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芋圆》翘桃儿

7、第 7 章

　　即使听不见，陆徐之还是第一时间就看出了俞时祺在叫他。

　　路灯昏黄，雪花飘摇。

　　俞时祺三两步朝着他跑过来，站在他身前，一张嘴就是一口白雾。

　　他于是闭上嘴笑了笑，抬起手。

　　看见他手上的东西，陆徐之也下意识微微低头。

　　俞时祺的手落在他耳边，给他戴上了体外机。

　　一番调整后，陆徐之听到了少年的声音：“……现在能听到了吗？”

　　陆徐之看着俞时祺精致俊逸的脸，好半晌没有回答。

　　除了少年的声音以外，其实他还听到了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心口处很痒，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立马冲出来。

　　他虽然没有回应，俞时祺却仍然笑着，眉眼弯弯：“我是不是来晚了，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说完又抬手在陆徐之眼前挥了挥：“哥？”

　　陆徐之这才找回自己的思绪，点了点头，“已经让王律师接手了。”

　　“那就好。”俞时祺点了点头。

　　陆徐之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忐忑，抿了抿唇，艰涩问道：“缘缘，你……你怎么来了？”
　　他没给俞时祺说过他的体外机被损坏了，这几天遭遇的事也都没和俞时祺提过。

　　“听到徐爷爷安排人给你寄备用的体外机了，我就想帮忙跑一趟。”俞时祺脸上笑容不变。

　　他似乎并没有介意陆徐之对他的隐瞒。
　　陆徐之的心情反而更加复杂。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否希望俞时祺介意。

　　“哥，你们集训的学校能让外人进吗？”俞时祺的目光落在校门内，搓了搓手：“我想进去逛逛。”

　　陆徐之回过神来点点头：“能。”

　　他看了眼俞时祺的手，Q市温度太低，那双手被冻得指尖微微发红。

　　陆徐之垂眸摘下自己的手套，递给俞时祺：“走吧。”

　　俞时祺捏着手套，在陆徐之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乖乖戴上了。

　　手套里还有陆徐之手上的温度，俞时祺蜷了蜷手指，当做是陆徐之牵着他。

　　两人并肩往学校里走。
　　集训的地点是Q大的一个老校区，这一周陆徐之其实也没怎么出来逛过，总是在教室、食堂、宿舍和自习室四个地方打转。
　　但他也听到其他同学说起过哪里风景好，所以刻意带着俞时祺往那些地方走。

　　逛了没多久，雪渐渐下大了。

　　陆徐之看了眼时间，有些犹豫地看向俞时祺：“缘缘，你定好住的地方了吗？”

　　俞时祺扒拉着头发上的雪，道：“还没呢。”

　　他一下飞机就立马来了Q大找陆徐之，没来得及订酒店。

　　陆徐之看了俞时祺一会儿，等他放下手后，伸手给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学校附近有几家酒店，去问问看吧。”

　　羽绒服的帽子宽大，一整个拢在俞时祺头上，只露出个下巴来。

　　俞时祺拨了拨帽子边缘，露出神采奕奕的眼睛：“我还没淋够呢。”

　　Y市不常下雪，尤其是大雪。
　　在Q市遇见这么大的雪，他根本舍不得戴帽子。

　　陆徐之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会感冒的。”

　　俞时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愣了一会儿，最后只是道：“那好吧。”

　　两人又沉默着往校门走。

　　陆徐之心绪不宁，俞时祺也在出神，都没主动开口。

　　走过一盏路灯，到下一盏之前的一节路有些昏暗。

　　一辆汽车驶过，似乎因为路面太滑，轮胎有些失控，车尾差点就要别上走在外侧的陆徐之。

　　俞时祺心里一紧，下意识拉住陆徐之往自己身边靠，脚下却一滑，拽着陆徐之往后倒了下去。

　　“啊——”

　　短促的惊呼后，俞时祺眨了眨眼，没感觉到疼。

　　因为他们摔在了路边铲起来的雪堆里，在倒下去时，陆徐之的手还下意识垫在了他脑后。

　　也因为这个将手垫在他脑后的举动，陆徐之现在正环着他。

　　俞时祺愣了一瞬，抬手轻轻抱住了陆徐之。

　　冰凉的雪触及手背，陆徐之顾不得凉，连忙问：“缘缘，你有没有受伤……”

　　他顿了顿，察觉到此刻这个姿势有多亲密，便又想站起来。

　　可就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俞时祺抱住他的手立马收紧。

　　“哥，其实我不是因为想帮徐爷爷的忙才过来的。”

　　陆徐之想起身的动作一顿。

　　俞时祺将头埋在他肩头，说话时的声音有些闷：“是因为我想你，很想见到你。”

　　陆徐之的心跳骤然加快。
　　只不过片刻，他握紧拳，又垂下了眼。

　　他和缘缘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他离开一周，缘缘会想他或许只是因为不习惯，而不是……

　　还没彻底否定，他的思绪就被俞时祺打断：“哥，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可是我担心以后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暑假过后，我就感觉我们之间似乎有了点距离。一开始我并没有搞清楚是哪里不对，直到你来了Q市，生活节奏里没了固定的我，我才明白。”

　　俞时祺停顿了下，抱着陆徐之的手更加收紧：“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要远离我的生活了？”

　　陆徐之心口泛疼，否认道：“没有，缘缘。”

　　“你有。”俞时祺的闷声中带上了委屈。

　　他看着眼前鹅毛般的大雪，眼睛酸涩：“如果没有，那你来到Q市的时候，肯定会立马给我发下雪的视频。”

　　“下了课肯定会给我发消息，晚上会和我打电话，被人欺负了也不会瞒着我，告诉我后会先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

　　陆徐之呼吸一窒。
　　他有心解释，动了动唇。
　　可他又的确做了这些事，的确让俞时祺伤心了。

　　陆徐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环着俞时祺的手也渐渐收紧。

　　俞时祺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可是这次，你被欺负、体外机损坏的消息，我都是在徐爷爷那里才知道的。”

　　他和陆徐之，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就在对方的生命、生活中有着不少的痕迹。
　　他们所有的事，对方都知道。

　　现在，陆徐之可能要收走那些痕迹了。

　　其实在来之前，俞时祺反复安慰过自己，这些都没关系的。

　　如果他哥真的想只和他做普通朋友，远离他的生活，他也一定要开心洒脱地同意，不要给他哥负担。

　　然而现在他却越说越委屈，抱着陆徐之，温热的眼泪控制不住滑落，顺着脸颊流进陆徐之的衣领。

　　陆徐之身体一僵，抿紧了唇。

　　“哥，我明白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围着我打转。可是我……”

　　俞时祺难过又紧张，嘴唇都不由得颤抖起来：“可是我喜欢你，我不想以后的生活里没有你。”

　　陆徐之的瞳孔骤然放大。

　　大雪下的世界是那么安静，俞时祺的那句话因此格外清晰。

　　陆徐之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那句“我喜欢你”在脑海里萦绕、重复，令他恍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亦或是在做梦。

　　雪还在簌簌落下。

　　陆徐之沉默了很久。

　　久到他的后背都积起了雪，俞时祺平复好了情绪，还在他外套上擦干了眼泪。

　　“哥？”俞时祺疑惑。
　　他咬了咬唇，那句话说出口后反倒没了紧张：“你是打算用沉默告诉我什么吗？”

　　告诉他，他不喜欢他，他们只能做普通朋友？

　　陆徐之这才猛然回过神。

　　他瞪大了眼，双手撑在雪堆上，支起身看着俞时祺。

　　后背上积起的雪散落，陆徐之声音发着抖：“缘缘……”

　　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俞时祺的脸，然而冻僵的手并没能感觉到什么温度。
　　让他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我……”

　　俞时祺看着他茫然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话：“哥，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陆徐之脱口而出。

　　俞时祺愣愣地看着他。

　　陆徐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格外坚定。

　　俞时祺看见，那双眼睛里仿佛映衬着雪地里反射出的光，变得和夏夜里的星星一样明亮。

　　他听见陆徐之声音颤抖却郑重地说：“缘缘，我很喜欢你。”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脑袋里猛地炸开。

　　俞时祺控制不住唇角上扬，眉眼弯弯。

　　“哥，你也喜欢我。”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可紧接着，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陆徐之从雪堆上站起身来，帽子从头顶自然滑落。

　　“你也喜欢我……”俞时祺皱着眉：“那你为什么还想远离我的生活？”

　　他很确信，那不是他胡思乱想瞎猜的。
　　陆徐之就是有远离的想法。

　　“我……”陆徐之哑口无言。

　　雪地里又安静了下来。

　　陆徐之局促地捏着手指，喉头苦涩：“我不配。”

　　俞时祺没想过会听到这种答案，愣在原地。

　　陆徐之看着他，抬手再次给他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

　　那双凤眸再次被遮住，陆徐之才缓缓开口：“缘缘，一旦没了体外机，我就听不到你的声音。”
　　听不到声音，那他再怎么装得像个普通人，也还是会与这个世界隔绝。

　　“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他的缘缘是在爱和快乐里长大的，未来的生活也合该永远幸福顺遂，康健无忧。

　　“会有最好的人陪在你的身边。”
　　那个人，不能是他这个听障。

　　宽大的帽子里，俞时祺再度红了眼眶。

　　他接着陆徐之的话，道：“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特别好的人。”

　　他抬高帽檐，露出眼睛定定地看着陆徐之，眼神无比心疼：“哥，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好了。就算有，也都不是你。”

　　他喜欢的只是陆徐之，只有陆徐之。

　　俞时祺深吸一口气，伸出手，隔着手套握住陆徐之的手：“耳朵听不到，那就看到、摸到，我会一直在你看得到、摸得到的地方。”

　　“你也不是我的拖累，相反，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我，不是吗？”

　　俞时祺眼眶湿润，扬起嘴角笑了笑：“我哥可是最棒最优秀、还一直在努力进步、超越自己的人，他不许自卑！”

　　陆徐之鼻腔泛酸。

　　清润带有活力的声音落在耳边，眼前少年的笑脸与记忆深处铭刻着的笑脸重合。

　　十五年过去，少年笑起来时，还是会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暖意。

　　陆徐之眨了眨眼，在眼泪滑落的时候倾身抱住俞时祺。

　　“缘缘。”他最好的缘缘。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他不该做出退缩远离的决定，他这个胆小鬼，何德何能得到缘缘的喜欢。

　　“没关系。”俞时祺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勇敢就好了。”

　　在来Q市的飞机上，俞时祺在脑海里幻想过很多种他告白后的可能。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确定，只要陆徐之不否定他的喜欢，他就可以一直勇敢。

　　陆徐之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俞时祺。

　　积了雪的常青树下，两人拥抱了很久。

　　久到雪势渐小，他们一人头上、一人帽子上都又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

　　俞时祺先行松开，抬手扫落陆徐之头发上的雪。

　　他皱着眉，嘟囔道：“完了完了，你可不能感冒啊，下周三就决赛了。”

　　陆徐之拂去他帽子上的雪，听着他的话，嘴角不禁上扬。

　　“没事，我回宿舍泡杯药预防一下。”

　　俞时祺抬眼与他对视，片刻后二人一起笑了出来，又紧紧相拥。

　　一片雪花从眼前轻轻落下。

　　陆徐之盯着它，仿佛看见了十五年前遇见俞时祺那天的那场雨。

　　那场雨，这场雪，同一个人带着爱走到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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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已经停了。

　　陆徐之带着俞时祺往校门口走去，新积起来的洁白的雪上留了两行并排的脚印。

　　距离校门口还有几米时，陆徐之猛地停下脚步。

　　俞时祺疑惑地看向他。

　　陆徐之皱着眉，思索道：“等回去后，我会主动向我父亲们，还有你的爸爸们坦白，是我带着你早恋……”

　　“我没有早恋啊。”俞时祺打断他的话，狡黠一笑。

　　“虽然我说了我喜欢你，但我可没有说要跟你谈恋爱。”

　　“我说过的：恋爱，就等成年后再说吧。”

　　陆徐之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俞时祺哼哼两声：“我说到做到，也当对你这段时间远离我的惩罚。”

　　看见他笑，陆徐之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

　　他眸光温柔，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