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一 ...
-
藜芦从洛阳初到长安那日，正赶上雪后初晴。
他来这里，找他儿时的一位发小，本朝的最年轻的吏部尚书——洛惜颜。
其实，他是不想来的，本来他自幼就是习武的，自不比阿洛学问好，再说，总靠这点裙带关系，也是他所不齿的，然而，母亲去世前拉着他的手，殷殷盼着他能光宗耀祖，他倒也清楚自己的本事——光宗耀祖，呵，当今朝上重文轻武，如不是靠着祖宗庇佑认识一个吏部尚书的旧友，哪里有什些许机会？
而当他依着与阿洛相约的时间到吏部时，却见里间除去洛惜颜外，还有一个白衣书生，清眉秀目，水秀山清的温润模样，偏偏嬉笑着一张脸，不顾形象地翘着二郎腿，似乎正和洛惜颜讨论着什么。
藜芦进去时，正听到洛惜颜冲那白衣书生道：“他自是入不了连城小弟的眼的，毕竟…若单看小弟你这副模样，怎也算上是顾盼生辉了吧。”
却见白衣书侧手倒了半杯茶，微微笑起来，道：“怎也比不得裳哥好皮相，陛下面前的红人呢，自然端的是天香国色，非吾等凡俗可比哈。”
裳哥是洛惜颜的字，那个漂亮的白衣男子那么亲切的唤他的字，说出的话却是最阴冷狠毒的冰刀一样，锋利而寒冷。
洛惜颜却不着恼，笑得倒是狡黠，“这不如，就卖我这红人一个薄面如何，要不，小弟你只看裳哥我的面上也是成的。”
那白衣书生淡淡叹口气，冲着藜芦藏身的方向道，“你还不出来么？我可是给了裳哥的面子了啊。”
藜芦这才惊觉自己已被人发现，讪讪走出来，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垂了头不知所措。
一旁洛惜颜见状到笑起来，“怎么，且与我们说说，你最想跟着谁？”
这话倒是好答得紧，洛惜颜也是早就知道的。
“定远侯陌清。”他答道，声音里满是自豪。
一听着话，那个白衣书生好像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且说说，这是什么原由？”
定远侯陌清，几乎是所有习武者的向往。那男人十二岁初入疆场，便是踏敌尸骨为我方唱了那一场凯旋，此后，连战连胜，攻无不克，京都捷报频传，终于为李唐守住了这如画江山。陛下大悦，封其定远侯之爵位。
那是所有的武者心中敬若神明的存在。
“他是最好的将军！”藜芦答话，声音很是坚定。
“呵，不过是个杀人的屠夫罢了，你拿他当信仰？”那白衣书生手捧一杯清茶，冬日里初晴的阳光射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心中的信仰被侮辱，藜芦不禁就拔剑相向，可惜对面的文弱书生却是连动都没多动一动，睁着一双墨色的眸子与藜芦对视，那双眸子太冷，冷到无情，冷到凄清，藜芦禁不住地就打了个寒噤。
“唉，连城小弟，你就不要再逗他了吧，你再这么看一会儿，他就要落荒而逃了，到时候你让我上哪里找人去？”一旁洛惜颜的声音里透着点无奈。
这话一出，对面白衣书生的眼中冰融雪消，霎时汇了一江春水。
他抬指推开藜芦那柄已经开始颤抖的剑，那剑于一瞬间自藜芦手中滑落在地。
他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只希望能留给后世一个没有刀剑也能存活的未来。”他说这句话时，眉眼轻柔而坚定，宛如在履行一个誓约。
藜芦在那一瞬间，微微有些顿悟，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种下，此后静静等着有一天开花结果。
他于是倾身向那白衣书生行礼：“藜芦见过先生，未请教，先生尊名？”
那白衣书生冲他回了一礼，转身行出吏部，一边慢悠悠的道：“藜芦，性寒味苦，有毒… 好名字啊…在下，陌清。”
藜芦却是等到那书生走远到连背影也看不见了，才反应过来一般冲着洛惜颜大吼：“他…他就是陌清？！！！”
而转眼看去，却只剩下友人水蓝色的衣袂。
水蓝…印象里，自少年时起，洛惜颜便总穿着一袭水蓝，而洛惜颜之所以穿蓝，倒不是因为水蓝色便能如何如何显出他的气质，或是说他就如何如何适合蓝色，更不是说他就如何如何喜爱蓝色——实际上，他从来都是不喜欢蓝色的，而他穿蓝，只因为，那时他的母亲为那个不知何时才能等得到的良人——他血缘上的所谓“父亲”，所织的衣。
他看母亲于在阁中等过几笔秋来夜凉，几年橘绿橙黄，终于，没能再等下去。而那时为母亲下葬，丫环们从她房里抬出一只红木箱，锹开了金锁，里面却全是干净整齐的水蓝色旧衣，一件件挂起来铺了满院的苍茫水接天。
从此后，洛惜颜便硬是将那一袭水蓝穿出了冰冷凌厉的锋芒。
而那位方才见过的白衣文弱书生样的传奇人物，却在洛惜颜把温润的水蓝穿出了蓝钻的犀利耀眼的时候，把那满身的血腥与杀气百炼作了恰如蓝田暖玉的绕指之柔。藜芦总也想不通，一个在沙场上剑斩楼兰少年成名的将军怎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这样的文弱书生又怎么能上得战场，杀退百万敌军？
直到日后他随着陌清南征北战，看他穿一袭白袍眨眼间取了敌军主将的首级，面上神色是故日里被深埋入眼底的淡漠冷清时，忽然就觉得这看起来出奇的正常，仿佛十殿阎罗，冥君罗刹，都不及那个白衣男子清清冷冷的一个眼神。
细说起来，陌清其实是很像他那早逝的父亲的。除了那副继承自母亲绝色颜容外，不论是他那看起来多愁多病实际上更加多愁多病的身体状况，还是那副看似儒雅温柔实则冷眼冷心淡看世事的冷漠性情，抑或是那一喝酒就吐血偏偏还千杯不醉的怪异体质，更甚或是那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的强悍本质，都像极了父亲的翻版。
无怪乎，昔年在洛阳，有其父的故交见了他，摇头叹息：“虽说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可若是这般父债子还，也未免有失了些许公允哪…”
彼时故人一句无心之语，谁料得到日后，竟是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