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
-
质子
兰陵踉跄地走回位子,重重地坐回去。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让人难以接受了,浥晨的身世混合了离烟和宇文闵成合谋的欺骗,而又为各自利益的冲突和妥协,竟然全都发生在自己孩子的身上,而自己却十三年里都蒙然不知。十几年里,自己为了离烟一直悉心保护着宇文门阀的实力,而对方却在一直欺骗自己!
“王爷,”离烟跪下泣泪,“我求求您,不要让浥晨离开,门阀的职责原本就与他无关,何况他是您的亲生骨肉,他已经遭受了太多的不幸,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把他留给我,让我好好偿还自己的罪孽……”
兰陵此时心中已是千头万绪,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是的。”
兰陵一听一惊:“你怎么能告诉他……”
“我已经不想再隐瞒了,这十三年我隐瞒得好辛苦,尤其是对着浥晨的时候,我更加不能安心,所以当一切都败露之前,我宁愿选择自己来告诉他,告诉他,他是你我的亲生孩子,这样,起码浥晨还能和我在一起……”
“你疯了?!”不待离烟说完,兰陵已经惊诧地站起来大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这样告诉浥晨?你说的根本就不是事实,你知道你这样说的后果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浥晨了,我不能失去他,我宁愿死也不能失去我的孩子!我说错了什么?如果说出真正的事实,浥晨怎么能够接受?他才十三岁,难道要让他知道自己是王爷和一个妓女的私生野种?是一个根本不能苟活于世的污点?是一个被养父和门阀利用和痛恨的棋子?是一个被杀掉亲生母亲又必然会被亲生父亲所抛弃的孤儿?而且,那个杀了他母亲的女人,为了自己又不得不利用他,养育他,来维护自己的地位和与他毫无关系的门阀……我做不到,我不能在浥晨面前表露出我那么可怕、龌龊的内心,他会恨死我的!我自私也罢,恐惧也罢,我实在没有力量去告诉他事实的真相,我做不到,做不到再去伤害那么幼小,那么无暇的他。我不能让他恨我,我可以恨我自己一生一世,但不能让我的孩子恨我一生一世……”
兰陵看着扑倒在地上,已经声嘶力竭的离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悔恨——这一切的冤孽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起来吧,我会改定质子的,我会把浥晨留下的。”
“真的?”
“嗯,我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自然会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你……你真的有办法?”
兰陵闭上肿胀的双眼,疲惫而虚弱:“是的,我会有办法,你回去吧。”
“对不起,让你这么为难。”
“离烟——”
离烟转过身。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当年的一个错误会伤害这么多人,以后请代替我好好疼爱浥晨,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孩子活在世上,谢谢你把他养大,我没有办法在现实中接纳他,但我从此刻起不会忘记这个孩子的。”
离烟压抑住眼泪,深深地拜谢后走出了书房。
兰陵叹口气,看着离烟消失在夜幕中,漫天繁星都隐没在漆黑的夜空中,月亮也在乌云间没有一丝光彩。
浥晨趴在桌子上,看着笼里的小鸟跳上跳下。柔雪走进来:“浥晨,睡吧。”
“嗯。”浥晨听话地走到榻上躺下。
“快睡吧,啊。”
“奶母——”
“怎么了?”
“我不用去作质子吗?今天晚上门阀各家的质子都要起程了吧?”
“这些事你不要管,你乖乖睡吧。王爷自然有安排,小孩子家不要想那么多,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那单宇文一门不出质子可以吗?”
“都说了小孩子家不要想那么多,乖乖听话。”
浥晨拉住柔雪:“奶母,是不是有人顶替我去了?”
“哎呀,你今天怎么这样多话?没有,没有!”
“……奶母,不要骗我。”
柔雪难堪地低下头:“浥晨,别问了。”
“奶母,求求你告诉我,否则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是。”
“谁?”
“王爷用兰嫣把你替下来了,东魏也乐意接受。”
“什么?”浥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兰嫣不是王爷的小女儿吗?她今年才五岁啊!”
“浥晨,不要想那么多了,现在你要是去作了质子,宇文门阀和你母亲怎么办呢?”
“可是她才五岁,又凭什么替我去?我要把她换回来!”说罢掀起被子就要起来,却被柔雪生生地按住:“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郡主和王爷费了多大的心才把你保下来?你真是要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宇文一门已经空了十年的位子,你一走谁还能填?你母亲一人苦撑了十几年,不就等你元服的这一天吗?”说罢,回味起十年辛酸不禁轻声哭了出来。
浥晨呆坐下来,门阀的责任太重,亲情的束缚太深,半晌才抬起清澈的眼睛望向不安的奶母:“那么,让我去送送她,她毕竟是我的……”
柔雪看着浥晨眼中隐忍的眼泪,心里怎么能不疼,眼前的孩子是自己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他的脾性自己怎么能不清楚?从小心思最重情谊,如今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又不能相认……可怜自己苦苦忍着,小小年纪就要担当如此沉重的感情!
“你去吧,”柔雪避开他惊喜而又伤痛的目光,“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赶快回来,不要让别人看见你去了。”
“是。”浥晨已等不及,抱起外衣便跑出门去。
一路月光如潋,浥晨的泪水一路洒落在月光之中,陨落如尘。他轻巧地攀树翻过内城,跑到宵禁后空寂的街道,急促的跑步声在冰冷的石板间回荡。
痛苦,心酸,无能,无助,自责,愧疚……种种包围着的尚且幼小的的身躯,最终疲乏地停止在空荡荡的大路上,那么漫长的石板像是永远不会到头的深渊,可自己却这样无能,这样无奈,除了根本无谓的追赶竟然一无所能。
忍耐不住,再也忍耐不住,如潋的月光下响起少年轻微的啜泣,那么清晰又那么压抑。
月光轻抚着少年乌黑的秀发,悲伤的容颜,像一位安静而慈祥的母亲,轻轻拭去他再次滑落的泪水,陪着他默默地转身返回。
对不起,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