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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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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吗?”一些人心中不安,为这大逆不道的做法担忧。
被询问的那人白袍加身,面部流转着诡异的符文。他信誓旦旦:“只要用他的全部力量支撑世界,世界秩序便能重新运转。”
祭坛上的符文压制着夜使,他的身躯被死死禁锢。
“我记得你。”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注视着主持阵法的白袍人。
裴阑道:“西部的尤涅乌斯,五年前到至高峰来求学。为人自负,自命不凡,与其他学者起了冲突后早早下山。”
“真是荣幸,您还记得我。”尤涅乌斯笑了,“我向您求取真理,但您未曾给我答复。”
裴阑意有所指:“这些年你似乎学到了很多。”
歪门邪道。
“我凭自己的力量,距真理更进一步。所以我想,这里不需要神明了。尤其是你这样,不全知也不全能的神。”他变得疾言厉色,“将一切的力量交出来,世人自有评判。”
裴阑闭上眼,似乎不愿也不屑于看他,他忽然笑了,笑得坦然又轻蔑。
血祭大阵开始运转,他看着自身的力量逐渐抽空,流转着蓝色微光的灵力汇聚在空中,又流向某处。
“高高在上的无用神明,我以世界意识的名义,对你……”
“降下审判!”
我的确不该活。
裴阑看着这副情景,已无大的情绪波动。
真会洗脑,自诩正义,他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是毋庸置疑的罪人。
孤独的身影释然了,向来内敛的人笑出了声。
无私者被背弃,只因无法拿出与过去同等价位的馈赠。
在被抽取出来的力量即将耗尽时,联盟军终于发现不对。
“怎么回事?他都快消散了!为什么灵气仍无回转?”
裴阑心中叹道:“都说了,没用的。”
法则要毁了世界,夜使生于此,力量的本源也于此,吸取他的力量也同样是法则的目的,他救不了这些人。
事情发展不再受控制。
尤涅乌斯并未放弃,他借用更多的高维度的力量,召唤来一个外神。
夜使在天地变色、外神降临之际被拖下祭坛,那时他双目失明,已无法看到破碎的天壁与诡谲剧变的能量体系。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是他力量的直接表现,也是在他失去力量时,最先损毁的部分。
“如果你在末日之处就护佑我们……就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联盟军的人趁乱侮辱他,殴打他,扯着他的头发,掐他脖子,似乎想要以此泄愤。身上伤痕累累,可他连修复的余力都没有。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手指抬不起来,原来手骨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踩碎了,细细分辨身上的痛楚,肋骨好像也断了几根。
好痛。
他呼吸发颤,不动声色地调高了自身的痛觉阈值。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身躯残破不堪,遍体鳞伤。明明是最高傲的人,如今却陷进泥沼,肮脏又卑微。那些人仅仅是将他关押着,居然不杀死他,也不知是尚存良知,还是想着什么渎神的把戏。
天越来越暗。从早到晚都像蒙了层厚纱。
他第无数次听见遥远之处的声音。这次的声音不来源于浪涛与潮汐,而来源于人们的喧嚣。
“妈妈,天好黑……我好害怕。”孩童缩在母亲的怀里。
“别怕,会好起来的。”母亲强作镇定安抚孩子,却难掩心中不安。
失去视力后,其余一切感官都变得格外清晰。
巨大的、沉重的物体被塞进这间禁闭室,带着潮湿冰凉的气息与可怖的侵略感。裴阑感到一丝不适,在昏睡中蹙着眉。
那是被召唤而来的外神。
是柯戎。
彼时柯戎刚脱离沉睡,还十分虚弱,正漫无目的地在宇宙中游荡,就倏地被拉到这里。那些人居然能控制住他,还将他塞到这个小地方。
这里甚至都不能完全容纳柯戎的本体,柯戎只能拟态成人类的模样。
他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看得出来,那人的生命快枯竭了。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沾着血迹黏附在衣袍上,眼睛脖子缠着纱布,似乎还在渗出血。他面无血色地被吊在那里,四肢被锁链和镣铐禁锢,有一根锁链甚至洞穿他的胸口。
脆弱至极,似乎一碰就碎。
“……Sati,vilito?”
“……”
语言交流似乎无法在两人之间起作用,但他能察觉到,那人的情绪是平静的。像极其幽深的湖泊,在表面翻涌的风浪,无法影响其内核。
柯戎观察着四周的布局,这里有个很复杂的封印,气息很熟悉,但他印象中从未见过。
他又凑近观察那个被关押的人。
气息实在太微弱了,还能活多久呢?
带着腥咸海水味道的呼吸在不经意间喷吐在青年鼻尖。
于是裴阑从半昏迷中彻底醒来,察觉到面前的能量体的视线。
他抬起头,发丝从肩头散落几缕,他伸手试图触碰面前的人。颤抖无力的指尖碰上一个硬物,传来的触感冰冷粗糙,似乎是犄角。
“抱歉……”裴阑气息不稳,声音虚弱,甚至咳出一口血,“连累了你……”
血色在苍白的唇上晕染开,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星星点点。
神明是宽和的。哪怕这些他庇护的人朝他倒戈,哪怕他将消散。
柯戎这时还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他感受到面前这人的情绪波动,连带着自己也无端生出一丝悲悯。
一道白光自裴阑瘦削苍白的指尖流向柯戎。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希望能保住这位无辜的外来者一命。
神明消散了。
带着梅香的清冷气息消失在皎皎月色中,只留下几条染血的锁链。
与一地月光。
那时的外星怪物根本想不到,自己如此轻易就被种下了心动的种子。
阻止末日的任务迫在眉睫,柯戎看着这些人仓皇忙碌,总觉得不对劲,联军的背后必定有人在作祟。
有人……或者神,图谋不轨。
尤涅乌斯在这位难以控制的外神身上身上施加了最恶毒的术法,他的所有攻击都将会千倍百倍地返还到自己身上。
怪物快气笑了,一群蝼蚁布下的局,居然要他鱼死网破才能挣脱?
联盟军试图用先前的方法,引渡柯戎身上的力量。
皮肉被绞烂,白袍人寻找着他的心脏,寻找他的力量根源。原本就像烂泥的怪物,变成了真正的血肉混杂的烂泥。
他问自己,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逃。
太奇怪了,明明破釜沉舟有概率脱离这些人的禁锢,他却没有这么做。
被鬼迷心窍了吗,还是说对虫豸的行为太好奇,想观测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法则不接受柯戎的心脏。如果说先前的灾难是打开了大坝的闸口,现在便是彻底决堤。
面对愈加恶劣的现状,尤涅乌斯想出了更残忍的方法。
怪物的本源是宝藏,是内容物,可以被剖取,可以被瓜分。
因而人们将它肆意取用。
他们将外神的“心脏”分为七份,作为“燃料”,投放到各地。用这种无比强硬无比浅薄又无比简单的方式,阻止末日的继续。
柯戎看着心脏跟他一样被捣烂,被分割,他的力量被瓜分,流落各地,再难寻回。
祭坛上的残肉碎骨被铲起,怪物的血混着神明的血,被送进海里。
那是死寂到宛如葬礼的一段路程,被装在集装箱里的柯戎分出奄奄一息的心思,莫名想到,才见过一面就跟人血肉交融难舍难分,是不是太超过?
神明的血不会回应他,墨色的神明本人也不会。
箱子内漆黑一片,只有呼吸薄弱的怪物。
柯戎真的很想问问他,曾居于至高峰顶的守护神冕下,你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吗?
怪物的本体被封印在安菲特海的中央,以此为中心,海底火山喷发,形成刻托群岛。
世界勉强被守住。
主导者们自欺欺人,勒令所有人不许透露弑神的真相。后世传颂的版本中,那位身着白袍的人类首领成了救世主,柯戎成了被召来的邪神、怪物,而人们对他的分尸与讨伐,成了替天行道。
恒星历第一万年,旧神体系的一切秩序与影响彻底崩解消散,新历纪年开启。
人类与自然的演变进程无休无止,如同日月轮转永不交轨,晨昏更替永不失衡。
但往后,无人再能被至高峰认可。
在长夜迫近的那一刻,众人毁了他们的月亮。
夜使被排除在故事外,他的痕迹被逐渐消去,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那些人抹去了他的一切,世上不再有智慧的新月与引路的烛灯。
如今再有人登上乌瑞亚峰,不会发现这里曾有一片白梅林,不会记得有一位如皎皎夜月的神明曾在此垂眼看世间。
真的没人记得吗?
不。
沉入海中的外来怪物会永远铭记,那位神明在月色中触碰他的犄角时,温柔又强大的模样。
暗无天日的幽深海底,颓然阒寂,如同提前来临的一场旷世永夜。
山川倾颓、日月失轨,你与我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