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浅醉 ...
-
姚思礼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后头发呆，脑子里想着的还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竟有点儿像是灾后重生，不知道为什么从觉得他是个多事的负累到现在反而庆幸齐非能留下来，也觉着昨夜给他开门是个明智的决定。
早上来时公司里沸沸扬扬传着总公司正在讨论新销售总监的人选，程沛奇一大早就钻进姚思礼的办公室里假借汇报工作的名义跟她谈起这个事，姚思礼心不在焉听他喋喋不休。
“姚姐，我觉得你的希望最大，你熟悉业务，又是从基层做起，总公司不至于找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从头开始吧？咱们在总部做出决定之前争取多拿下几个新客户，填填砖，加加瓦，那就肯定是你了，况且我觉着云莱有戏，齐总毕竟跟刘总是好朋友，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吗？”
姚思礼望着窗外，天空一片刺眼的白，她却眼神直愣愣，久久没有收回目光，一只手搭在办公桌上，不断按动手里捏着的水性笔。
云莱，凌峰，这两个名字不断在心里颠来倒去，像是热锅里炒菜，良久，“啪”一声笔从手里跳出去，落在桌面上，她微微缓过神，转头看向程沛奇，“你快赶上我妈了，我知道了，是我的别人拿不走，不是我的我努力也没用，我是不是给你的工作太少了？让你闲出屁了？”
程沛奇撇撇嘴，姚思礼一横眼，他抱着文件夹缩着脖子刚想要出去。
“回来，今天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整理一下各大知名国际酒店日化用品的供应商以及他们的资料，做好了发我邮箱，我急用。”她说完站起身披上短风衣，收拾着包里零散的东西，不时抬头瞥一眼程沛奇的表情。
很明显，程沛奇已经明白了他家经理虽然嘴上说着顺其自然，心里还是很在意，“保证完成任务！”十分不专业敬了个礼，却因为搞不明白敬礼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少先队员似的。
“消失！”
“得令！”
4S店刚发来消息，车已经修好了，姚思礼坐在休息室里等着提车，偌大的二楼只有她翻着旧杂志吹着不花钱的空调冷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是这样，只要一冷就想上厕所，在一口水没喝却上完第三回厕所之后，她实在是遭不住了，再吹下去怕是要感冒，破天荒在一个还算热的天气，走下层层台阶，跑到4S店门口脱下风衣晒太阳。
是的，二楼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她拿着一张打湿的纸巾，斜眸瞥着后院儿里高高吊起的跑车，几个穿工作服的工人围着那辆车转了好几圈，最后摇了摇头，走到隔壁找到一个女接待员，说什么零件不行了，国内没有，要从国外调，最快也要个把月，让接待员跟客户说一声。
整间玻璃房都贴了不透明的贴纸，像是打上了马赛克，女接待员进去的时候姚思礼正深感无聊目光不自觉跟随着，黑白的职业套装化成一团暗色光影，恰在此时沙发上又升起了另一团，看着要比女接待员飘得更高一些。
姚思礼包里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翻出来接，是程沛奇，“喂。”
“姚姐，邱总找你，他说要来公司，但我说你没在，他有可能会直接打电话给你，你注意一下哈。”
她端着手机收拢从肩上滑下的包带，抬头时正好看见一个男人从贵宾室走出来，还打着电话，那男人正因电话里出现的机械女声而感到有些烦闷，直到他抬头发现想找的人就站在面前。
“姚经理。”邱家成没顾得上跟在身后的女接待，电话也没来得及挂，攥在手里大步朝院子走去。
此时程沛奇已经挂断了电话，姚思礼的手机却依旧在响，她低头看了看屏幕，又有点儿不可思议抬头看了眼邱家成。
“这么巧？”略微有些深的肤色将他衬得气血很足，说起话来也像是夯实的地基浑厚有力，“我正打算去馥芳找你。”
“邱总的休假结束了吗？”门口就像是一条分界线，外头暖意融融，里头冷气森森，姚思礼正站在这条分界线上。
“没办法，不得闲。”他苦恼笑了笑。
“那这次来是……”姚思礼跟邱家成的性格有很大不同，最让她难受的就是香港的公司大多数都在用邮件沟通，哪怕有其他的联系方式还是会选择邮件，其实外企也大差不差，可惜姚思礼是个“内”人，很多习惯皮儿改了，瓤儿还是改不掉。
再有就是她是个急性子，如果有点儿什么小问题发生在周五下班前的几分钟，那么邱家成的回信恐怕是要她等到周一上班之后，实际上不过是两句话就能说明白解决的问题。
刚开始她还无法理解，到后来虽然不理解但已经习惯了。
“当然是找姚经理请我吃饭。”
姚思礼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接茬：“邱总不会是因为一顿饭，不辞辛苦结束休假，特意跑到大陆来找我约饭了吧？”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他说完刻意顿了顿，专注观察着姚思礼的表情，“姚经理反悔了吗？”
先是一阵哑然，接着她故作轻松，“怎么可能？今天吗？邱总想吃什么菜系？我奉陪到底。”
邱家成轻松放下双臂，不再如刚见时微微曲在身侧，身上板板正正穿着衬衫，挽起袖子露出机械腕表，他虽然跟齐余是大学同学，但愣是看着比齐余还年长几岁，“今天我请，姚经理这顿改日，不过可能要麻烦你开车送我，我的车……”他话没说完，回眸看了一眼正吊在半空中的那辆灰色跑车，部分零件儿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
姚思礼点头，一脸了然。
天气一点点转冷，虽然这地方就算到了冬天也冷不到哪里去，不比老家是真的能冻死人。
邱家成说他人生地不熟，姚思礼只能先开车带他到馥芳。
开车路上，邱家成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闲来三不五时扯两句闲话，说大陆的马路很宽，让人感觉心情舒畅，她在心里暗暗想，脚下这座城市的人口密度可是比香港还大，他会觉得闲适完全是心理作用。
“邱总要是去东北，那大概心情会更舒畅。”她笑着调侃，在慢节奏的小城市待久了就想去大城市领略一下繁华盛景，在拥挤的大城市待久了又想去小城市静一静，没什么两全其美，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尤其是邱家成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没过一会儿他便叹了口气，“没来之前是想找齐总的，我跟他说过想在大陆设立一个分部，忙着忙着忘了提前跟他说，结果扑了空，而且我在大陆除了他和你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只好麻烦姚经理了。”
“邱总不是在开玩笑？”姚思礼瞥了他一眼，不知虚实张口就问，下意识接话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技能，绝不能让客户的话掉地上。
“当然不是，我很认真，我不但要在大陆设立分部，我还要把家也搬到大陆来。”
齐余之前跟她说的是邱家成打算把公司搬到大陆，大概是因为工厂在大陆，对他而言也更加方便，只不过不见得香港公司里的那些员工都愿意跟着他搬到大陆来，所以从搬过来改成了设立分部。
“搬到大陆？！”姚思礼不敢置信看向他，也就是说他打算长时间待在这个所谓的“分部”，“你是说你要在大陆买房子？”
“是的，这也是我要找齐总的原因，我知道他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是地产开发商，或许可以给我出出主意。”邱家成翻过手中的平板儿，虽然知道姚思礼在开车可能不会看，但还是展示了他一路上都在干些什么，“我在看大陆的房子，我不太喜欢离市中心太近的，会有些吵，姚经理住在哪一区？有合适的推荐吗？”
她心里忽然冒出昨晚查过的那个名字，凌峰，越想疑惑越深，回过神来客气一笑摇头说：“我不太了解房地产，我在青山区，离市中心很远，离阳山风景区很近，那里也有齐总的产业，这件事你恐怕真的只能问他。”
他搜索地图很认真看着乱七八糟的线条下写着“青山区”三个大字，研究了半天开口：“青山区是很不错，我很喜欢。”
“可是不靠近市中心很大几率周围没有学校，也没有大型超市，更没有医院，非常不方便，这些邱总都不考虑吗？”她住的湖湾公馆就是这样，前面是电梯房，没几步是湖湾公馆的别墅区，都是依山而建，最近的学校开车半个多小时，还是个小学，中学没有，大学更是不可能有，大型超市也是如此，医院更是。
“没有关系，我还没有机会烦恼孩子上学的问题。”他按下按键打开车窗，风灌进车里，将他的额前的头发拨乱，窗外的城市井然有序，很多人站在安全岛等待着红灯变绿，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儿，除了外卖员就只剩下穿着打扮光鲜亮丽的白领。
姚思礼记得刚到这儿时很是羡慕他们，好像只要坐在小小的工位，穿上一件休息日不舍得穿的衣裳，哪怕工资并不足以让她过上宽裕的日子，但只要走到这一步，幸福的未来也就在眼前。
想象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
邱家成一下午都待在闲置的会议室，恐怕也没有哪一个客户比他更有耐心，大半天都待在馥芳不走，就等着请她吃顿晚饭。
人是姚思礼领回来的，公司上上下下又开始有了新的饭后谈资，其一是邱家成是她的新相好，其二是邱家成是她事业上的新靠山，姚思礼成为销售总监指日可待。
临下班前，姚思礼收拾好了准备去会议室找邱家成，将一些资料存在U盘里，打算拿回家继续加班，中途齐非发来短信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家里炖了酸菜五花肉，她想了一下，回了两个字：不回。
路过茶水间，恰巧碰见成为销售总监这条路上最强劲的“竞争对手”，苏经理比姚思礼年长十来岁，有家室，还有两个孩子，他没打算下班，注意到姚思礼的目光两个人相视一笑。
其实她一直觉得没必要弄得剑拔弩张，同在一个公司，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还要继续混的，何况老苏一向温和。
心里藏着事儿推开会议室的门，邱家成很快从椅子上站起来，“是可以走了吗？”
姚思礼点头，带着他乘电梯下楼，一边儿听着他说已经定好了位置，离公司不远，是全市最高的建筑顶层，最顶级的餐厅，主厨被法国电台专访过。
她对西餐不甚了解，也对吃的没多大挑剔，除了最喜欢的其余都是一视同仁，用还行来概括就可以了，但姚思礼最怕的就是他真的点个什么法国大蜗牛出来，毕竟来了南方这么多年，什么牛蛙、黄鳝、甲鱼她都是一口也不碰，小时候在老家没吃习惯的，长大了多少年也不愿意尝试。
来点餐的是餐厅经理，一个穿着成套西装的成熟男人，他一见面就直接唤了一声：“邱总。”然后客客气气拿出菜单，半弯着腰耐心解释了很长时间，想必这家店邱家成应是经常来。
姚思礼坐在一旁没说话，静静观察着对面的两人，她对这家餐厅的一切都不是很感兴趣，直到餐厅经理就要离去，她才礼貌一笑。
不太明亮的环境，远处有人在拉小提琴，位置恰在窗边，只需一瞥就能看见满地的霓虹光影，离人间太远，离云太近，她记得上来前只看见这楼高耸入云，似要插进霄汉，几许薄雾萦绕飘荡。
邱家成端起高脚杯，开心说：“这瓶酒我在这家餐厅存了两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一起喝，幸好有你，姚经理。”
“那应该是我比较幸运，否则应该是齐总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姚思礼有意调侃，笑着一同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一声清脆，其实她倒是很盼望邱家成找齐余谈买房子的事儿，如果能定居下来，说不定以后沟通可以节省好多时间和步骤。
还有一点，她想顺便打听一下凌峰，还想弄清楚她对齐余的怀疑是不是多心了。
邱家成切着牛排，焦褐色的牛肉被一刀划开，露出鲜嫩的内里，挤出血红色的汁液，刀锋划过条状的牛肉纤维，分成小块，姚思礼对这东西兴趣缺缺，用叉子扎着一块儿装饰用的小番茄，正往嘴里送。
“还有一件事，不过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很快就会知晓，颐莲和云莱合作，正准备以探访植物源头、解谜自然奥义为主题，联合馥芳拍摄一部三集纪录片，介时会邀请一些朋友去欧洲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商业旅游观光，这个事你们高总应该已经在做安排了。”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熟悉。”姚思礼抿了抿嘴，将红酒余味自味蕾散开，略微思索得出这么个答案来。
“熟悉吗？”他抬头惊诧问，以为姚思礼并不会知道这个还没有正式公开的项目。
“有点儿像一年前公司策划部突然跑过来找销售部开会，要求大家集思广益提出意见，我当时给出的意见就是原产工厂、旅游度假、化妆品公司三合一进行宣传，既能通过互动增加馥芳跟客户的粘性，又能让终端用户了解到原料的安全性，提高化妆品的销售量，还能借此增加度假区的收益，打一波广告，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后来就没再听见动静了，没想到一年之后才正式抬上进程。”心念着当初提出意见的不止她一个人，约莫都进了策划部的资料库，不知道哪一天就能拿出来派上用场，虽然跟姚思礼不沾边儿，但一想到提出的意见能被重视心中自然愉悦。
“没想到姚经理竟然还是多面手，没有想过去策划部吗？”邱家成一本正经开玩笑，似煞有介事，认真看着姚思礼，连手上的刀叉也擎起久久未落下。
“算了算了，我不太希望我这个销售界的将星就此陨落。”她笑答。
“那只做一两天呢？应该不至于耽误了你这颗销售界的明星。”这句话说出来时，邱家成嘴角带着笑容。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甭管邱家成说什么、做什么，就是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
“一两天？”姚思礼觉得这话里头肯定有隐情，说不定是什么捕兽夹，就等这她往里头跳，否则也不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弯子，索性放下餐具静静等他出下一招。
“我希望你能陪我回趟香港，很显然颐莲需要对原料有更好的了解才能顺利完成三家合作这个项目，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这要求说合理也算合理，说不合理也不太合理，至少目前高总没有透这个口风，她就先参与进来了，就好比越级上报，好像孔雀开屏在全公司面前彰显她多么有能耐似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目光渐渐从邱家成的脸上落进面前的盘子里，手指拨弄了一下餐具，良久没有吭声。
他看出来姚思礼的心思主动补充：“你就当是寻常出差，你不主动汇报，我也不会跟任何人提你去香港的主要目的，但我会考虑跟高总说要你来负责和我对接，其实这件事合情合理，毕竟颐莲是你的直属客户，假如他安排别人反倒显得不合理，所以高总不会不同意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姚思礼把手伸向邱家成，对方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在餐桌上握了握，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这顿饭没有白请。”此时邱家成的脸已经微微泛红，他并不大白的肤色能瞧得见红晕，证明确实酒量不济，一大瓶红酒已经见底。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