、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劳累,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甚至不能有不好的情绪……”
“我不喜欢这样,每天吃药吃钙片,还要担心会不会复发,这让我感觉我像一个没用的废人。”
顾钧昶想张口安慰,喉咙却被堵了下,胸前的小鬼说着说着就开始掉泪。
顾钧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将人拉上来揽进怀里,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拍着。
他大概明白李砚南这些不好的情绪,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等李砚南发泄完了,顾钧昶才开口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你永远不是什么废人,也没人把你当废人,知道吗?”
“你和正常人没两样,不开心了就说,想哭了也别忍着。”
李砚南问,“真的吗,你们不会嫌弃我吗?”
“不会。”顾钧昶揉揉他的头,说,“年纪不大,想得不少,没人嫌弃你。”
李砚南:“那要是以后别人问我怎么了,我也可以跟他说我的病吗?”
顾钧昶:“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李砚南:“可是如果他笑话我,不和我玩了怎么办?”
顾钧昶:“那只能说明他是一个烂人,你没必要和一个烂人交朋友。”
李砚南:“那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顾钧昶:“大概率会吧。”
李砚南满意地抱着顾钧昶的胳膊入睡,睡前还不忘矫情他哥一句,“哥,有你真好。”
“闭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