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贺电》MECE

19、新娘杯的葬礼

　　“莎头，巴黎见！”
　　王楚钦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过休斯顿世乒赛上球迷们山呼海啸地对他们俩呐喊的场景。
　　那是他们打球以来第一次收获这么庞大的声援，不可谓不震撼。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转过头去看向孙颖莎，孙颖莎的目光也同时找了过来。
　　他们少时那些小小的遗憾，似乎都渐渐得到圆满。

　　王楚钦就是那个时候对巴黎有想法的，但这句话一直闷到了两年后，直到他们在今年新加坡大满贯赛事中确认拿到了德班世乒赛的混双名额后才不经意地对公众说出来。

　　孙颖莎在一旁笑弯了眼睛。
　　他们认识太久太久了，久到王楚钦此刻晃了晃身子她都看得出他身后的尾巴轻轻摇了摇。
　　他很开心。

　　所以她在樟宜机场的特产店发现那句与巴黎有关的英文时，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
　　这是她送给他的冠军礼，也是他们共同的愿景。
　　I Love Paris就那样一直放在他们家的餐桌上，没有拆封。他们都有这样的默契，梦想就是要等酿成醇酒的那一刻才开封品尝。

　　4月初，王楚钦信誓旦旦地说都这会儿了，还能倒春寒是咋的？二话不说把家里的羽绒服全送洗了，于是两人穿着单薄的夹克望着北京个位数的气温陷入了沉默。
　　“赖我赖我。”
　　王楚钦从曹巍的行李箱里抢了一件羽绒服披上，孙颖莎也跟雅可借了一件，两人穿着略显臃肿的衣服面面相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4月5日，WTT新乡冠军赛。
　　莎头作为上一届冠军赛的单打冠军得主上台抽签。
　　王楚钦替孙颖莎抽到的首轮对阵选手是来自香港的杜凯琹；轮到孙颖莎替王楚钦抽签时，她抽到的对手是杜凯琹的混双搭档□□廷。
　　单打版的混双对混双，大家都惊讶于这场巧合，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孙颖莎在台上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王楚钦搓了搓手，由衷感叹，“手绝了。”

　　两人都顺利打进了1/4决赛，王楚钦被梁靖崑抓住了失误猛攻，0-3止步四强，随后坐在看台上欣赏队友的争夺。

　　解说和导播看热闹不嫌事大，频频将镜头对准王楚钦和正播放着莎头照片的大屏。
　　现场解说Adam是个很有意思的中年人，当即抓住镜头向全世界安利莎头，甚至示意导播把镜头切给CP粉，大声地在话筒里介绍，“Rumor has it the 莎头 that mixed doubles’s pair really wants to see them be together foerever.”

　　现场以前欢腾，只有王楚钦在山呼海啸里悄悄红了脸。

　　“哥，你脸都红了。”小石头看看屏幕，又看看他，笑嘻嘻地指了指他的颧骨。
　　外协早早被淘汰的运动员坐在后排也都纷纷笑了起来，用英语交头接耳地互相问，“是在一起了吗？”
　　“Pretty Sure！”迪亚兹作为孙颖莎的外协第一闺蜜，勇敢地承担起了漏勺的重任。

　　孙颖莎在1/4决赛再次对阵伊藤美诚，第一局又是伊藤抢先拿下。王楚钦下意识地就开始摸手腕上那串星月菩提。
　　这是他今年新请的，又圆又白，还方便携带。他已经习惯于不自在的时候手上要抓点什么。他越不自在，盘串的动作就越大。
　　王楚钦手上那串白白胖胖的菩提一开始还在两手之间一颗一颗地拨弄，到了孙颖莎的第二局关键分的时候，那串儿已经被握在王楚钦的左手磨得快擦出火星子。
　　好在有惊无险，孙颖莎顺利赢下此局。

　　“每次和伊藤对战都是一种享受吧。”
　　“期待和莎莎的下一次对话。”

　　时隔一年再次交手，两位选手对彼此依旧保持着至高评价。

　　“伊藤，See you！”
　　这次在中国的主场，孙颖莎先同伊藤打招呼。
　　“莎莎酱，Good Luck！”
　　伊藤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孙颖莎经过和陈梦、王艺迪的苦战，再一次拿下女单冠军。

　　新乡冠军赛结束，次日国乒就马不停蹄地赶赴澳门进行下一站冠军赛的争夺。
　　这一次，孙颖莎止步女单四强，而王楚钦拿到了男单冠军。
　　命运再次捉弄起了他们。
　　好在还是一人一个奖杯，差在不是一起看的金纸雨。

　　“很帅。”
　　下了场，孙颖莎还和以前一样，第一时间站在后台等着和他握手，祝贺他拿下冠军。
　　“谢谢。”
　　王楚钦握住孙颖莎的手晃了又晃，足足三秒才放开。

　　那是独属于他的充电方式。
　　完赛回到北京后，终于春暖花开。

　　5月中旬，国乒主力队员飞往南非备战德班世乒赛。

　　南非的人民十分热情，在机场外热烈地舞蹈欢迎着世界各地的运动员。社恐的低着头推着行李车快速通过：社牛的一边招手一边点头一边拿出手机录了像，“Fantastic！”

　　王楚钦哪种都不算，他紧紧跟着孙颖莎。
　　哪里有孙颖莎，他就去哪儿。

　　赛前适应训练，混双陪练是他们的好兄弟柳丁和小石。
　　左手边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对面是自己的好兄弟，王楚钦的嘴角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

　　柳丁和小石模拟对练连丢了好几个球，偏偏对面俩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在挑衅他就这么几板斧根本不够看。
　　“喂，这就是你们俩的痛苦混双吗？敢情痛苦的是我？！”
　　柳丁不满地冲他大喊。

　　旁边男单训练的马龙和林高远听见喊声，对视一眼，默契地放下了球拍坐在球台上，“歇会儿。”

　　那一对是真的笑得很甜，刺伤了林高远的眼。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在场边的步伐，那么默契，接每一球他们的距离都是30公分左右，孙颖莎要出正手，王楚钦会让得远一点。
　　他们不用说话，就什么都明白。

　　林高远甚至没有关注球的去向，他只是深深望着那两个一脸幸福的人。
　　这就是站在时代前列的混双。

　　“哪有嘻嘻哈哈的世界冠军啊！”耳边响起刘国梁很早对他们的训诫。
　　“但是真的有因为打球而幸福的人。”
　　林高远在心里回答。

　　5月20日，正赛开始。
　　本次参赛的选手都是通过了各大洲的预选赛选拔而来的强中手，因此一开赛运动员就要面对高强度的比赛节奏，尤其对于孙颖莎、王楚钦这样身兼三项的选手更是不小的压力。

　　孙颖莎只说已经在休斯顿锻炼过了，有经验，还是一场场来吧，一分分咬，对于WTT系列赛上她常吊在口中的那句“享受比赛”，到了真正的大赛上只字不提。
　　这是她的信念。

　　混双项目上，王楚钦/孙颖莎一路奋勇向前，先后战胜波兰、奥地利组合，在1/4决再次与台湾组合相遇，陈思羽的球无论从威胁性还是配合度都略逊林郑，莎头以3-1顺利挺进半决赛。

　　连续好几天都是一天三赛，孙颖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甚至赛后还能不慌不忙地站在一旁等等王楚钦一起离场。
　　这已经是他们的习惯。
　　如果孙颖莎去场边签名，王楚钦也会去签几个陪着她拖延时间，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孙颖莎在等王楚钦。

　　孙颖莎从来不觉得烦。她其实特别爱看王楚钦不紧不慢地叠衣服叠裤子收拾箱子，有时候自己懒得收拾会直接把小白包和毛巾衣服往他怀里一扔，他就会下意识像个机器人一样开始叠衣服，孙颖莎总是在边上傻乐。

　　不管赛程多密集，打完比赛她也一定会郑重其事地跟他说一声再见。

　　下一场混双半决赛，这次真的对上了□□廷/杜凯琹组合。
　　在新乡冠军赛，他们在男女单赛场上分别交过手，王楚钦说□□廷伤后恢复得不错，威胁性会很强。
　　王楚钦拿出自己的平板给她看自己收集的比赛资料，孙颖莎神情严肃地逐帧分析，两耳不闻窗外事。

　　王楚钦见怪不怪，蹲在一边替孙颖莎收拾她的东西，顺手把日用品都塞进了自己的红箱里，省得孙颖莎背在身上怪沉的。
　　“嘿！莎莎，你怎么在看大头的箱子？”
　　王艺迪一个猛子扎在王楚钦的背上。

　　孙颖莎窝在半米外目瞪口呆，弱弱地出声，“大迪，我在这里……”

　　王艺迪也懵了。看看她，又看看蹲地上的王楚钦才恍然大悟，“唉呀妈呀，这是大头？”
　　王楚钦无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牛迪，你怎么回事啊？”
　　“哎，对不住对不住，你们背影太像了，我以为是莎莎。”

　　王艺迪连忙扶起王楚钦连连道歉，又再次强调，“太像了。”
　　“像在哪里啊？你见过一米八的孙颖莎？！”

　　王楚钦表示不理解。
　　王艺迪没再解释，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去洗手，摸了姐妹的男人，她脏了。

　　王楚钦愤愤不平地向柳丁告状，“你说她那是啥眼神儿？我俩能一样吗？我看她就是觊觎我！”
　　柳丁也快笑翻了，“你俩一个果缤纷，一个农夫山泉，这还能看错？”

　　穿着红衣队服的王楚钦看看自己，又看看坐在位置上看视频那个五彩斑斓的孙颖莎，还真的很像果缤纷，忍不住哈哈大笑。

　　混双半决赛，动漫组合在上半区输给了日本组合，夺冠的重任落在了莎头身上，这场半决赛他们非赢不可。

　　一开局双方就拉开了架势猛烈进攻，香港组合对他们显然进行了一番极为细致的研究，在节奏和线路上都对他们造成了牵制，率先抢下第一局。

　　肖战在教练席上表情凝重，只得在场边不断鼓励。
　　好在第二局扛住了，大比分1-1平。
　　第三局最后两球，莎头各送一球失误，10-12又丢一分。

　　“注意两个问题，拧的时候不要慢飘……”
　　局间的肖指导言简意赅地下了指令，由两人自己商量执行方案。

　　王楚钦当下已经慌了神，上场连毛巾都忘了拿。
　　孙颖莎拍了拍他的后腰，这是加油、稳住的意思。
　　在肖指导的鼓励下，第四局莎头找回了节奏，11-5再次扳平比分，将比赛拖入决胜局。

　　两人坚决按肖指导的要求执行战术，孙颖莎连续启动拿下4分，香港组合也还以颜色连追4分，一路从9-3追到了9-8，最后两分以香港组合的失误告终，莎头艰难地晋级决赛。
　　场内采访的两人神色凝重，还久久沉浸在险峻的局势中无法自拔，气尚没喘匀，脑内还在复盘刚才的比赛，用劫后余生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差一点就输了呀。

　　决赛两人再次迎战日本队的老对手张本智和/早田希娜。
　　这场半决赛赢得太过曲折，加之动漫也折在苹果盒的手里，如何备战决赛引发了教练组的高度关注。

　　林诗栋和蒯曼下了比赛就主动找到了哥哥姐姐，七嘴八舌地汇报着刚才对阵的情况和感受，又在球台上一球一球地还原给孙颖莎和王楚钦看。
　　刘国梁、秦志戬、李隼和两位主管教练全都在场边围观，五脸若有所思。
　　这也是他们执教生涯里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让教练组又意外又感动。

　　刘国梁又一次把两个孩子叫去谈了话。
　　“你们俩现在也都成熟了，我也就直说。上一次世锦赛你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尽力去搏。那这一次轮到别人来搏你们了，你们要怎么守呢？”
　　“还是拼尽全力吧。”
　　孙颖莎永远都是这四个字，王楚钦也点头。

　　“我要的不是拼尽全力，我要的是赢，而且赢得漂亮，明白吗？”刘国梁对他们的实力很有信心，双手握拳，既给了压力也不忘鼓励两位小将，“林诗栋他们说的那些不舒服的点如果是你们会怎么处理？我希望你们用明天的比赛教会他们。”

　　两人齐齐点头，“主席放心。”

　　“这次要是拿不到赫杯你俩就给我回去种地！”
　　刘国梁想来想去，还是回过头狠狠威胁了他们。

　　莎头最终以3-0顺利拿下混双决赛，再次捧回赫杯，实现了对刘主席的承诺。

　　“不用种地了……”
　　王楚钦抱着奖杯，想起上一届休斯顿世乒赛上被奖杯砸了头的小胖，谨慎地掀起了奖杯的盖子，又探头往里看了看，银色的杯壁映着他一张憔悴的大脸。
　　他们真的是冠军，那就放心了。
　　“一会儿看看咱俩的名字？”他偏过头问孙颖莎。
　　“都拿了几次了，还能写错么？”孙颖莎答得十分笃定。

　　“你说，咱们要是输了怎么办？”
　　半决赛赢得实在太险，他不敢想象最后两分如果没有对手的失误是否真的就输了？
　　没有人知道。

　　对此，孙颖莎只有一句话，“不能输，不会输”。

　　赛后采访，又一次被问及“最美好的开始”，王楚钦又欠欠地示意孙颖莎，“你来吧，上次你不美丽了么，现在接着美丽吧。”
　　孙颖莎大大方方接过话筒对搭档开始了商业互吹，几句话将王楚钦夸得喜不自胜。

　　在后续的项目争夺中，王楚钦搭档樊振东夺回伊朗杯，海产姐妹在女双半决赛上输给韩国组合止步四强，最终陈梦/王艺迪扛起重任为中国卫冕了波普杯。

　　孙颖莎再次与陈梦在女单决赛上顶峰相见。
　　她无所畏惧，竭尽全力去拼，前三局不断试探后渐渐打出了节奏。
　　大比分3-2，陈梦已经黔驴技穷。
　　孙颖莎的眼神杀意渐浓，她死死盯着陈梦，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孙颖莎彻底释放，抡开了膀子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最终4-2战胜陈梦，首次捧回吉·盖斯特杯，结束了大满亚的历史，正式向大满贯发起冲击。

　　她不管不顾地躺在球场上，两手直直伸向天空。
　　球馆上空是射灯，刺眼，却是在未来的生涯里会永远陪伴她的地方。

　　在晃眼的光晕中，孙颖莎看见一盏盏灯渐次亮起，路的尽头是一座座奖杯。
　　那是奖杯，亦是墓碑。

　　王楚钦已经拉着小红箱站在场边看了很久，亲眼目睹了孙颖莎夺冠。
　　吉·盖斯特杯就在场边，在聚光灯下闪烁得那样耀眼。

　　王楚钦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她发现自己。
　　孙颖莎从场上爬起来，一眼就对上了他含笑的眼睛。
　　“恭喜”和“爱你”，那双眼睛什么都说尽了。
　　孙颖莎对他点点头，王楚钦拉起小红箱与她擦肩而过。

　　王楚钦，你也加油。

　　男单决赛，樊振东同样以4-2的比分成功卫冕圣·勃莱德杯，王楚钦遗憾摘银。

　　这一次的樊振东牢牢摁住了奖杯的杯盖，颇为体面地向镜头展示、拍照。
　　王楚钦站在亚军的领奖台上，才算懂得了刘主席说的那句“世乒赛是一个人的婚礼和127个人的葬礼”，背后无限的心酸和哀痛。

　　他望着樊振东手上的新娘杯，记忆里全是自己15岁那年方博提着酒跑来宿舍和他一起抱头痛哭的画面。

　　“我哭是因为失恋，博哥你在哭啥？”
　　王楚钦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梦姐又有男朋友了吗？”
　　方博死死把他摁在怀里，不许他看自己，“你小屁孩管那么多干嘛？哭就完了！”
　　王楚钦傻了吧唧地点头，继续号啕大哭，隐隐听见他说什么永远不要当第二名。

　　八年后的他终于明白了那年的苏州世乒赛，方博是用什么样的神情在凝望马龙手里那座与他无关的丰碑。
　　嫁衣是一代一代的国乒人细心织就的，能穿上的却永远只有一个。

　　奖杯很漂亮，好可惜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