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梦》唐可亲

67、13.心病

　　一整天，胤禛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时而清醒一阵，旋即又陷入昏睡。
　　到了傍晚之时，他终于真正醒来，却觉得全身上下不一处不酸痛，连想要抬手都觉得困难。
　　嘴里有着苦涩的药味，喉间又干又痛，至于晕眩的感觉更是始终伴随着他。
　　床帐是放下的，隐约可以看见外头人影晃动，却没有传来半点声音，想来是怕惊扰了他，刻意放轻了手脚。
　　胤禛虽然已经清醒，却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躺着。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
　　那一年，他八岁，怡宁五岁。
　　当时，他也是因为病重而躺在床上休养，床帐掩盖了他的所有视线，他只能无聊的静卧假寐。
　　他的手足们没人来探望他，因为他的皇阿玛担心他们打扰他养病，不许他们随意探病，而他们自然也不会违抗圣命。
　　因此，他的房里一直只有几个负责照顾他的人在，而他们每一个都不敢发出哪怕一声咳嗽，深怕惊扰了他。
　　没有了人声，房里静得让人心慌。
　　然而，小小的怡宁突然闯入，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对他甜甜的笑着，用那软软的嗓子驱走了一室的冷清，带来了暖意。
　　接着……胤禛的嘴角因为回忆而微扬。
　　探病之后，怡宁居然打了个呵欠，爬上了他的床，就这么在他身边睡起了午觉。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表面上虽然很无奈，心中却因为她的陪伴而欢悦。
　　如今想来，那个下午甜美得令人心碎……
　　而今，前半的场景虽然相似，却注定会是一个苦涩得令人心碎的下午……
　　胤禛的思绪转回现实，只觉得心中的苦涩远胜嘴里残留的药汁之苦。
　　她会来吗？
　　胤禛无声的自问着，然后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自己敢见她吗？
　　他再度在心中询问着自己，却迟迟不愿给出答案。
　　其实他是明白的，若见了她，恐怕所有暂时压抑下的情绪再不能自持，将瞬间爆发出来。
　　如今已不比从前，他们彼此的身分变了，年龄变了……一切都变了，所以，容不得有差错。
　　不能见她，至少现在不能见她。
　　在他将心思藏好之前，他不能见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情感冲动害了她！
　　昨夜的放纵情绪已为她带来了隐忧，若他再不能控制住自己……胤禛忽然感觉心中涌上了一阵寒意。
　　他猛地坐起，掀开床帐，嘶哑着嗓子，急声下令道：“去请……咳……请福晋过来！”
　　当值的两个宫女听到他的命令，一个忙去通知济兰，另一个则赶紧勾起了床帐，伺候胤禛喝水、喝药。
　　济兰听说他醒来了，很快便赶到。
　　“四阿哥，你终于醒了！身子可好些了吗？”她的脸色和语气都充满了关切之意。
　　胤禛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济兰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接着立刻柔声道：“你睡了一天了，一定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了粥，一直在灶上温着，现在给你送来好吗？”
　　心绪烦乱的胤禛全没感受到她满腔的殷切关怀，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随即挥手让宫女们退下，然后哑着嗓子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对外是怎么说的？”
　　他明白，自己突然病倒必定会令人生出疑惑，而真实的原因却不是能宣之于口的，所以济兰必定会想出另外的理由──他相信自己的妻子至少有这份见识。
　　见他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济兰心头一酸，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淡淡的微笑道：“四阿哥，您病糊涂了吗？昨夜您嫌屋里热，不肯关窗，这才着了凉，发了高烧。怎么您给忘了吗？”
　　胤禛心头一松，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沙哑的道：“是了，我记起了。”
　　就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恭敬的道：“启禀主子，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来探望主子您。”
　　初一听到那太监报信时，胤禛全身顿时绷紧，待听到来探病的人之中并没有五阿哥时，他才放松了身体。
　　“知道了，请他们进来……咳、壳、咳……”他哑着嗓子说完，又大咳了起来。
　　他一边咳，一边用手指着床帐，济兰会意，连忙将床帐放下。
　　见他不停的咳嗽，她忍不住担心的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喝些水？”
　　胤禛没说话，只匆匆点了点头。
　　见状，济兰连忙舍了放下了一半的床帐，为他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胤禛止住了咳嗽，拿过杯子喝了几口温水，这才感觉喉咙没有那么干涩。
　　将空杯交给济兰之后，他再度示意济兰将床帐放下。
　　刚一放下床帐，几个阿哥们便进来了，七嘴八舌的询问胤禛的病情。
　　“有劳你们牵挂了，小小风寒而已，不碍事。”沙哑的声音透过床帐传出，显得有些沉闷。
　　“你这声音听起来实在不像不碍事的样子。”三阿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道：“虽是春天了，但夜里寒凉，你即便怕热也不该整夜窗门大开。”
　　“三哥教训的是……咳、咳……”
　　一旁的济兰插话道：“你们兄弟聊吧，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等会儿我让人送茶水点心过来，招呼不周，请别介意。”
　　“弟妹你忙去吧，不用招呼我们了。”
　　济兰朝几个阿哥们一一颔首，便离开了房间。
　　床帐内，胤禛问道：“今天……咳、咳……今天的课上了什么？”
　　胤祉将课堂上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其他人在中间也插上几句话，胤禛则静静的听着，间或发出一阵咳嗽。
　　待他们说完之后，胤禛又问道：“那……今天宫里可有什么大事？”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一颗心提得老高，深怕会听到他不想听到的消息。
　　幸好他只听到十阿哥抱怨般的说道：“宫里哪里有什么大事，还是跟平常一样无聊无趣，什么事也没有。”
　　“难道你巴不得出点什么事吗？”九阿哥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十阿哥没答话，憨憨的笑了起来，其他人忍不住也跟着发笑。
　　得到那样的答案，胤禛心头终于好受了一些。虽然他明白，总有一天他会听到他不想听到的那个消息，可是能晚一日也是好的。
　　忽然，他听到八阿哥问道：“四哥，你这床帐怎么不勾起来？不嫌气闷吗？”
　　胤禛咳了两声才答道：“我如今见不得风，所以才放下了帐子。”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事实上，他之所以放下床帐，只是不想让自己如今的脆弱显现在兄弟面前。
　　“原来如此。”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听那声音，来人竟是不顾不得奔跑的宫规，跑着过来的。
　　胤祉一笑，道：“肯定是怡宁来了。”
　　话刚说完，怡宁便出现在了门口，又小跑了几步才停下了前冲的势头。
　　她向其他人见过礼，随即便轻声问道：“四哥哥的病怎样了？”
　　胤祀看着她双颊微红，脸上见汗的模样，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一边喊着‘四哥哥，你没事吧’，一边冲进来呢！”
　　他这么一说，众阿哥都笑了起来，纷纷点头赞同。
　　怡宁嘟着嘴瞪了胤祀一眼，嗔道：“你们净会编排我！四哥哥病着呢，我哪会乱嚷嚷，打扰他养病！”
　　众人都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因此都只是笑，不吭声。
　　怡宁将视线投向将床上的情况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床帐，一边走近，一边关心的问道：“四哥哥，你病得如何？严重吗？好些了没？”
　　一连串的问话透露出了她的关切，但胤禛只觉得那份关切在自己的心上又狠狠的划下了一刀。
　　自从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便觉得呼吸困难，待她娇甜柔软的嗓音在屋内响起，他更是一整颗心都被狠狠的扼住，别说是呼吸，就连思考都无法做到，脑海中只存在着她的身影。
　　直到八阿哥的声音入耳，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手竟在不知不觉中抓住了床帐，只差一瞬，他便要将床帐掀开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便让他努力压抑的情绪差点溃决而出……
　　那一刻，他不是忘了自己先前下的决定，而是根本无法想到，因为他已无法思考。
　　若非胤祀的声音及时响起，让他恍然惊醒，记起了其他兄弟的存在，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然而，如今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哑的大暍道：“不要过来！”
　　他吼得那么大声，怡宁吓了一跳，脚步顿时僵住了。
　　“四哥哥？”声音里，有疑惑，还有更多的茫然。
　　胤禛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急忙补救道：“你走开些，不要被我传染了。”
　　怡宁不疑有他，喔了一声，乖乖的退后了几步，与其他阿哥们待在一起。
　　之后，不等怡宁再开口，胤禛便强自忍着心痛，沙哑的道：“多谢你们来看我，不过我实在是累了……”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起身告辞。
　　怡宁急匆匆的过来，这才说不到两句话呢，自然不愿意离开，但考虑到他如今有病在身，需要好好静养，因此她并没多说什么，只再三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便跟着其他人一起出了门。
　　在房门口时，他们恰好与正领着宫女们走来的济兰照面，那些宫女手上都托着托盘，里头放着茶水和点心，很明显是要招待他们的。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济兰诧异的问着，眼光在怡宁身上扫了一下，随即快速的收了回来。
　　胤祉笑道：“我们已叨扰许久，四弟也累了，这便告辞了。”
　　济兰连忙又开口留客，众人拗不过她的好意，肚子也确实饿了，便移到他处用了些点心，然后才各自离开。
　　送客时，济兰看着怡宁远去的身影，又回头望向胤禛所在的房间，默然无语。她的脸孔隐藏在廊柱的阴影之间，神色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