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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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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天才亮墨兰便照常上暮苍斋请安,盛老太太喜静,故院里的下人各个屏气凝神,少有说笑,对于生性爱热闹的小姑娘来说有点无聊,但墨兰还是耐着性子,静静候着。因当年母亲与父亲私定终身,盛老太太从此恶了她们林栖阁的人,所以她在这里格外小心谨慎。
上一次见到祖母好像还是除夕夜,墨兰想,除了大姐姐华兰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其余她们几个连两个哥哥都不怎么见得到盛老太太的面,更别说老太太这一年来还生了场重病。
“老太太起了,叫四姑娘进去。”
发呆的墨兰一瞬神智回笼,半点惊讶没露出来。
盛老太太精神矍铄,靠在凭几上点茶。
墨兰行过礼,坐下给老太太念书,“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老太太悠悠道。
“是,祖母说的是。”
墨兰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悄悄抬头望,却见盛老太太仍在点茶,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她自幼便是群星拱月,哪里习惯这样的冷漠,顿了片刻便赌气继续读下去,硬生生读了一个时辰,读得口干舌燥,直到学过的字都读完了,方讷讷放下书卷。
“姑娘,去用早膳吧,老太太给姑娘们做了小酥饼,还热着呢。”
墨兰问房妈妈,“还有谁也来过?”
“六姑娘今天到得早,带了小酥饼回去吃。”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盛老太太浑似屋里没有第二个人似的,专注地点茶。
墨兰闷闷地回了林栖阁,一头撞上新摆的云母瓶,一声巨响。
林小娘带着周雪娘匆匆赶来,“才说你长大了,变机灵了,怎么又耍小孩子脾气!”
墨兰狠狠地踩了地上云母碎片几下,跑开了。
林小娘追上去,温柔地抚上墨兰的额头,“让娘看看,可伤了?这不是没事嘛,我墨儿依旧是个肤如凝脂的小美人!”
墨兰一下扑到林噙霜怀里,无论外人怎么看待她,她都是自己唯一的母亲。
“娘,老太太看不上我,何必让爹爹费这么大劲劝老太太抚养我呢?定是不成的!”
林噙霜默了半晌,五味杂陈,“不会的,老太太心软呢。”
明兰从暮苍斋出来并没走,而是在廊下等盛紘,她好久都没见到父亲了,今天还要请他去看娘亲,她们小院里的炭火吃食都要用干净了,幸好有小蝶这个忠仆肯为她们母女周旋。
盛纮本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不过因明兰意外地有一手好投壶技术,他忽然对许久不曾见过的卫恕意起了兴趣,卫氏貌美,原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只是遭难后被典给盛家,除生了明兰外,她现在还身怀六甲,想到这个,连盛纮都有点心虚,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妾了。
明兰以为盼来了救星,可救星没说几句话就快被卫小娘轰走了,于是这个小姑娘只能自己为母亲出头,“官中克扣我们的炭火茶饭不是一日两日了,小娘一直忍着,不肯给爹爹找麻烦。”
盛纮大为震惊,但转瞬又理解了,他少年时亦吃过这种苦,此时此刻,哭泣的小女儿明兰恰如多年前还未发迹的自己,因此他前所未有的燃起一股正义感!
王若弗是第一个被兴师问罪的,“还不是那林栖阁的作孽!全家的对牌钥匙可早就握在她手里了!”
与此同时,冬荣正在林栖阁通风报信,林噙霜倒也没避开墨兰。
“怪不得周嬷嬷昨日去了厨房,”墨兰放下书,拉住她的手,“娘,你这是何必呢?如今咱们的日子已经要什么有什么了,何必去克扣一个无甚威胁的卫小娘?”
林噙霜一张清雅动人的俏脸绷得死紧,一下一下绞着手里的帕子。
那是一块多年的旧物,来自盛纮,于是墨兰有点明白了,她替母亲感到心酸。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可是娘,卫小娘还怀着……”话刚出口,墨兰就知道说错了。
林噙霜立马甩开她,推倒了多宝阁上的好几件摆设,玉石珠宝登时碎了一地,刺得人眼睛生疼。
母女俩都没说话,屋子里长久地静默着。
不知什么时候,林噙霜被前头叫去了,墨兰不由松了口气,无论发生什么,她娘总是有办法的,于是又拾起那没背完的书,一声声念诵。
可晚间,家里到底是热闹起来了,先是内院里传出小蝶的哭喊,再是做客的袁文纯闹着“丢了个孩子”!
‘白烨’丢了,或者说是东京宁远侯爵府的嫡二子顾廷烨丢了!
话说那日与长柏不欢而散后,顾廷烨独自一人游览扬州,再美的景色都有几分孤寂,好在有杜康解忧,这日他上了一艘游船,可船刚驶入海域,便被几个蒙面刺客围攻,慌乱间他落入水中,下落不明。
盛纮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单独处置的,忙禀报上官。于是这一夜,扬州城的大小官吏都没睡个安稳觉。
有这样的正事发生,几斤炭几口茶饭的家事便不够看了,林噙霜顺利地回到小院,又没事人似地哄墨兰睡觉。
次日,墨兰察觉院里少了两个女使,朱楼和绿萝。
“娘亲,两个姐姐做什么去了?”
“大人的事你少管,去把字贴练了,”林噙霜正看一本琴谱。
墨兰看向周雪娘,她也只是笑着说,“姑娘还小,只要每日吃好学好玩好就是了,旁的事叫小娘操持吧。”
后来的很多年,墨兰都会想起这个清晨,如果她不是听之任之,如果她早点掌握主动,那么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盛纮彻夜未归,总算有了消息——坏消息,一具疑似顾廷烨的毁容尸体被找到了。
长柏一直在书房,等从盛纮口中听闻这件事,已经是打捞到尸体的第四天了。因为这天城内乌衣巷的白家老太爷,也就是顾廷烨的外公停灵日满,即将发丧。
白家是扬州有名的大盐商,虽是白身,但与盛纮的上司有渊源,故盛纮要带儿子前去吊唁,长枫还伤着屁股,于是只有长柏随行。
长柏虽不喜顾廷烨但也没有死仇,不免为这个同龄人唏嘘。
盛纮等大人们倒是早开始琢磨怎么推卸侯府嫡子在所辖之地被人谋杀的责任了,白家的‘孝子贤孙’亦各个心怀鬼胎。
临举幡时,‘已死’的顾廷烨竟忽然现身!原来那具尸首是他的小厮稚阕,刺客也是争产的白家人授意。
盛纮围观了一场争家产大戏,倒是对这个乖戾的少年刮目相看,“有城府有手腕,是有点不凡,柏儿,你去请他来咱家书塾念书。”
长柏诧异地看向父亲,“那聘雁一事?”
盛纮大笑着拍了拍长子的肩头,“儿啊,你要学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