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断锦流年

5、章四

　　夏日天高人浮躁。
　　长安纵是京都，夏天也未尝就会好到哪里去。
　　于是，那帮曾经是藜芦偶像的披星骑互相掐架只为第一个喝上陌小候爷今日新煮的那一锅酸梅汤也是一件挺正常的事了吧。
　　什么？披星骑不掐架？
　　口胡！是谁告诉你的？你是人，披星骑也是，为什么你能掐人家就不行？你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思想实在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而陌将军则一手托住一瓷碗的酸梅汤，与藜芦下棋。
　　在输了二十六盘后，藜芦哀怨了。
　　话说，要不是小柒又不知道去那里乘凉了，他大爷的死也不要坐在这里。
　　就算，有可能可以第一个喝到酸梅汤也不要！
　　除非…除非再加上千叶酥和冰辰糕！

　　就在这百无聊赖的，藜芦快要输掉今天的第二十七盘棋的时候，小柒回来了。
　　所以说，藜芦之所以日后会陷那么深，也不是全无踪迹可寻的啊——这个，通常戏台上不都是这么唱的么？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奈何身无长物，唯有以身相许，
　　小柒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夺过陌清手边那一碗酸梅汤，喝了个一干二净。陌清自是随他的，一边低声问他：“送到了？”
　　“嗯，”小柒淡淡点头，“我办事公子你还不放心啊？”
　　“哎呀，小柒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将军一遇上洛尚书的事，那就是一典型的…咳，按说，像现在这样随口一问，那是多大的信任阿，你该知足了…”披星骑甲悠悠然仰着脖子灌下半碗凉茶。
　　小柒有些委屈的眨眨眼，道：“可是我就为一幅画了区区几枝花的画，整整一早上都不得闲地跑，回来以后，半句问候都没有…”
　　“非也非也，小柒弟弟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哦，”披星骑乙一手搭上小柒的肩，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教导，“那怎么会是区区几枝花呢，那可是西域的波斯菊哎，放眼全长安，也就两株，除了咱府里这咋看咋开的旺盛的堪比野草的一株外，另一株可是在御花园里半开不谢的蔫了好些年了啊…”
　　“那也不过是几株花罢了，”小柒狠狠拖着披星骑乙的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再说了，你也说了，全长安也只两株啊，咱们家陌小候爷倒是大方！”
　　“我就说呐，单是凭了将军对洛尚书的这份在乎啊，没准赶明儿他洛公子一个蹙眉，就带着咱哥几个一块儿往南墙上撞去了也说不定——还绝对是墙都倒了也不回头的那种呦…”披星骑丙一手拉起乙，缓缓开口道。
　　陌清直接倒翻了一碗酸梅汤甩过去，干脆利落的让丙同学被淋了个湿透，还不忘开口给自己辩解：“废话，墙都倒了，再回头岂不是很亏，当然不能回头！”
　　藜芦转身背手抬头望天，嗯，七月流火啊…这天可真够热的…

　　七夕那天天气很好。
　　月上柳梢的时候，长安城里已是热闹非凡，晚些，就看见才子佳人举着花灯满大街的乱转。
　　离朱雀街三条街远的巷子里，挂着“陌府”匾额的庭院深处，隐隐传来几声琴音。
　　“啊喂，我说小柒，在这么个美好的时候，你就不要能换首轻松点的调子么?”
　　藜芦百无聊奈的倒在葡萄架下，等着陌将军将那一盘红豆糕从厨房里端出来。
　　着一袭墨色长衫的美人略一挑眉，停了手中箜篌，笑道：“公子听了这么多年都没说什么，倒是你，恁的话多!”
　　藜芦于是颇为无奈的苦笑一声，道：“我和将军，有可比性么？”
　　“你要跟我比什么？”陌小候爷的声线依旧维持着与其人本性截然不同的温润，就这么突兀的响起。
　　藜芦期期艾艾的转过身去，颇为哀怨的看着那已经注定了与之无缘的模样美好香气诱人的水晶红豆糕，半晌才道：“这不是，与您比起承受悲伤的能力我自然是自愧不如了…”
　　原想这回陌清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岂料陌将军倒只是低下头轻轻笑出声来，片刻后抬头，万分正经的拍上藜芦的肩膀安慰：“你得学着习惯，毕竟，我们家小柒会弹的箜篌曲不多不少，正好只有这一首。”
　　好吧，藜芦看着满脸严肃认真的白衣绝世佳公子，深深的无力了。
　　他早就该知道的，这位，就是一雅痞，而雅痞的部下，又怎么可能会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啊！！
　　一旁小柒倒是开了口，岔开话题替自己辩解道：“公子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不是看你推了门亲事，替您惋惜来的么？”
　　“嗯？就是前日里那位卢宰相家的千金？”藜芦想起，也是摇头，“我说公子阿，人家小姐挺好的啊，你到底哪点看不上人家啦？”
　　但见白衣公子毫不迟疑的否决道：“她？就她那幅自以为是又故作矜持的样子，没文采长得又难看，再说，人家可是出了名的瞧不起武将，你真的觉得我高攀得上？”
　　呃…藜芦和小柒少有的一致决定沉默。
　　卢府的大小姐是长安里出了名的美人，文采斐然，为人谦和，不过是曾经说过“女儿家习武终归不好”这样的一句话罢了，对陌将军这位名至实归的儒将那可也是倾慕已久啊…
　　藜芦出于好奇，耐不住追问了一句：“那将军你倒底要娶一个什么样的阿？”
　　“嗯，”陌小候爷略一沉吟，说出了一句让藜芦抓狂了好久的话，“是这样的…其实，我的要求也不算高，只是…若裳哥有什姊妹，便是娶了，倒也无妨…”
　　那白衣公子说这话时，神色悠然，却偏惹得藜芦又是好一阵无语。
　　不是我说将军，那么多倾慕你的女人你都看不上，偏要盘算着去娶阿洛那个更本就不存在的姊妹干什么啊？
　　而这话，看着陌清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再抬头看看天上那依旧是隔了一条天河距离的牵牛星和织女星，藜芦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垂下头去，狠狠咬一口陌公子独家密制的水晶红豆糕。
　　那边小柒重又整袖，轻拨箜篌。
　　于是《莫思归》的调子再度于庭中回荡，四下一篇寂然。
　　“小柒，”陌公子忽然轻轻柔柔的开了口，温温和和的笑着，“今天是七夕节，不是中元节，你要是再让我听见这首曲子，我就不得不认为你对它非常喜爱，那样的话，到了中元节那天，为了感谢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一定会亲自到你房里，把这首曲子给你弹唱上一晚上。”
　　小柒抖了抖，委委屈屈的看了陌清一会儿，乖乖把箜篌给放下了。
　　在中元节听公子用那出众的琴技和好听的嗓音表演上一晚上的《莫思归》…
　　小柒咽了咽口水。
　　他才不要呢！！！
　　毕竟再好听的声音，也不能把安魂曲唱出什么适合正常人睡眠的意境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