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听风》山深不记年

64、相见

　　“既然我这么惹人厌，那就不多待了，”宋钰理了理乱糟糟的衣服，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张请柬，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专门请你上门做客的，我刚回来就买下了一处宅子，中介说那儿曾是秦先生金屋藏娇的居所，他离世后秦家人迫不及待要把别墅买出去，所以我就捡了个大便宜，房子的地址我想你应该比我还要熟悉，下周六早上八点，我办乔迁宴，届时恭候您的光临。毕竟，可能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去重温和秦先生的旧梦了，珍惜每一次的机会，斯人已逝，可活人就是忘不掉。”

　　说完这些，宋钰就大笑着离开了奶茶铺，徒留下他们两个人。花姿愣了一会儿，然后拼命地往外面冲，要与宋钰再拼个你死我活，只可惜南劲锋在后面抱着她的腰往回拽。手边能摸到的一切碟子碗都朝宋钰砸了过去，一个小茶杯击中了他的背，也不知道疼不疼，反正他离去的背影依旧看起来不疾不徐。直到出了门，上了车，车子开远了，花姿都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你冷静点！你这样冲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把事情越弄越糟糕。”

　　“冷什么静？你没看到他嚣张的嘴脸嘛？他把我的别墅霸占了，那是我和老秦的家，我唯一可以去悼念我爱情的地方。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开奶茶铺吗？因为只要走两百米，到了海边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半山腰上我和他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我每晚去海边散步，每晚想念他一遍，可是现在那变成了宋钰的地方，我一抬头看见的是仇人，而不是我的爱人。你让我冷静？让我怎么冷静？”

　　“无论你怎么想念怎样放不下，死人就是一个死人，他不会因为你的不甘心不情愿就从棺材里蹦出来。梅颖川，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不要为了已经离开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伤人伤己。”听花姿诉说着对另外一个男人的思恋，虽然明白她现在满心里装的都是别人，也知道她没兴趣喜欢喜欢自己，但是南劲锋心里面依然很不是滋味，于是说出去的话也没带什么人情味，更希望她能够面对现实。

　　“他不是死人，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他活在许多人的心里。你说我伤人伤己，我伤谁了，我伤的是杀人犯，伤的是虐待我的人，伤的是做下坏事却逍遥法外的恶人，可是你告诉我我这样做不对，那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办？每天坐在家里扎小人诅咒他不得好死，还是自个杀化成厉鬼掐死他？”

　　“你现在太冲动了，等我们都冷静点在谈这件事吧。”

　　“不谈，有什么好谈的。咱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圈子不同何必强融，您回去过您自己的好日子，何必来摆布我的人生。”

　　“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何必上纲上线，事不及人，你别呲完这个呲那个。”南劲锋也毛了，他还是不懂女人，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顺着毛撸。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以为至少他们算是朋友，没有特别在乎但至少也应该给予最起码的信任，可原来他们之间连这点东西都没有。

　　花姿强忍着鼻头的酸意，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的眼泪到底是因为仇恨、愤怒、不甘心，还是因为不被朋友理解的委屈。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软肋和忌讳？她以为至少他们算是朋友，没有特别了解但至少也应该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可原来大是大非面前他们还是不能同仇敌忾。

　　于是这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不懂自己，偏巧他们一个属狗一个属刺猬，风马牛不相及的性格往一块怼就容易互相伤害。

　　算了吧，惹不起躲得起，反正从一开始俩人就不该认识，自己也并不太稀罕他。花姿没再说更多的话，她一把推开铺子大门，眼睛盯着对面的墙，死活不再看南劲锋一眼，冷冷说了句：“出去，欠你的人情我砸锅卖铁还你，再不许你来。”

　　这就算是逐客了，南劲锋也是个有血性的，男人这点面子被按在地上来回摩擦，不能再忍了，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奶茶铺。

　　直到回到车上，把手上的饭盒往副驾驶一扔，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他在奶茶铺对门安插的眼线汇报说宋钰找上了花姿，他担心她会出事，直接跑过去又有点刻意，想起前两天去蹭饭带回的饭盒，这不正是个很好的掩体嘛，于是立马提上往渔村赶。原想着保护她，没想到最后吵了一架，真是失败呀，昨天之前明明已经相处得不错了，至少有了微信，也好说上几句话了，这是怎么了，无奈。

　　南劲锋一脚油门冲出了小路，可是要去哪他实在不知道，和别人吵架这种事情，通常应该找朋友喝点酒，然后借着酒劲骂一骂人，但是和花姿吵架，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女人真是让人烦恼。他只好将所有车窗打开，在沿海公路上疯狂奔驰，一直开到没人的地方，才下车整理思绪。

　　此时的花姿亦是如此五六不是，今天真是个灾难日。她关掉了铺子，决定歇业一天，发了消息给傅晶，于是就一个人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走着，早上的愤怒此刻已经消减，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隐痛和悲伤。她一个人走去海边，又走到了市中心商场，什么也没干，没买东西也没吃饭，徒耗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回了枫月海湾，最近为了看管铺子，已经很少回来了。楼里还是从前景象，天一黑就异常热闹。徐丽娉没想到她会回来，连忙带她上楼。“你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阁楼空了这么久，里面全是潮气，我应该提前给你通通风。”

　　花姿心里面窝得难受，就是这种感觉，这世界上只要还有惦记自己的人，走到哪都有家可回。“不用麻烦了丽娉姐，自己屋子怎么都住得习惯。”

　　走进她的小小阁楼，熟悉的踏实感就回来了。她在这儿住了好些年，桌子上的纹路走向她都记得，窗外一年四季的风景她也牢牢印在了脑子里。还有那一晚，她和秦锝佑在这里拥抱亲吻，连空气都是暖的。

　　不一会儿，徐丽娉端着两个瓷碗回到房间，像献宝一样放到花姿面前，“噔噔蹬蹬，看看，泡面嘞！上次咱们吃这玩意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来来来，泡面还是和朋友一起吃最有滋味。”

　　花姿搓了搓手，“我也正惦记这口呢。”

　　“你今天晚上住这儿吗？”

　　“方便吗？我现在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

　　“怎么不方便，虽然不在这里工作，但这里一辈子都可以是你的家。我就是怕你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还是会想回来。他……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最近几乎没什么人在我面前提他了，就连吴千好那个女的也没再拿他来落井下石了。我却感到很孤单，只有你还能陪我聊聊他，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我睡觉的时候还能梦见他，看一看他的模样。海边别墅，已经卖了……新主人估计已经把我和他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

　　“颖川，你听我一句劝，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必须得忘了秦先生，只有忘了他才能重新开始。”

　　“我试过，可是好难呀，而且我觉得，忘记不是办法，释怀才管用。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想他想得快要疯了，就想再见他一面，怎样都好，想回到有他的过去，可是无论怎么渴望都无济于事。我好恨好恨，如果知道他那一走，就再也回不来，我一定会用尽我的所有去挽留他。为什么我这么坏、这么懦弱、这么自私，我总是害怕，爱得缩手缩脚，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等他走了才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好后悔，没有早早听你的话，可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花姿越说越悲伤，眼泪止不住的流。

　　徐丽娉明白，此时说什么样的话，都毫无意义，便任她哭去，或许这样爆发出来，她心里能稍许好过一些。

　　“丽娉姐，求求你，不要再劝我忘了他。就让我一直这样记着，哪怕一想起来心就会痛。他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好，我不再劝你了，你想他就想他吧，只是千万别做傻事，别再让我为你担心。”

　　这一晚上，花姿好像在徐丽娉这里找到了出口，她放肆的在她面前说着从前和秦锝佑之间的琐碎的事情，也不管她在意还是不在意，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哭，说到动情处，她还会指着屋子里的某个地方，念叨着从前秦锝佑在那里干过什么。

　　徐丽娉发现，花姿从未有一天放下过秦锝佑。她一直自以为劝花姿去忘掉去放下是为了她好，现在却发现错得离谱，花姿宁肯痛到死去活来也不肯忘记，但是又怕辜负其他人对自己的善意，所以她一直忍着藏着，假装自己已经全部释怀了。但其实她从未放下也没有放过自己，因为她不想。

　　与其这样，倒不如成全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思念去撒泼，或许这样才能让她更加好受一些。

　　终于，花姿哭累了，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窝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徐丽娉为她盖上被子，这才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