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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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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渊回朝后在众臣面前露了几次面,让朝堂上下都知晓皇帝病愈,却对之前的西苑大火的事绝口不提。
陛下回来不是该立刻追查这事的吗?凌渊的表现让莫槐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同样摸不着头脑的是诸如宰相秦三泰这种平日里不做什么实事,倒更愿意根据朝堂中的风向选择势力战队的朝臣。
这一日,凌渊正在御兽园消闲,园内住着几匹狼,虽然长相凶狠却早都被驯服,十分听人的话,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御兽园的侍卫从没间断喂养它们。
所以就算是真正的主人凌渊出现,狼也没有表现出多亲近,所谓白眼狼也不过如此,只和给肉的人亲近,却没有足够的智慧知晓真正的主人是谁。
他百无聊赖地往笼子里面投了两条肉,看着这几匹狼立即围拢过来,疯狂地争抢撕咬,样子十分可笑。
凌渊无声冷笑,心中失了兴致,便意欲离开,却听侍卫来报,说御史台的周大人求见圣驾。
“宣。”
转身坐在一旁的梨木椅子上,凌渊等了片刻,便见周濂带着一本颇厚的奏折出现。
都追到御兽园来了,想必是有什么事。
周濂一见凌渊,立刻跪行大礼,“下官周濂,有事启奏陛下。”
凌渊眸中闪了一下,觉得太巧。这几日,他正思索朝中还有多少真正能为他所用的力量,没想到这就有人找来了。真是他不去就山,山便自己过来了。
周濂呈给凌渊的是一些士子的姓名及生平,他此次这么着急求见,就是为了给陛下举荐一批人才。
凌渊扫了一下折子上的内容,问道,“据朕所知,这些官位有些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拿布政使来说,等你举荐的人接任,黄花菜都要凉了。”
黄花菜怎么凉,周濂与陛下心照不宣,但他说道,“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掌有现任布政使贪墨的证据,包括其他官员,只要锦衣卫出马,臣便有把握治这些人的罪,”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陛下放心,新上任的官员对陛下定然是忠心的。”
凌渊挑了挑眉:“拐弯抹角这么半天,你是来给沈漠求情的?”
周濂默了一瞬道,“下臣秉公办事,并无私心,一切都从朝堂清明考量。”
凌渊冷笑道,“兴许皇帝换个人做,朝堂一样清明。”
周濂头上冒了层冷汗,却仍直言不讳道:“若是天子换了人,臣便该辞官回乡了。”
他没想过自己说的话是多么大逆不道,只是将心中所言直陈罢了,在周濂眼中,高帝所出的几位皇子中,唯有谨王凌渊才能带来他所期冀的清明之气。
“退下吧。”
周濂离去后,凌渊将那奏折翻了两遍,揣入袖中。
他走到圈禁那几匹狼的铁笼前,有了方才从凌渊手中获取到肉的经验,狼们伸着舌头围了过来,眼冒绿光,发出嘤呜的吼叫,而凌渊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是时候去瞧瞧沈漠了,也不知道这几日在诏狱里他过得还“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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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沈漠进了诏狱,掌刑锦衣卫自然不好明面上徇私,该有的过程,该施加的刑罚一样不落。沈漠在无光的牢房里住了几日,身上皮开肉绽,血痂凝固了又撕开,新伤叠加在旧伤上。
昔日的手下偶尔会偷偷进来瞧上两眼,默默地递给他几样金疮药。
李必和宋云每日会来看望沈漠,帮他擦拭伤口。这不合规矩,但江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手底下的人这般,就当看不见。
江椿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都好几日了,陛下怎么还没有出现呢?他怕再这样下去,自己最疼爱的徒弟身上真就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到时候还怎么回到陛下身边侍候呢?
锦衣卫上下谁不晓得陛下对于身边的人近乎苛求,容不得瑕疵,江椿叹了一口气,真心希望自己的徒弟不要被陛下所厌弃才是。
他正坐在北镇抚司的门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心不在焉似乎在等着什么。一杯茶下肚,江椿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今日又不会有人来了。
刚要离开去搞点酒喝,却见门口守卫的小旗跑着过来,说道:“江头儿,陛下来了。”
江椿手中茶杯差点没拿稳,忙道:“我这就过来。”脸上竟隐隐多了点喜色。
沈漠盘着腿坐在石桌旁,陪伴他的唯有一根蜡烛,在没有一丝光的斗室里只能照亮一小块天地,他阖目静坐着,早已习惯了周围的黑暗,还有皮肉伤传来的痛楚。
不过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不管情况多么恶劣,他至少知道自己还活着。
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例行的审讯,没想到睁开眼看到的,是身着明黄常服,高贵如临云端的,连梦里也不敢想望的面孔。
凌渊俯下身,声音如琴弦拨动,清越入耳,让沈漠总以为身处幻境之中,他听见陛下说,“沈卿,你可知错?”
沈漠不动,目光动了动,露出弧度正好,不是很僭越也绝不显得可怜的微笑,“陛下觉得臣错了,臣就错了,臣认。”
凌渊眉头皱了皱,这几日没有沈漠在身边,他简直无聊之极,如今他屈就自己到这见不得光的地方来,沈漠竟然这般敷衍他?
从身后匆忙赶来的江椿发现情形不对,他拼命给沈漠使眼色,沈漠并没有看见,而是望着凌渊,此时陛下眉眼中闪着凌厉的光芒,决非小院中的阿瑾,可他分明看见两个影子重合在了一处。
凌渊:“若朕要沈卿现在去死呢?”
沈漠:“那臣便去死。”
凌渊忽而笑了,他突然想起从前的沈漠,也是这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知反驳,他凑近沈漠的耳边问道,“沈卿是不是希望朕不要恢复记忆才好,这样便可以继续骗朕?”
沈漠摇摇头,帮凌渊把掉落的碎发理好,继续道,“陛下开心就好。只要陛下还让臣在身边,臣便高兴。”
修长而有薄茧如今却伤痕累累的手拂过凌渊耳边,让他的呼吸中止了一瞬,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的身体比思绪更加想念沈漠的碰触。
凌渊以为自己冷心冷肺,后宫可以空置百年直到鸾朝覆灭,此时他却有一个想法,把沈漠像那些狼一样圈养起来,不仅养着他,还要他听话。必要的时候放他出去,好叫他对敌人狂吠,对猎物伸出利爪。
事实上,从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凌渊就有了这个想法,这是被“凌瑾”压抑过的征服的欲望,此刻如此清晰浮现而让他的心战栗了下。
“伤了你,你不怨朕?”凌渊伸手触碰沈漠的下颌线,当凌瑾的时候,沈漠以他相好的名义赖在他身边,他便对身边这个人提起了无限兴趣。
“不怨。”
这一回位置颠倒,凌渊不再掩饰探究的心思,目光中的锋芒带上了几分饶有兴味。养在身边那么久的狗,此时正眼看过去,倒有几分动人心魄。
沈漠竟侧过头,蹭了蹭凌渊的指尖,刮蹭起几分酥痒,传至凌渊的手心。
江椿捂住眼睛,却仍忍不住让目光顺着指缝探过去,陛下过来,同时跟进来好几只明亮的火把,他想借口室内太暗什么也看不到,就显得太过虚伪了。
方才对沈漠还怒其不争的心态倏然消失了,变成了赞叹,枉他还以为自己的徒弟是个木鱼脑袋,干敲不灵,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他的徒弟可太会了。
凌渊收回手,面上还冷着,只是心里头多了一丝十分微末的熨帖,他负手背过身,说道,“那朕便给沈卿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不及沈漠起身行跪礼,凌渊冷冷道了句,“沈卿身子不方便,便不必动了。”
沈漠不置一言,倒是让江椿愣了愣,一向以硬汉和修罗之名著称的沈指挥使竟然得到了陛下的怜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徒弟受的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说到底也是皮肉伤,毕竟他们锦衣卫在行刑的时候很有一些手法的。
不想留的人,自然有极其痛苦却看不见伤痕的刑罚,让他们性命留不到隔夜,而想保的人,就算上头明令要让对方吃苦头,他们也可以施加一些看起来痛苦实际上不伤根本的刑罚。
对于给沈漠动的刑,就属于后者了,不过现在看来目的已然达到了。
江椿笑了笑,亲自举着火把引着陛下出去,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