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断锦流年

3、章二

　　那场刺杀发生的时候，正赶上长安早春的第一株梅花，于陌府庭中开放。
　　夜阑人静，风动花铃。
　　彼时，陌清于堂前品一杯年前埋下在梅树旁的十八年青梅酿，酒是温过的，可惜早春的月色虽好，天气却还是逃不过冬日余下的几分寒凉，乍暖还寒时候，最是要注意保暖的，而陌清陌小侯爷，也从来都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主。
　　于是，那个黑衣蒙面的男子翻墙而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和往年一样的白毛球安安稳稳的坐着，悠哉悠哉的饮着温热的青梅酿，忽然就觉得自己大冷天的穿得这么薄来这里砍一只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砍到的白绒绒的毛球，实在，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
　　他这么想的，就说出来了：“要么，我说陌将军，你行行好直接找个人杀了我吧，也省得我年年都赶在这个时候过来砍你了，你看成不？”
　　陌清淡淡蹙眉，转而又饮下一口青梅酿，然后摇头：“咳咳咳…我看不好吧…咳…你…咳…你总也不愿意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抓了你也没…咳咳…咳咳咳…没用不是？”
　　黑衣人气急，道“我说，你难道每年放我走就有用了？”
　　陌清正要答话，一阵寒风吹过，不由得将身上的白貂裘裹紧了些，才又道：“有没有用都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都已经习惯了呢。”
　　黑衣人刚起的几分气势就又被毫不留情的打击了下去，不由叹口气，道：“我也不想啊，可今年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跟我成亲了，我也得有点钱好置办聘礼不是？”
　　“噢，”陌清不甚在意的又喝了一口青梅酿，道，“你去年...咳...也是这么说的。”
　　“唉，算了，不说了…”黑衣人略有些沮丧的低头叹口气，忽就转朝陌清刺去。
　　这一剑，快，狠，准，纵观江湖几辈人间，都是绝对排得上座次的。
　　可惜，从他刺出这一剑起，就注定了他和之前众多次一样的结局。
　　他人尚在陌清身外三丈远处，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锋剑就置在他的颈边，他抬头，眼前男子穿一袭墨色长衫，顶着一张倾城绝色的脸，神情淡漠得看着他。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向着白毛球状的陌清道：“陌将军，从大前年起我就奇怪了，像你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柒兄这样的属下…”话音未尽，人已飘出院墙。
　　小柒一直等他走远，方才开口：“将军，我看他今年怕是又要和那姑娘告吹了吧。”
　　陌清一口酒就哽在喉间，咳了半晌复才回过神来，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道：“小柒，就算他听不见，这种事实，也不要随便说出来。”

　　小柒是陌清十三岁那年，初征告捷后，清明回洛阳扫墓时，在路上捡到的。
　　嗯，说是“捡到”可能不太恰当，因为当日的情景，陌清与小柒明显很难分出谁更像是“被捡”的那一个。
　　那日，陌清自洛阳回长安，出城的时间晚了一点，于是，正赶上看一场月下的绿水青山，心情颇好的下马而行，瞧见对面双骑并肩而来，勘勘停在他面前。
　　“公子且暂停一步，可好？”对面的两人之一如此问道，看那副模样，颇似迷了路的旅人。
　　陌清于是微一颔首，道：“再往前行一段，以你们的速度，明早之前，大概就能到洛阳了。”
　　“嗯，这个…”那人似乎微微有一些为难，却还是温声道，“小哥误会了，还是先请小哥略了解些规矩的好…人马过处，须留金珠。”
　　“哈？”陌清一瞬间尚有些反映不过来，呆了一呆。
　　“人马过，留金珠。”一旁另一位年轻的男子帮忙温声重复。
　　人马过，留金珠…陌清将这话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恍然大悟。
　　哦，遇上打劫的了…我靠，这年头，打劫的都有这等文采了阿…前些年还是些什么“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之流的口水诗呢，如今就省略到六个字，还居然这么文艺…陌清一边腹诽，慢悠悠的掏出一两银子来，才要递过去，就看见远处又是一骑尘土飞扬，不由得略有些许担忧地问：“喂，那个不是你们同行吧，我可就剩下这一两银子了啊。”
　　不是，当然不是，看看这两位夺钱上马飞驰而过也该知道不是了…
　　陌清眨眨眼，看看方才还握着一两银子的手，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就又被一骑尘土给呛到了。
　　该死的，不知道小爷我身体不好啊！陌清边咳嗽，便随手抛起一片叶子飞过去，堪堪划断了那匹马的后蹄。
　　马微微一倒，连带着马上的少年也朝下倒去，幸而赶在摔倒之前，一个侧翻，干脆利落的安稳落地。
　　“谁？”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咳咳咳，我说，你觉得还有谁？”陌清背倚梧桐，一派悠然。
　　“谁派你来的？”少年急声问道。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人家刚刚打劫的都比你有礼的多了，”陌清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害我咳成这样，连声道歉都没有的吗？”
　　“你…你就为这个，把我的马给折腾得不能走路？”少年的声音略有点气急败坏。
　　“你这是常识性错误，它不是不能走路，而只是不能驮着你走路而已。”陌清纠正道，继而又问：“你去哪？”
　　“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目标。”少年沮丧的垂头，竟然很是委屈。
　　靠，小爷我就知道不能太好心了!!
　　“那你…”陌清在心里飞速盘算着这笔也许可以一本万利的买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长安？”
　　至此，陌清的披星骑终于集齐了传说中的七十二个成员。

　　直到日后小柒非常好奇地问起：“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这么空有一身好武艺,愣是让两个文质彬彬的强盗个给抢了钱去？”
　　陌清彼时正要画一株金盏菊，听了这话，笔下一顿，想了想道：“我当时只是觉得，我朝一直推行重文轻武的制度，也许倒也算不上全无好处。”
　　的确，很有好处。
　　小柒后来得知那两位就是传说中的“刀剑轩辕斩”的时候，恨不得把陌清拉起来死命晃荡，“你丫的知不知道我要是当初追上了他们如今得有多出名了啊！！！”
　　然后就看我们的陌小侯爷无辜的眨眼，“你的意思是说，披星骑不够有名吗，都跨国了你还嫌不够啊？”
　　就这么一句话，小柒就顿觉得什么脾气也没了，只能在午夜梦回时，偶尔化身为狼，哀悼他那美好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