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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怀生不相信方城会和赵雪晴结婚。

      所以,那封从京市寄来的信,便是对方城宣判的死刑。

      在秦怀香拿命要挟的情况下,怀生浑浑噩噩活着,搬到木屋后,他整日为自己洗脑,让自己相信事实就如白桉和左皓说的那样,方城很好,方城活得很好。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熬过了没有方城在身边的三个年头。

      终于,他等来了一个人,也终于等来了走出清州的机会。

      汽车穿过清州火车站一路向北行驶,清州城也在怀生眼底越来越远。

      曾经,他带着一丝憧憬走出困了他前半生的大山,现在,他又带着即将再见方城的紧张离开这座囚了他三年的清州城。

      四十分钟后,一辆火车迎面而来,怀生跟着那辆火车转过头,忽然听到方苗的声音。

      “他就是在这里跳下来的。”

      高高架起的火车轨道三层楼这么高,怀生的眼睛直盯走远的火车,车窗边的手指还沾着颜料,因着主人用力,每根手指都泛上青白。

      从这里开始,方苗讲述起方城的三年。

      方士将方城带回京市后,方城在军区医院住了三天就吵着要回家,第二天晚上,方城翘了窗户,给他打掩护的发小一路将他送至京郊,可没等走出一小时,方城连人带车就在附近关卡被扣了,这是方城逃的第一次。

      方爷爷抄起家法将方城打的直不起腰才作罢,方城养了半月才将将下地,同方城交好的朋友再没机会来见他,所以方城便没了出逃的助力。

      趁有一天方家外出,方城拿刀挟持阿姨出了大院,四周围涌上来的警卫越来越多,方城截停一辆汽车,车门都还没打开,方士直接开着吉普将那辆私家车撞出去老远,这是方城逃的第二次。

      程姥姥一生最疼两个老小,一个是早早就牺牲的程咏麟,另一个就是被方家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方城。

      方士将方城关在地牢里整整一星期,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棍棒和那句你还走不走。

      程姥姥来接人的时候,几乎是指着方家人鼻子在骂,她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她道方士连畜牲都不如。

      出了地牢的方城,满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他像是被折磨出了精神疾病般,哪怕闭着眼也不敢睡,有人冲他靠近或看着他,他便唰一下睁开眼,不吼也不叫,却再不肯闭上双眼。

      医生给方城打镇定剂,需要七八个大兵进来一起按着。

      方苗跟程姥姥给方城擦身体的时候,程姥姥惊叫一声,颤颤巍巍摩挲着外孙手臂上刻的名字——怀生。

      程姥姥问,怀生就是那个青年的名字,方苗点头之际,发现方城听到怀生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

      去了程家,方城伤势养得很快也很好,面上看,方家似乎是将方城全权交到程姥姥手里,可实际上,方家还是在程家周围洒满了眼线。

      程姥姥是个戏迷,三天两头就会坐车上戏园子听戏,方城悄无声息离开,也是在程姥姥听戏的那天。

      同一日中午,方爷爷来找方城,程姥姥不让他见,两个八旬老人就在客厅吵起来,方爷爷说程姥姥司机头天买了去通州的火车票,可火车在清州经停,他猜程姥姥助纣为虐帮方城去清州找野男人,程姥姥却咬死不认。

      正当方苗要开口劝和,手边电话忽然惊响,她接了电话,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儿一样愣在原地,她浑身无力,听筒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那是她有记忆的,有关于那一天,最后的声响。

      “小叔打来电话,说让我们赶紧去军区医院,他跟我说方城情况不太好,让我先别告诉老人,我们是到了医院才知道,方城从火车上跳下来了。”

      “小叔满身都是血,姥姥当时就晕过去了,小城的手术做了很长时间,姥姥都醒了,他还没从手术室出来,那天,所有人都在手术室外头熬着,等天亮了,手术才终于结束了。”

      “小城后脑重创,能不能醒,全看他的求生意志,除此之外,他身上的伤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他手臂粉碎性骨折,哪怕是醒了,右手也再抬不起来了。”

      “姥姥很后悔,她恨自己放小城走,她怪自己放任小舅去西青,也怪自己放任方城去清州,她总在小城床边念叨这些,念着念着就悔不当初,可小城总是不醒,他总是不醒……小舅没了,方城又这样,她熬不住了,她没等小城醒过来就先走了。”

      “……可是,姥姥走的第二天,方城就醒了。”

      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快要让秦怀生喘不上气,他死死捏着拳头,跟在方苗身边,听方苗带着鼻音的叙述,而后在最后一道声音里,站下脚步,怔愣转头,同淌下眼泪的方苗对视,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哑着嗓音,不敢置信地追问,“你说,你说什么……”

      方苗闭上眼,放任自己哭出声,哽咽着将她去找秦怀生的原因说出来。

      “他是醒了,可是他傻了,他持续不断的小脑萎缩,几乎谁也不认识,他摔断了腰椎,两条腿也折了,他站不起来了,怀生,他这三年一直躺在床上,可他还是记着要去找你,我问他你找的人在哪儿呢?他就抬起刻了你名字的手臂给我看,再傻傻地跟我说他找到了。”

      “他怕黑,也怕听到你的名字,怀生,对不起,他害怕听到你的名字,他会抖,会像孩子一样尖叫,再没人从他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可他满心装的人还是你。”

      “昨天,昨天晚上,他忽然叫我,他叫我姐了,他求我,他说我想见怀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像白桉说的那样永远瞒着你好,还是让你来见他一面好,但方城是我弟弟,我就这一个亲弟弟,我想满足他这个愿望,对不起……”

      护工将擦洗完身体的水盆端走,只手就将床上人拎起来,防褥疮的干粉一层层扑在干柴一样的青年背后,秦怀生在门口站着,两眼一眨,再忍不住躲到一旁痛哭出声,他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脑袋,不住摇头崩溃大喊,不肯相信眼前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要拦他?为什么要拦着我们!凭什么?凭什么世间所有的苦就都要加在他一个人身上?!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们有什么理由这么逼他!他!他可是,该被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护工匆忙跑出来,方苗擦了擦眼泪,顺便叫护工离开,而后等着秦怀生哭够了,递上一沓纸巾,轻声劝道:“去看看他吧,他等你很久了。”

      “我有一个问题。”

      方苗红肿着双眼,将地上人拉起,看着对方的眸子,无声示意他开口。

      “我可以出清州吗?”

      方苗眉眼跟着她内心的答案一同耷拉下去,她没有正面回答怀生的问题,张口,便是今天出现频率很高那个句子,“对不起。”

      咔哒一声。

      方苗在怀生身后关上门,床上人因为门口的动静慢悠悠转过脑袋。

      时隔多年的对视,秦怀生眼前蓦地浮上一层水雾,泪水模糊他的视线叫他看不清方城的样子,他眨动着眼睛,一颗颗泪珠就顺着脸颊滚动,掉落在地上。

      方城成了薄薄一个纸人,厚重棉被压在他身上,看不出双腿的形状。

      枯枝一样的手背上吊着水,方城的眼神并不清明,因为怀生知道,这不是方城看他时的眼神。

      床上人的目光随着怀生走动,等怀生在床边坐好,方城就开了口,“你来啦。”

      秦怀生嘴唇颤了颤,喉间酸胀着,赶忙应下一声后,调整着呼吸,舍不得抬高音量,气声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城却是蹙了蹙眉,好似遇见大难题一样,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再看向秦怀生时,上下打量着人,语气有些挑剔,“你怎么这么瘦啊?”

      怀生鼻酸,眼泪顺着他低头的动作从鼻尖滑落,怀生抬起手,将鼻尖湿润擦掉,再抬头迎上方城的眼睛,宛如老朋友见面后的交谈,“你也是啊。”

      方城似是没见过五彩斑斓的颜料,愣愣盯着秦怀生的手指看了几眼,面上变得严肃起来,还折腾着要起身。

      方苗和秦怀生压着他让他躺下,秦怀生摸到方城硌人的骨头架子,见身下人不听话,手背上的针都鼓起包,他额头靠在方城肩膀,哆嗦着身子练练追问,“你想干什么呀?我帮你去干,你别动了,别动了行不行?”

      方城最怕人哭,眼见这一男一女都掉了泪,他讪讪躺下,面上仍旧是一片焦急模样,不时瞄过秦怀生的手指,等秦怀生要收回手时,倏然间抓上秦怀生的衣袖。

      “你帮我找个人吧,你会画画,他也会,他画得比你好,他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用铅笔,你带他上大学吧,他给你当学生,你得高兴坏了。”

      秦怀生顺着方城抬起的左手臂,看到手臂上一道道深重的疤痕,一条条一道道,在方城的手臂上组成了他的名字,怀生。

      他忽然攥上方城的手,嗵一声跪在床边,脑袋抵着床沿,竭力压抑自己快要暴涨出来的哭泣,咬着嘴唇,重重抽噎一声,察觉方城在他手中挣扎,他松开手,大口大口呼吸着,仰起头,红着眼睛仰望床边向他看来的方城,郑重其事的许诺。

      “我帮你找他。”

      得到应答的人久久没有出声,秦怀生轻轻吸了一气,扶着床缓缓起身,想去看床上人转过头去看了什么。

      方城仰面躺在床上,眼皮忽然沉重,眨眼间,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出许多画面,走马观花一样的看过了他一个人的前半生,画面忽然就有了色彩,大多都是很美很美的风景和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青年。

      方城眼神虚空着望向天花板,左手渐渐抬起,像天上有什么美好事物在召唤他,他嘴角噙着笑,唇齿张合间,念出了他痴痴要找的人。

      “怀生。”

      方苗和秦怀生的眼睛骤然放大,方苗看着监护仪不同寻常的数据,当即按下寻呼铃,秦怀生伸手在方城眼前晃了晃,引着人的目光看向自己,饱含热泪地试探着叫了一声,“方城?”

      伸在半空的手臂慢腾腾朝秦怀生的方向偏去,秦怀生对上方城的眸子,哭着笑起来,他连连眨着眼好让他能看清方城的眼神,这一刻,他无比确信,方城回来了,这是那个爱着秦怀生的方城才会有的眼神。

      “怀生……”

      怀生激动得说不出话,他与方城对视着,舍不得错开一点视线,听到方城喊他的声音,怀生紧抿着嘴唇连连点头,他抬手去接方城的手。

      机器爆鸣的一瞬间,方城冰凉的指尖擦过秦怀生彩色的指尖,重重落在被褥。

      秦怀生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方城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呆呆地被推搡出病房,走廊里冲他跑来好多人,陌生的熟悉的见过一两次的,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难看。

      白桉咬着嘴唇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衣袖,问他见到了吗。

      怀生间隔很久,才慢慢点了头,两个眼睛犹如溢水的井口。

      堆满仪器的推车进了病房,怀生抬脚跟上去,透过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被除颤器吸起又落下的方城,他颤抖着指尖,轻轻落在玻璃窗上,视线牢牢定在方城的脸上。

      落在地面的夕阳将光洁的地板当作第二次跳板,直直晃到秦怀生的侧脸。

      他被这光束刺得眯眼,耳畔忽然传来方城唤他的声音。

      怀生瞳孔一震,微微向前,看到的仍旧是床上那个任人摆布的青年,他落寞地垂下眼,余光里却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站在光里,又冲怀生唤了一声。

      秦怀生微微张唇,眼睫抖动着转头,看到了站在光里的方城。

      方城穿着白衬衫,挽起两只袖子,健壮的身躯汇拢这所有的霞光,他远远站在暖洋洋的地方,冲披着沉重大衣站在湿冷里的怀生微笑着慰叹着,“怀生,我很想你。”

      秦怀生看着他笑,这一次他不敢再眨眼,他直勾勾看着方城,在方城即将跟着夕阳一起消失的前一秒,响彻头顶的尖锐爆鸣终于停止,他向方城说道:“方城,我也不会丢下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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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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