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季驰上班没有固定时间,什么时候忙什么时候去台球厅。有时候碰上鬼混的小年轻去台球厅打球,他可以整整一天不回家。又过了两天,这天他熬了个大通宵,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步行回家。
天公终于放过这座小城,连日的阴雨在昨天停歇。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直愣愣地射下来,裹着夏日才有的热意。
现在将近下午两点,工人们匆匆休息过后就去厂子里上班了,四下小巷里并没有人,一片静悄悄的。季驰累得睁不开眼睛,低着头慢慢悠悠地晃荡在小路上。过了拐角,走过最后一条小道,就会走到筒子楼,他就可以补个觉。
走到拐角就要转过去的那一刻,他抬头看见远处一个瘦巴巴的身影正耸着肩捯饬着白色塑料桶。季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李恪言,他快有一个星期没见到这小屁孩,几天不见他感觉这小孩似乎更瘦了,裸露在外的四肢就像四根细细的竹竿。顿时间他的心里疑惑四起,想知道这几天李恪言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见不到人,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这小孩是在翻垃圾?
男孩背对着他,正当他准备站在拐角看看这小孩在干嘛时,一个中年男人笑眼咪咪地踱到李恪言身边。他膀大腰圆,穿着个五分短裤,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睛盯着李恪言的脑袋。因为隔得太远,季驰听不清男人和李恪言说了什么。
只见李恪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凝视着男人,他的头发因为连日的下雨而垂在脑袋上,一双仿佛被暴雨冲刷过的眼睛黑得明亮,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亮。警惕让他像浑身炸毛的小狼,尤其是这样抿着嘴不说话死死盯着人的时候,让人也不自觉生出几分退意。
男人身形宽胖,挡住了直射下来的阳光,让李恪言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他语气平和地对李恪言说:“小朋友,我来这边看亲戚,找不到路了你能带我去吗?”
“你不白帮,我这有糖。你带我去,我就奖励你一根棒棒糖,行不行?”
接着为了证明他真的是来请李恪言帮忙的,他从口袋兜里掏出来一根真知棒,五毛钱一根的那种。
李恪言本想着等工人们吃完饭,没什么人且饭店后厨有剩饭剩菜的时候来找点吃的,却没想到眼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的境地正中男人下怀。他本能的警惕让他顷刻间寒毛倒竖,他绷紧了下巴没说话,往后退了几步,准备拔腿就跑。
他听出来男人不是这边的人,蹩脚的口音昭示着他的不安好心。正当他要跑掉时,男人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粗壮的手臂一把揽过他的腰,把他腾空抱起。李恪言像离岸的鱼,激烈挣扎起来。他手脚并用,疯狂拍打着男人的手臂,同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他太久没说话了,上一次主动开口还是央求季驰收留自己,一时之间嗓音嘶哑得厉害。
季驰在两人对峙时就察觉到不对劲,现在看男人不顾李恪言反对直接把他抓起来。心中暗骂一句草,冲出拐角,用尽全身力气踢了男人一脚。
在台球厅难免会碰上来找事的,他虽然不喜欢打架,认为这是极其跌面的事情。但一回生二回熟,他还是无师自通学会了这项技能。又因为他高高瘦瘦,四肢修长、年轻灵活,男人除了在体重上占优势,其他根本遭不住季驰的毒打。
季驰一把拽过被丢在地上的李恪言,把他揽到自己身后。等把男人揍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他不管还在发呆的李恪言,掐着他的胳膊把他半拉半扯地带回了筒子楼。
他两步并作一步,三下五除二地上了楼,开门、把李恪言丢到沙发上、关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中途没有说过一句话。李恪言不知是不是吓傻了,自季驰出现的那一刻他就一直望着他,看着季驰打人贩子、看着季驰嘴角紧抿地把他拎上楼,现在看季驰很明显不高兴地站在他面前,不说话就看着他。
季驰没怎么受伤,除了手臂上的几处淤青,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右脸上一个指甲盖长度的刮痕,隐隐地有血渗出来。
李恪言出神般看着站在面前的大哥,季驰和他大眼瞪小眼足足有两三分钟,见这小子实在是不知道开口说话。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如同被扎了一个小洞的气球,慢慢地泄了气。
他还是臭着张脸,语气也不好,很生硬地问李恪言:“你没吃饭?”
李恪言这才像犯了魇症清醒过来的病人一般,呆呆地点了点头。
季驰没说话,径直进了厨房,几分钟后拿个不锈钢碗摆到他面前。是煮过的方便面,没什么特别,方便面该有的都有,调料菜包都放了。不该有的也都没有,加餐的鸡蛋香肠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恪言看着袅袅的热气飘散出来,他吸了吸鼻子,香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内,进了气管又到了肺,令他的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他许久没正儿八经吃顿饭了,看着还在冒热气的方便面,终于肯收起浑身炸开的毛,狼吞虎咽起来。
也不是季驰大发好心特地给他煮过一遍,他上班颠三倒四,每天累得和条狗一样没有力气再去给自己收拾一顿吃的,就买了很多泡面在家放着。今天不凑巧,只剩下两包袋装的,还是季驰当初为了省钱买的。
他看着李恪言闷头和小狗一样,没几下就光盘了,连汤渣子都没剩下。抬起头,嘴巴油光锃亮,眼睛里也是星星点点的光,就像荒野里的几颗星子。
来到令自己稍微放松一些的环境里,李恪言知道季驰是救了自己,还给自己弄了吃的。他很满足,但好像也笃定季驰不会收留自己,闭着嘴不说话。
季驰的脸色还是不好看,冷着眼看着他吃碗面。手把碗拨到一旁,捞过旁边的小塑料椅,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他的胳膊支在膝盖上,下意识想去摸口袋,发现烟抽完了,只好拿着个空烟盒在桌面上转圈,时不时在桌上磕一磕。
他似乎是在思忖如何开口,“你知道刚刚那男的干嘛的吗?”
“嗯。”
季驰见他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干嘛的?”
李恪言:“拐卖的。”
季驰磕在桌子上的烟盒猝然顿住了,“知道你不跑?”
李恪言这下没有立马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就当季驰以为他会思考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时,李恪言开口了:“有哥。”
立在桌面上的烟盒啪嗒一声,倒了下去。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但季驰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有季驰这么一个人,在小小的李恪言心中已然是哥哥的存在,所以他相信季驰会救他。
自看见小屁孩差点被人贩子带走,季驰的一颗心就如同被麻绳粗暴地提到了空中,不上不下,失重凌空的感觉令他很不好受、很心慌。他既害怕又生气,害怕李恪言真的会被人贩子带走,生气李恪言看着机灵,却不知道第一时间跑掉。
他不知是该说这小子聪明还是笨,他能确信李恪言会跑上前救他。但万一呢,万一他今天没有出现在巷子里呢?万一今天出现的人不是他呢?李恪言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出现的不是他,那他是不是就会被人贩子带走,被卖去别的地方?或者被绑在黑心手术台上,开膛破腹取出他的器官卖掉?
他轻轻笑了一声,不明显,几乎只有气音。季驰强忍住怒意,揉了揉他打绺的头发,抓起他站了起来,拎到厕所门口丢进去,“行了,去洗澡。”
千禧年后筒子楼大改过,房东把原先的两户打通并作一户,接了水管和燃气,给每户都安了独厕和厨房。生活条件是比之前好了,但房租也涨了,很多住户不舍得钱都退租了。李恪言对他爸混吃等死唯一庆幸的地方就在这,贪恋舒服没有退租。
看见男孩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里面,瞪大了眼珠子望着李恪言,疑惑和不解一览无余。季驰上下扫过一遍,看李恪言实在太惨。他的衣服还是李静妍死的那天的那件,因为暴雨和无处可去,上面沾满了泥点、雨水和油渍,五彩斑斓。头发也湿得打绺,还飘着一股太久没洗澡的味道。他让季驰想到街上没人要的流浪狗,毛发打结、浑身脏兮兮的,只会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地看着你,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已经出去的季驰跨进来,随手关上了嘎吱作响的门。他麻溜地脱下了李恪言的衣服,皱巴巴的衣服跟团抹布一样被他随手放在水槽里。
李恪言像受了惊,手局促地蜷起来,不知该如何摆放。季驰哗的一声打开淋浴头,冷水浇头淋在李恪言身上。把他打湿后,季驰拿起肥皂朝他身上呼噜几下,他的手不算宽厚却很温暖。带着笔茧子的手指划过李恪言的皮肤,所经之处带起一阵痒意。
李恪言五岁之后就没再让人帮他洗澡,面前还是刚刚在臭脸的大哥,一时之间他更无措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一抹粉红悄然爬上他的耳朵尖,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好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他小小声地叫了一句哥,在季驰耳朵里就跟猫叫一样,很小声...也很容易让人心软。
季驰见他这样,在心中郁积的火气一下子消了一大半。他放声笑了起来,不是抿嘴微笑、也不是做样子似的假笑,是实实在在、真情实感的大笑。笑得他冷漠的眼尾和唇角都因此弯了起来,笑得他鼻子微微皱了起来,笑得不好意思的李恪言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他好久没洗澡了,季驰给他草草洗过一遍,冲掉身上的泡沫就给他洗第二遍。笑完之后他无言地给李恪言洗澡,没多说一句废话。手搓到李恪言的大腿,眼神也随着向下。看着李恪言两腿间的小鸟,季驰忽然起了点坏心,想逗逗这豆大的小屁孩。
“呦,不小啊。”他吹了声流氓的口哨,嘴角起了些揶揄的笑。
李恪言闻言抬头,眼珠子里起初还是懵懂和不解,转眼间却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眼珠子瞪得浑圆。他飞速地夹起自己的双腿,有些焦躁地喊了季驰一声哥。
给李恪言洗完澡,季驰起身去房间里随便找了件衣服给他套上。他家还留着他小时候的衣服,不过这一时半会不知道丢哪去了,季驰就给他穿了自己现在的衣服。李恪言穿在身上,衣服下摆可以到膝盖。
季驰满意地点点头,“行先这么穿吧,反正你不要出去外面遛鸟就行了,晚点我给你找衣服。”
他看见李恪言的头发还在滴水,命令道:“甩甩头发,水滴衣服上了。”
李恪言听话地甩了几下头,水珠溅得到处都是,像洗完澡忍不住甩水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