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惧》宁柔行

44、第 44 章

　　“真是胆大啊你们！”庄阿姨瞪了我一眼，“现在的孩子，是一点也不听长辈的话，总有一天你们要遭殃！”接着她又对何惧说：“你这么有本事，那你让朋友来照顾你吧。正好前两天有个人联系你爸爸，我们要去H省见那个人一面，我也不想管你了。如果到时候真的把你哥找回来了，我会马上走，多待在你身边一分钟我都觉得浑身难受！”

　　何惧没吱声，但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个女儿，你老公连回家也不愿意，你哭死了也没用！”庄阿姨骂完，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接着我听到了“嘭”的一阵摔门声。

　　难以想象，庄阿姨到底经历了什么痛苦，要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我能理解她照顾孩子和产后的何惧心力交瘁，情绪上有比较大的波动也情有可原。

　　但是我又觉得，她只是用这种方式达到控制何惧的目的，一旦何惧违背了她的任何意愿，她会毫不留情地伤害何惧。

　　这不就是NPD么。

　　“何惧，别哭了。”我拍拍何惧的后背，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熟睡的宝宝，尽量没有哭出声音来。

　　宝宝看上去睡不踏实，我把毯子扯了，她终于舒展了快瘪起的嘴。

　　何惧哭了快半小时，根本停不下来。到后来她的眼睛都哭肿了，才断断续续地跟我说：“本来我妈妈只是说不要找月嫂，帮我省点钱。刚好我的钱也全投进去了......我好后悔没有留一点钱生孩子用，小梁也从来没有规划这些。生孩子的钱都是我妈妈掏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不找我呢？或者找任为山。”

　　“对不起，我开不了口。”

　　这就是何惧。如此善良，如此低姿态。并不是她的错，却要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我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她的头说：“别担心，我给你叫一个月嫂来。让你妈麻溜地回去待着吧。”

　　“可是你还要还房贷，而且你妈不是把你的存款都要去接济你弟弟了？你现在哪里还有钱。”

　　她最清楚我的经济状况。是的，去年我还找何惧应急还款过一次。这应该就是她很难跟我开口的原因。我再一次为她的贴心感到难过，永远都是她替别人着想，很多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好，并没有能及时回过头来关心关心她的动态。

　　我尚且如此，任为山一个男人就更是了。

　　“就当我送干女儿来到这个世界的礼物吧！房贷我可以找我爸妈帮忙，还有我大姐，或者别的朋友。”

　　“你哪儿还有别的朋友？”

　　此话一出，何惧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我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行了，你想那么多干嘛？总之我有我的办法！”

　　她面露难色，想来是不愿意接受这份好意。

　　我接着说：“如果有一天，我都不能成为你的依靠了，那这个世界肯定是彻底完蛋了！”

　　这句话是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何惧写给我的密信里，结尾的那句。我记得很清楚，记了很多年。现在，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送还，希望曾经她给予我的温暖，能以这种形式回流到她的身体里，成为她抵御外界伤害的盾牌。

　　何惧的家庭很特殊，她有一个大哥，在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何惧是在大哥被拐走的第二年出生的，因为何惧爸妈走投无路，求助了一个道士，我料想道士本意是想让他们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忘记一些伤痛，毕竟他只说家里添新丁会带来新的希望，并没有很肯定给出孩子哪一年会回来的话。

　　因为这件事，何惧从小被爸妈“捧在手心”，这也间接导致了她无法逃离这样窒息的家庭。因为父母显然是爱她的，可是这种爱，不是她所期盼的。

　　她活得挣扎，甚至是委屈。

　　我想她形成这样讨好人格，有一部分是因为庄阿姨总在强调自己的付出，强调他们为了找回那个孩子遭受了多少苦难。

　　可这些又与何惧有什么关系呢？

　　是人贩子该死，而不是让何惧来承受父母溢出的痛苦。

　　*

　　相比何惧所面对的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我的生活似乎显得要轻松那么一点。

　　但是上天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月初，我去警局找江宇的时候，里面工作的人告诉我，他今年年初辞职了，上个月月底才正式离开。我不好意思再多问，主要是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我。

　　前后就差了那么五六天，就是我见沈信的那一周，沈信大概也不知道他走的事情，因为后来我问起沈信，他表示江宇离开得毫无征兆，也没有跟他透露辞职的事。

　　江宇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其实我还可以找一个人问，我可以问江昼。不过我总觉得，江宇离开是有意而为之，或许这一切是应该到此为止了。

　　在我困顿煎熬的时候，有一天下班回家，看到任为山在楼下等我。他穿着修身的衬衫，手里拿着捧着小熊娃娃的花束。

　　“生日快乐。”他笑着对我说。

　　同样记住我生日的还有何惧，她的电话在我跟任为山坐摩天轮时打来。

　　唐礼跟我的生日就差了四天。他出生后，学生时代我的生日爸妈都是让和唐礼一起过的，再后来成年了，爸妈也就再也不提这档子事了。

　　“以后我每一年，我都会陪你过。”

　　任为山说这句话时摩天轮正好升到最高处，城市的夜景一览眼底。

　　就是在这个容易令人迷失的夜晚里，我接受了任为山。

　　但我拒绝他提结婚的事情，不过目前来看，他也并不着急这方面，一切都还是按照尊重我的意愿。在他的理解里，我是因为上一段婚姻而产生的逃避行为，是没有安全感才这样，所以他极尽所能抽出时间来陪伴我，给我制造惊喜。

　　一开始的确很有新鲜感，但过了两周，他就跟我开启了“老夫老妻”般的相处模式。

　　我们之间太熟悉了，我们有那么多共同经历的过去，不会对对方产生多少新鲜感。我试着剖析自己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答案是感动占了前排。

　　虽然不知道我们会在一起多久，不过我还是会尽力去维系好这段关系，可能时间久了，我也会慢慢爱上他。

　　*

　　月嫂的到来让何惧如获新生，我把年终全给了月嫂，一口气定三个月。这下我又可以跟何惧每天快乐地闲聊，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最不能失去的人，是何惧。

　　“唐歆，恭喜你们啊。怎么他最近很忙吗？都不跟你一起来看看我。”何惧问我。

　　“谁知道啊。”我摇摇头，“我们又不干涉对方，他刚创业，忙一点是很正常的。”

　　“你们没住在一起吗？”

　　“没有。我喜欢独居。我跟男人一起住怕了。”

　　“哈哈哈......”

　　何惧笑得翻了个身，她放在枕边的手机滑落在地上，我帮她捡起，有一条刺眼的消息在屏保上诱惑着我点进去。

　　发消息的人是任为山，他发的那句话是：

　　——之前那些事，我不希望唐歆知道。

　　何惧正朝我这里看来时，门突然被推开，月嫂抱着孩子来说该给宝宝喂奶了。我把手机放递给她，她随手放在了一边，应该是没注意到刚才我瞄到消息内容。

　　偷看别人消息很不道德，又更何况是何惧。我当然不会联想到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只本能地认为，任为山有事瞒着我，而这些事何惧知道，并且她在帮他一起瞒着。

　　该不会是求婚计划吧？

　　从何惧家里离开之后，我整个人变得惶恐不安起来。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事情，而且我肯定会拒绝。我已经明确跟他说过，我不要结婚。

　　他竟然这么阳奉阴违。还在偷偷策划这种事！

　　次日晚饭约了任为山，但我没有给他好脸色看，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些事，导致我看上去心情很差。

　　“工作上又受气啦？”他伸出手指点点我的鼻子，笑容灿烂地安慰我：“大不了换一家做，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

　　“不是。”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埋头吃东西。

　　正此时，任为山电话响起，是他的私人电话，但他出去接了。回来的时候，他跟我说：“是一个烦人的客户，总是一点小事也要问。”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任为山很擅长撒谎，他说谎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我在想他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如果求婚被我拒绝了，应该也能很快恢复过来吧。

　　“怎么了？”任为山忽然有些慌乱地瞄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不想跟我对视，他知道自己在做我不喜欢的事。

　　“没事。”我摇摇头，继续吃东西。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你能接受以男女朋友的方式在一起，但不结婚吗？”

　　“可以啊。你不想就不结，我没意见。况且我们还年轻，说不定过几年你又改变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