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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金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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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苏阿从行囊中取出一条镶嵌若干黄金牌饰的牛皮腰带,反复观瞧:“卓沫目,你说这条腰带配得上军主吗?”
“这可是当年攻破西京时,从萧氏内库翻出来的珍宝,老单于在世时爱不释手,一直系着。”卓沫目指着腰带上的黄金牌饰道,“这块雕刻的是龙战于野,龙眼是红玉髓;这块是虎驱狼豹,缀以绿松石;这块是百鸟朝凤,,嵌玉镶珠……大居次,别说是军主,就是献给皇帝,这条腰带也足够了。”
玉苏阿满心欢喜地收起腰带,笑道:“卓沫目,明日我还要去宁王府,你随我一起去见小骷髅。”
魏昭君展开金色织锦腰带,看着两点不起眼的紫色葡萄汁,微微蹙眉。
这条金带是齐长宁生母弗夫人的遗物,齐长宁视为珍宝爱惜之极,不管去哪里总要系在腰上,好似弗夫人的魂魄还留在世间。
弗夫人之死,在北齐讳莫如深。魏徽曾隐约提过,弗夫人的死令齐桓暴怒,是皇帝不能提及的心病,是故弗夫人下葬时,齐桓大作法事十日,名为安葬实为镇压弗夫人魂魄。
齐长宁彼时一无所有,能做的只有藏起弗夫人留下的唯一遗物。
直到成为虎兕军之主,齐长宁系上了这条金带,毫不避讳地出入宫殿,齐桓时而冷嘲热讽,齐长宁置若罔闻。
魏昭君担忧齐桓会因此更加厌恶齐长宁,曾旁敲侧击地提醒,却被齐长宁冷冷一眼止住话头,自此不敢再提。
这副金色织锦腰带,像龙颈下的逆鳞,触碰不得。
望着两点紫痕,魏昭君有些不敢下手:葡萄汁当用酢汁清理,可万一酢汁连金带都消蚀了……去除了葡萄污渍反而令金带褪色,更为不美。正在左右为难,下仆通传:“大居次到访,说要见雪霁姑娘。”
魏昭君眼睛一亮,挥退所有侍从,端起一盏酢汁,手指沾了小心翼翼涂点在紫痕上。
玉苏阿被人引着,来到雪霁居处。
三人相见,彼此打量,卓沫目第一个叹道:“小骷髅长高了,更美了。”
玉苏阿目不转睛地看着雪霁,只觉耀眼生辉,和之前大不一样:“小骷髅,你变得好美啊,人人都要喜欢你了。”心中忽然警觉:“小骷髅,你住在这里,时常见到军主吗?”
雪霁看看卓沫目,又看看玉苏阿,恍然生出隔世之感,眼中噙了泪,呜咽一声扑过去,紧紧搂住两人:“大居次,卓沫目,你们来了!我好想你们!”
情真意切,一下带起另两人的情绪,三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哇哇哭起来。
玉苏阿边哭边问:“小骷髅,你住在这里好不好,有没有常常见到军主?”
“这里很好,偶尔会见到军主。”雪霁抽泣着回答,“最常见到的是宁王妃殿下。”
卓沫目擦去眼泪:“又能聚在一起是多开心的事,小骷髅,不许哭。”
“就是,都怪小骷髅。”玉苏阿挂着两行眼泪笑起来,“既然你住在这里,那我以后常来找你玩,有的是时间相聚。”
“嗯。”雪霁真心实意道,“十一……殿下说,以后出游会叫上我,能和大居次一起玩,再好不过。”
玉苏阿带着卓沫目,和雪霁一路说说笑笑,一起来见魏昭君。
下仆请三人进入厅堂,道:“宁王妃说了,请三位姑娘在此稍等,她一会儿便到,让三位姑娘莫拘束,随意些。”
下仆们奉上茶点后全部退走,给三人留出独处空间。
“这里布置得也太简单了。”没了外人,玉苏阿肆意走动,仔细观看厅中摆设。“换了我,会摆满各色奇珍,像阿囊的银帐一样,集纳天下最好的东西。只有富丽堂皇的气派,才配得上军主。小骷髅,你说是不是?”
“王妃殿下说军主尚简朴不喜奢华。”雪霁与卓沫目各自取了糕点,正细细品尝,闻言道:“或许是军主喜欢这样的布置。”
“军主喜欢?”玉苏阿脚步一顿,再次看向厅中:“说简朴也算不上很简朴,还摆了几件古董器物呢。”
卓沫目向雪霁使个眼色,不让她说话,自己则开口道:“大居次说的是,若要简朴就不该把古董摆出来。”
玉苏阿得到满意的回应,反身走回席位,中途“咦”了一声:“这是……军主的腰带?”
黑色的漆盒未盖盖子,随意摆放在一侧案几上,内中放置着折叠好的陈旧金色织锦腰带。
“说军主尚简朴,可军主总系又耀眼又贵重的腰带。”玉苏阿看到金带,取出捧在手中,不停摩挲。“可见军主是喜欢奢华的,简朴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小骷髅,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卓沫目抢在雪霁开口前应道,“好东西人人都喜欢,谁不爱奢华?说不喜欢的,要么是在装样子,要么就是没银子买不起。”
“军主常年率领虎兕军在外征战,根本不回来。”玉苏阿立刻道,“打理宁王府的是宁王妃,不管是装样子还是不会管家,都不关军主的事。小骷髅,你说是不是?”
雪霁想起齐盛安的话,军主是缺钱的。
“军主常年在外,府中事全交由王妃殿下处理,多年如此足见信任。”雪霁道,“想来王妃殿下做得很好,很合军主心意。”
“小骷髅,你究竟是谁的朋友?”没想到雪霁会替魏昭君说话,心中一直与魏昭君暗暗较劲的玉苏阿恼道:“为什么要帮外人说话?”
魏昭君等在偏厅,听取下仆禀报,一切皆如预料,玉苏阿果然拿起了金带;倒是雪霁有些出乎意料,竟会为不在场的自己说话,惹恼了玉苏阿。
魏昭君悠悠道:“也该过去看看了。”
离大厅老远,便听到玉苏阿嗔怒的声音:“小骷髅,你只不过在宁王府住了几日,便不当我是你的朋友了吗?”
“小骷髅,你还记得是谁救了你的性命吗?”玉苏阿的贴身婢女也拔高了声音,“还不给大居次道歉?”
“我永远感激大居次救了我,也一直把大居次当作朋友。”雪霁的声音响起,很是困惑,“可我并没说什么冒犯大居次的话,为什么要道歉呢?”
魏昭君笑了一下,都说西戎人直白,此言不虚,这样的争执也太过幼稚。哪像北齐高门的少女,就算明争暗斗,面上也是一团和气,姐姐妹妹的叫着,才不会有失身份。雪霁和那贴身婢女也就罢了,也不知玉苏阿这个大居次是怎么教出来的?真是……高看她了。
魏昭君轻快迈步,向厅中走去。
“怎么没有冒犯?”玉苏阿的声音越来越高,隐隐带了哭腔,“我什么都和你说过,你什么都知道,偏偏,偏偏……”说不下去的玉苏阿举起手中金带,像挥舞鞭子一样,凌空狠狠抽打:“我才不稀罕和你当朋友!”
陈旧的金色腰带倏然断作两截,一半金带落在木地板上。
“啊!”魏昭君一进大厅便看到这一幕,几步冲上前捡起半截金带:“殿下的腰带断了!这可怎生是好?”望向玉苏阿,魏昭君满面纠结:“殿下的腰带一直收在盒中……大居次,这腰带如何在你手上断裂了?”
在腰带断裂的瞬间,玉苏阿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呆住。然而当她看到魏昭君,面对魏昭君的质问时,立刻挺起胸膛,高昂头颅道:“我会送一条用黄金镶嵌而成的新腰带给军主,作为生辰礼物。宁王妃放心,有了这根新腰带,军主不会再喜欢旧腰带了。”
“哦?”魏昭君攥着半截金带,看向玉苏阿,“这么说,这条腰带确实是大居次弄断的?”
“是我弄断的又怎么样?”面对魏昭君的咄咄逼人,玉苏阿心头闪过一丝不安,却不及细想,以更加不肯认输的势头硬生生道:“难道王妃殿下连做新腰带的钱都拿不出来?若真如此拮据,王妃殿下请直言,身为西戎大居次,我可以帮帮王妃殿下。”
上钩了!魏昭君心中狂喜。
初时,她不过担心酢汁消除紫痕的同时,会令金带褪色,得知玉苏阿要来,想哄玉苏阿来做此事,若真令金带褪色,便将责任推给玉苏阿。
然而转念间,魏昭君升起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如今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候,殿下这条金带始终是横在齐桓心中的一根刺,何不借此机会拔掉这根刺!
如果是玉苏阿的话……内定储妃弄断金带,齐桓必定大喜;殿下就算怒发如狂,也不能把西戎大居次怎么样;日后将正妻之位让给玉苏阿,断掉的金带,也会成为玉苏阿和齐长宁之间永远的裂痕。
此念一起,魏昭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心翼翼地磨薄金带的中间位置,将之放在厅中,只等玉苏阿拿起金带。
雪霁走到玉苏阿身边,从她手中取下半截金带,仔细辨认片刻,道:“宁王妃殿下,我会织补,可以试试将这金带重新接好。”她转头,对玉苏阿道:“这条腰带早已陈旧,磨损厉害,断裂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不巧在大居次拿着的时候断开,大居次不要走太自责了。”
玉苏阿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泄了,那股莫名的不安瞬间清晰:这样陈旧的一条金带,军主时时处处系着,必然是珍惜之物,断在自己手上,只怕军主嘴上不说心中也会存有芥蒂。她宝石一样的大眼睛中起了雾气,突然扑过去抱住雪霁:“小骷髅,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雪霁趔趄一下,站稳身体,回抱住玉苏阿:“是的,大居次,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魏昭君看着两人,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半截金带,皱眉道:“这金带织法复杂,是很古老的织法,早已失传。雪霁,你确定能织补接上吗?”魏昭君对雪霁极有好感,并不希望她卷入这场明争暗斗。
这织法确实复杂,正是阿母最后教的那种,雪霁只是刚刚开始练习,并没有真正学会。
玉苏阿的身体一僵,雪霁拍拍大居次后背,看向魏昭君,轻轻道:“宁王妃殿下,让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