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听风》山深不记年

131、下落

　　除了死去的严放和秦锝佑，花姿是当年那场事件唯一的亲历者，所以警方多次找到她，要从她口中还原当年完整的事情经过。

　　从前因为种种原因，花姿只能对曾受到的伤害闭口不言，现在隔了这么多年叙述这件往事，反倒像是在历劫，花了很长时间去遗忘事情，又不得不重新记起来，有一种被人脱去衣裳，反复观摩的感觉，羞耻，尴尬，无助。但为了把宋钰的罪名坐实，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适应这一切，她的证词是给宋钰定罪的关键，算计了这么久，就算不要这张脸了，她也要拼一把。

　　这段时间，花姿下意识的屏蔽掉生活中那些负面的消息。奶茶铺还在勉强营业，但周边的邻居和店员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不一样的感觉，她刻意忽略，报纸上、网络上那些关于宋氏和南家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花姿也自动屏蔽掉了。日子好像还是原来那样过，可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南劲锋自那一天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的生活里出现，后来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一个传闻，说南劲锋跟江崎旧情复燃，两人一起去了加国生活。大家都说南劲锋专情，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纠纠缠缠身边人还是江崎，更多的人暗自嘀咕江崎这女人真有本事，把宋钰和南劲锋两大钻石王老五玩得团团转，当初婚宴上的事情闹得那样没脸，转头还能跟南劲锋鸳梦重温。

　　不过这些花姿都不在意了。现在的花姿，已经没办法把心思用在应付这些流言和店铺的经营上面，而是尽最大心力，去操办徐丽娉的葬礼。花姿一直不相信徐丽娉是自杀的，她的丽娉姐是那样明媚乐观的女人，而且从未在她这里透露一点半点想要轻生的念头。花姿强烈要求重启调查，并向警方反馈李晟有巨大的作案动机，但她不是亲属，警方更是没有找到任何他杀的证明，而且连尸体都已经化成一抔灰尘，所以任她怎么闹也没有结果。

　　最后花姿放弃了，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她在另找方式报仇。徐丽娉死后，李晟和吴千好那对奸夫□□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花姿托了很多关系调查他们的踪迹，但遗憾的是他们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无论怎么查都找不到一丝线索。

　　花姿在半坡墓园为徐丽娉买了一块墓地，葬礼办得郑重又简单，一应流程都妥帖，但花姿只请了枫月海湾里从前相熟的姐妹，送一送这位一直对她们很好的大姐。

　　葬礼结束之后，送走众人，花姿一个人枯坐在墓碑前，望着夕阳落下，就像那年送走秦锝佑一样，巨大的孤单吞没了她。

　　突然有一天，宋钰的助理陈寅裴来找花姿，他替宋钰带了一句话：“梅小姐，老板让我跟您说，您求仁得仁，他犯下的罪过肯定是活不成了，但临死前还希望您这位老朋友能去送送他。”

　　花姿从门后面取出扫把，在陈寅裴的脚边掸了几下，明摆着赶人的意思。“我跟他不是朋友，他最好赶紧去死。快快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陈寅裴态度依旧谦和，没因为花姿的反感而乱了阵脚，倒是挺有耐心地继续说：“老板猜到您会拒绝他，所以他还让我带了一句话，以他的手段，真想你死的话你活不到现在，有些事你要是想不通，就去找他吧。比如说徐丽娉是怎么没的？李晟现在又在哪？这些你一定很感兴趣。”

　　花姿呼吸一滞，问道：“……你怎么知道李晟的？他到底是谁？他跟宋钰是什么关系？”

　　陈寅裴耸了耸肩，笑得和他老板一样邪：“我来时都说了，我就是替我们老板传话的，这些您得问我们老板呀。他特别重视您呢，关在里面这么多天，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你呀。”

　　花姿银牙咬碎，恨声道：“你等着，我这就跟你去见他。”

　　陈寅裴朝门口略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花姿摘下围裙，随他上车去了宋钰所在的看守所。陈寅裴口风很紧，无论花姿怎么套他的话，他都只是笑而不答，只说我的老板会给您答案，有什么疑问你只需向他求解就好。

　　监区庄重威严，压得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花姿终于在一个压抑逼仄的水泥小屋中见到了宋钰。这罪孽深重的人竟还有心思梳洗打扮，全然没有蹲大狱的颓丧，反倒是精心修整过自己，看来他已经等待花姿很久了。

　　可即便再怎么神气，宋钰此刻也是镣铐加身，不能自由的活动和伤害别人。他被锁在一把铁质的椅子上，与花姿远远隔开。

　　花姿上下打量了宋钰一番，颇为不屑地看着如今丧家之犬一样的男人：“老天有眼，你这恶人终于也有今天。”

　　宋钰也不恼，无所谓的摊开两手：“谁说不是呢？你……得偿所愿咯！不过你也不算赢，走到这一步，失去了那么多，只是把我送进了监狱，未免有点太不值当了。我哪用得着你牺牲这么大呀，你还不知道吧，我的脑袋里面长了一颗瘤子，动不了手术，随时都可能会死，就算判了我可能也等不到行刑。就是因为秦锝佑当年向我开的那一枪，知道我活不长以后，我立马就回国了，我死了也要拉着你们这群人陪葬，谁也别想要好过。”说到此处，宋钰原本悠闲自得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明知道他本就不是个人，但花姿看着这张脸上可怖的表情时她还是会感到害怕。

　　她的反应宋钰看在眼里，他继而又恢复冰冷的笑意，手杵着下巴，歪着头盯着花姿。“我猜你是不想来见我的，但你还是会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李晟对吗？”

　　涉及到徐丽娉的事情，愤恨再次占领了花姿的思绪，“李晟到底是谁？他是你派过来的人？徐丽娉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引我过来，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别着急呀，我都会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会回答。不过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真的难，毕竟我对你可是花费了太多的心思。”

　　“少说废话。”

　　“真冷漠呀，咱到底是老朋友，还想和你寒暄几句，也许以后就没机会再见了。”

　　“谁要跟你寒暄？我见你就恶心。”

　　“那好吧，咱们就快点把话说完，不然错过时机，李晟可就要逃出国了，你心心念念想要为徐丽娉报仇可就做不到了。”

　　花姿急得不行，可宋钰却是云淡风轻好不自在，好像要故意吊足她的胃口。

　　“李晟是我安排的人，他可是我的得力干将。我知道你不怕死，更加不惧怕任何攻击，但你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把感情看得太重。所以对付你身边的人，比直接对付你来的更加有效果。李晟比我一开始预想得有本事多了，他真的聪明，女人心一攻一个准，帮我处理掉了徐丽娉之后，还顺手捎上了你那个有仇的小妹妹，这两个人合起伙来一起对付你，给我省了不少事。

　　“枫月海湾、你的破店还有徐丽娉，这些你在意的东西我会一点点慢慢毁掉，所以我不会轻易要你的命，虽然我真的很想你死。你想要隐藏自己的过去，清清白白做人，我偏不如你的愿，我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梅颖川就是一个垃圾，就是一个任人把玩的物件。

　　“当我看见南劲锋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发现事情变得有意思多了。严放是南劲锋的亲生哥哥，又死在你和秦锝佑的手上，他身后站着南家的长辈亲族还有死去的母亲和哥哥，你和他的仇比起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两个人搅合在一起，难道不比电影还要精彩？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很痛苦？爱人背叛你抛弃你伤害你，世人冷眼待你、嘲讽讥笑，走到哪都有人对你指指点点，最亲爱的大姐姐也没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你爱的和爱你的人。好可怜！”宋钰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叙述着，他的眼睛阴鸷又怜悯地盯着花姿，看着她的世界慢慢坍塌，变成废墟、碎成齑粉。

　　来时，花姿告诉自己，无论从宋钰口中听到什么，都要稳住，不能给坏人看她一丝笑话的机会，但她还是没能做到，愤怒和悲哀交织，把她好不容易粘合缝补的心脏重新击碎，绝望和悲伤像洪水一样灌进心肺，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她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顺着宋钰的描述，那些不堪的回忆又蛮横地在脑袋里四处冲撞，疼得她浑身直打哆嗦。

　　看着花姿的反应，宋钰满意的勾起唇角。他的目的达到了，花姿已经站在悬崖边，只需再轻轻一推，她便会摔下去，万劫不复。随即，他继续说道：“徐丽娉死的时候也很痛苦，李晟是专业的，他的手段能让人痛苦得生不如死还能全完不被查出来，再从那么高的楼上丢下去，落下的过程中，人又惊又怕，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可仅仅几秒钟之后，她就重重地砸在地上，身体都碎成一块块的，什么痛苦都感受不到了。哦，对了，当年凉夏，也是李晟解决的，他做这个可是很有经验的。”

　　宋钰的用词极其有画面感，仿佛他亲眼见到那般。花姿控制不住的随着他的描述想象徐丽娉遇害的那个场面，越想越窒息。宋钰用一种虚无的方式扼住了她的喉咙，却带给她致命的打击。

　　“如果能让我再多活几年，以我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够安排得更加周密，你们这些人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但是老天爷总是这么残忍，我算得了人心，却没办法算出我会死得这么早。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就当做我的临别赠礼。

　　“李晟人在陌巷，那边靠海，他们本该在徐丽娉死的第二天就出国的，但是你那个小妹妹的父亲躺床上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拖到这两天才死。我安排了船让他们明天走，但最近海上有飓风，船过不来。风最多刮三天，一旦风停了，他们逃了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要抓紧了哟！”宋钰朝花姿挤了挤眼睛。

　　也不知花姿心里在想什么，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起身，离开了看守所。

　　宋钰继续见了陈寅裴，他让他严密盯着花姿，并且暗中“帮助”，确保她能顺利找到地方。“老板，李晟很快就会逃出去，那样梅颖川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您现在把真相说出来，不是帮着梅颖川报仇吗？”

　　宋钰嗤笑一声，说：“我干什么要帮着李晟逃出去？在我的计划里，他本来就是要死的。”

　　“我那么恨梅颖川，怎么可能放过她？我要她陪我一起上路！李晟就是我给她留的催命符，这个人太好用了，他的命我也要用到极致。等梅颖川找到李晟，这两个人一定会斗个你死我活，可不论输赢，梅颖川都活不成了，她要么死在李晟手上，要么杀了李晟背一条命。结局早已注定。”

　　助理：“可是万一梅颖川看出了您的安排，不肯咬钩怎么办呢？”

　　“我了解这个人，并且今天一见面我就知道，她肯定会做的。现在的梅颖川就是一条病狗，对李晟的恨即像扎在心里的刺，又像吊命的一口气，怎么做都是一死，她会选择最痛快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