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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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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阑其实没什么追求。
父神教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看见了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弟弟晏宁因见闻太少而心思纯粹,他则是因所知太多而能感知本真。
世人千面、世间百态,他都见过了,心中却产生不了丝毫波澜。他的感情太过淡漠,他是绝对客观理性的观测者。
非要说的话……他还挺喜欢花的。倒不是说喜欢那样张扬的外表,重要的是花香能让他安心,能让他毫无负担地忘记那些琐事。
其中梅香最为特别。
幽香清冽,不浓郁也不单调。
于是,乌瑞亚峰顶,那片被称为“天墟”的至高区域,常年盛开着白梅。
大雪落过,这里除了乌色的檐角和裴阑的一身漆黑,便是茫茫的雪地和白梅。
非黑即白。
如同夜使本人。
这是他搬离神殿后的住处,东部称其为天墟,北部称其为极寒雪境。
创世神曾为这座山峰起过名字。
“乌瑞亚”,意为天空。
父神曾来过几次,看着天地一片苍黑霜白,没说他这儿单调。
毕竟祂自己也知道,创世神殿在晏宁出现之前,也不过是座纯白的大理石宫殿,简单得像个毛坯。
对于第一次末日,裴阑其实有预料。
进入乐园的人逐渐变多了,并且他们都不想离开,从属于他的神使为他整理报表,数据显示死生境都要塞不下了。
无论是他自己感受到的世界异常,还是父神来找他的次数过于频繁,像是托孤的征兆,都让他意识到不对劲。
他向神发问。
世人向神明告解,可神的疑惑却无人能解决。
神也很发愁,祂告诉裴阑,起源之地发现了这里,试图进行修正。
神全知,但似乎并非全能。
在命运滚滚而来时,命运之河上的所有事物都难以避让这场洪流。
祂说:“你还小,这些事情本不该由你来操心,可你作为我的继承人,总要知道一切。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再把这个世界交给你。”
原来起源之地禁止主神创世。
他想问,那您为什么还要执意创造这里?
他不自觉地看向神的眼睛。
那双白矮星般璀璨的银蓝眼眸里,有着不该出现在这位神明眼里、殉道者般疯狂的光。
裴阑被这光刺了一下,不再追问。
星星陨落在他眼前。
创世神殿坍塌,坠落在东部的无名之处。
自那以后,昼使晏宁精神受创,与他生疏。
他又成了创生之初那片孤独的黑暗。
夜使承载创世神的遗志,成为新神。
他获得神格的那天,精神与整个世界链接。
海潮起落,日月轮替,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事物与规则,都复现在他脑海。他一闭眼,就仿佛能听见海浪。
静谧的,寥廓的,旷远的。
夜色里,极尽严寒的雪峰上,浩渺的大雪纷飞无止无尽。他孤身一人站在乌瑞亚峰顶的白梅林中,青丝如瀑,不染纤尘。
那双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瞳俯瞰众生,如幽深山谷,似新月夜空,仿佛没有光能照进去。
他在遥远的浪涛声中没有边际地想,有机会的话,去一次海边吧。
可他不能离忒弥斯山太远。
海潮涌动,海潮平息。
夜使似乎总是孤身一人。
偶尔有大陆上年轻气盛的青年少年来面见他,向他求取智慧,向他学习力量。父神死后,他成了永无乡学识最渊博的人。
夜使为前来见他的学者解惑。一只乌鸦落在夜使肩头,他抬手,摸了摸乌鸦的羽翼。
乌鸦对他很亲昵,短促而沙哑地叫了一声。
学者惊讶:“奇怪,这个气温,这个高度,怎么会有乌鸦?”
下一秒,他听见那位孤独的黑发神明说。
“这是,我的告死鸟。”
夜使以守护神的身份俯瞰了这片大陆整整一个纪元,白梅开败了一千次,山下的溪流也冻融了一千次。后世的人为了区分创世神与他,称呼他为“新神”。实际上,他也只是个手忙脚乱的继承人罢了。
信徒徒步来到雪峰上,做着万年如一日的朝拜。
他们叫他,“神明大人”。
人类的寿命太短暂,导致所有事都能轻而易举地被遗忘。
“不要称我为神明。”
叩首者听到上方那个清冷的声音。
“依旧叫我夜使吧。”
至少,他不会忘的。
他借用着神明的力量,从属于他的人们借用着他的力量。
他不是神。
这里没有神。
好景不长,创世神消散换来的灵气又在逐渐流失。
神的遗骨在忒弥斯山下,还未彻底消散,祂用性命为代价挽救的世界就又有了新的危机。
不对劲。
能量流失的速度、方向,都太诡异。
夜使在末日后就没再见过晏宁。他成了新的“法则”,不是替代,不是吞噬与被吞噬,而是融合。他所有的人性似乎都被无情的世界意识替换。
能量流失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这位“法则”。可一切灾厄的源头怎么会是他呢……明明晏宁是最清楚父神对永无乡有多重视的。
他去找法则对质。
真正的法则无形,遍布世界各处,执掌一切既定的秩序与约束。夜使找到祂时,祂悬浮于东部土地之上的“天域”。
那座创世神殿的废墟。
明明连晨昏星环都彻底碎裂,明明一切都成了废墟残骸,明明已经坠落过一次。
……却还是回光返照般回到空中悬浮。
水滴状的倒悬空岛之上,气流聚合成一个白色人影。
最熟稔的人的模样,不可能忘却,不可能陌生,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
裴阑看着他,或者说祂,沉默良久,最终蹙眉道:“别用这个样子。”
法则笑了,清冽的少年嗓音响起:“为什么?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哥哥,裴阑……你不承认我了吗?”
祂的语气忽然变得委屈,音调却很古怪,像是竭力模仿少年的语气却模仿不到位。
如此轻慢,漠视一切。可裴阑知道,罪魁祸首不是他,幕后还有更深的操盘手。
晨星昏星光辉暗淡,不见踪影,昼夜的界限再不分明。
夜使执掌毁灭与消亡。
可带来毁灭的未必是黑夜,带来生机的也未必是光明。
他抓不住这个幕后黑手了。面对灾祸之下人们的恳求,他只能回避。
神明避世,可人间炼狱,无人能独善其身。
有人排除万难,登上至高峰,恳求神明拯救众生。裴阑垂眸摇头,无视那些跪地叩首者。
世人眼里他清冷孤高如寒月凛霜,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梅林外传来谩骂。
就连下属也问他:“为何不帮帮他们?”
他说:“我无能为力。”
人走投无路时,恶意将膨胀到最大。
除北部外的其余三区结成联盟,危难重压下的人们冲上乌瑞亚峰,明明是神的居所,却遭受联军的烧杀抢掠。
裴阑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才得知,法则曾在末日来临之时降下预言。
“引汪洋之水以解枯朽。”
法则赐给联盟军力量,让他们所向披靡。为首的人使用的术法,就连裴阑也没见过。那些禁制和诅咒,居然压制了他这个这片大陆上的至高神明。
他低喃道:“是因为光明永远压制黑暗……还是你做了别的?”
他们将他扔在祭坛上。
至高的神明,如今却像待宰羔羊。
自私的,贪婪的,苟活的人啊。人们的怒火烧毁了山顶的白梅林,如今也要烧掉他们的新神。
父神,我也要重蹈您的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