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中部）》袁子弋

4、第四章

　　重逢
　　路途颠簸，好在并不算很遥远，赶行了几日就回到了京城。四年了，景象依旧，却已经物是人非。
　　离烟下了马车，把浥晨抱下来，走进尘封了四年的大将军府，身旁都是带回的仆役在打扫收拾，不免尘土飞扬，浥晨把小脑袋贴在母亲怀里，一会儿小脸就憋红了，抬起来舒口气：“母亲，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吗？”
　　“是。”
　　“那我们原来的家呢？不要了吗？”
　　“不知道呢。”
　　“父亲大人在这里吗？”
　　“不在。”
　　“那父亲大人在哪里？”
　　“他还在隋洲，你一出生他就去那里了。”
　　“很远吗？”
　　“对，很远。”
　　“父亲大人讨厌我吗？为什么浥晨从来没有见过他？父亲大人不喜欢浥晨，浥晨不乖吗？”
　　离烟心里一紧，看着浥晨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浥晨很乖，但你的父亲身体不好，所以不能见我们。等浥晨长大了，会骑马了，就可以骑着马跑好远好远，去隋洲看望你父亲了。”
　　“哦，”浥晨认真地点点头，“那我要快点长大。”
　　“郡主，里面的楚冰和落英两处已经打扫好了，先进去休息吧？”
　　“嗯。”离烟点点头，拉起浥晨的小手。此时门子跑了进来：“夫人，有人求见。”
　　“是谁？”柔雪眉头一皱，“刚才回来，不让人歇口气吗？”
　　“不知道，没有下车，但车马不差。”
　　“没有报帖吗？”
　　“没有。车里的人也不肯出来，只是一个车夫叫的门。”
　　“哪里有这样的怪人！”柔雪嗔一句，猛然记起，忙把头转向离烟，“郡主，会否是……”
　　离烟已经了然：“让他进来吧，你们都退下。”柔雪想抱起浥晨，却被离烟拦下：“不必了。”
　　柔雪眼中闪出焦杂的担忧，但依旧躬身和所有的仆役退了下去。
　　兰陵只身走进来。
　　这里的庭院荒芜得太久了，以至于石板的路缝间都冒出了杂草，路旁的衰草连天，一副枯败凄清的样子，屋檐瓦当蒙着一层天气的阴黎，灰灰的，遮蔽着青石路旁的垄垄衰草。
　　抬眼看，泪水似是马上要蒙住双眼：离烟半侧着身，面色寡淡地看自己走近，一件素绸衣仿佛飘挂在身上——她瘦了！兰陵心中一阵酸痛，着就是她回到京郊别苑修养后的样子吗？宇文闵成没有好好待她吗？怎么能让她只身回来？
　　“王爷。”离烟转正身，跪拜下来。
　　兰陵忙扶起她，眼前苍白的人微微一笑，几乎让他垂下泪来：“你终于回来了！让我好等。”
　　离烟笑笑，拉过身后的小躲猫儿：“浥晨，快拜见舅父。”
　　小家伙羞怯地望了母亲一眼，从后面走出来，跪在地下“浥晨拜见舅父。”奶声奶气，煞是可爱。
　　兰陵笑了，抱起他仔细看：水灵灵的大眼睛，花瓣一样润红的小嘴，挺秀的小鼻子，粉嫩嫩的小脸蛋——何该是宇文闵成和离烟的孩子，竟这样可爱！刚才的酸涩刹时没了一半，看着他羞怕地拘束在自己怀里，笑着问：“你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我是男的。”小脸又涨红了一分，好可爱。
　　“几岁？”
　　“三岁。”
　　“话说得极清楚的！”兰陵笑看着离烟，又忙抱怀里的乖娃娃。
　　离烟笑笑，看着，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样的重逢是人伦的必然吗？一切都随缘天定吧！

　　郡主的归来让摄政王府的上下都很欢欣，仆人们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地准备食材，打扫庭院，迎接郡主的光临。他们有人是见过郡主的，甚至是和郡主一起在王府里服侍过的，所以就感觉到一种阔别已久后重逢的欢欣，因为他们知道——郡主虽然冰冷，却依旧是那个离烟，不会因为地位而改变。而有人是没有见过的，这个即将到来的人物，因为她的经历，让他们觉得就是一个传奇。
　　童嫣然今天很开心，因为离烟的归来一扫王爷最近为政事操劳的抑郁，四年间她从来没见过兰陵一整天都开怀的样子。或许在离烟回来的第二天就邀请她来赴宴，实在仓促了些，但那又怎么样呢？离烟是王爷的妹妹，早一些安排总是好的，更何况，王爷一直那么挂念离烟。
　　“离烟，你都不知道王爷和我有多么想你回来！如果不是怕你路途劳顿，只怕王爷立刻会吩咐我安排今天的家宴了，不过王爷实在是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好在你回来了，以后也不乏相见的机会。”
　　离烟笑笑，接过童嫣然敬来的菜品。
　　“说什么要带孩子，回来难道不是一样带？何况这里的亲朋又多，那里多凄凉！”
　　“浥晨的身体不好，我也不好热闹，又懒得搬动，所以一住就住惯了。”
　　“那倒是，母亲最怕自己的孩子受了颠簸委屈的。”童嫣然看看离烟身旁紧紧依偎的浥晨，觉得心里蜜一般的甜。
　　今天浥晨由柔雪扎了双髻，耳后一边一个缠了丝带的团髻，小嘴上特意擦了些胭脂，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孩子又有一种分不清男女的乖巧。越看越让人喜欢。
　　童嫣然伸手抱过他，在小嫩嫩的脸蛋上香了一口：“我要是也生出一个这么乖巧的宝宝来多好！好乖啊！浥晨，你平时和谁玩的？喜欢什么？舅母送你一个！”
　　“和小狗玩，我不喜欢什么，所以请舅母无须劳，劳烦？”说完看着离烟，见离烟点了一下头，知道自己没有背错，才舒了一口气。
　　童嫣然瞪了离烟一眼，抱着浥晨转过身子：“不要怕你母亲不敢要，这里舅母最大哦！要什么就和舅母说，什么都有哦！”
　　浥晨还是摇摇头：“浥晨不要。”
　　“真的不要？舅母要生气了！”童嫣然佯装出样子，一双小手扶上她的脸，眼前的小人儿皱起眉头：“舅母不要生气！浥晨好乖。”
　　“那好，你要说出一样想要的，一定要，因为这是舅父和舅母给你的见面礼。”
　　“什么都可以吗？”
　　“嗯。”
　　浥晨垂下头，又抬起来：“我要父亲大人。”
　　瞪时，童嫣然再笑不出来，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浥晨，眼泪差点落下来，她不明白为何一次的战败就可以让宇文将军如此颓丧，以致于连妻、子都如抛弃一般地狠心离开，其他的门阀难道没有经历过战败的打击吗？即使失败，即使残疾，即使送了性命，那又怎么样？！作为一个军人，最欣慰的不就是能够以一切牺牲来保卫最心爱的亲人吗？！
　　“娘娘还有带兵吗？”离烟平静的声音打破尴尬的沉默。
　　“哦，四年里只有几次而已了，现在我最大的功课是要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的王妃，可是我发现我永远都追不上敬妃娘娘。”
　　离烟抬起眼眸，目光飘渺起来：“敬妃娘娘是天上的神仙，她是完美的，是圣人托世的——”
　　“离烟。”
　　离烟回过神，看着有些担心的童嫣然：“娘娘只要尽力就好了，我的意思是说，敬妃娘娘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作不到的，所以也不必强求。”
　　“是，我知道，敬妃娘娘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实在差很远。”
　　“娘娘不必妄自菲薄，娘娘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女将呢！”
　　童嫣然羞怯起来，红了脸打开岔：“浥晨，一会儿，姐姐和哥哥回来了，你们一处玩好不好？”
　　“好。”
　　“那你要带着母亲常来哦。”
　　“好，” 浥晨吭哧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不该是母亲带了我来吗？”
　　“啊，浥晨好聪明啊！好乖！”这下，轮到浥晨的小脸红扑扑地发起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