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深陷》绵冰橙

74、第 74 章

　　静悄悄的会议室。
　　纪云辰揉了揉太阳穴，单手支在桌上撑着后脑勺，语气有些低：“为什么这么快要提前上线？”
　　会议桌对面坐着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和许之言看过视频里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梳了个大背头。
　　像是刚用犁耕过的地。
　　锃亮。
　　眼镜男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也知道，现在行业不景气，公司今年投的其他几个项目都亏了，吉光片羽这边还不知道烧钱到什么时候去，尽早上线对我们都有好处。”
　　“早点回本嘛。”
　　今天他和天使资本碰面，本意是做一个项目进展的汇报，按照之前双方沟通过的进度，目前娄帆的后期配音和凌骁的人物动作设计已经基本完成，许之言虽然来得时间不算长，但是上手适应得还算快。
　　接下来要做的，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们在之前发布会视频里说的那样，去实景地点采样，完成游戏取景建模。
　　这是游戏上线前的最关键一步，也是在吉光片羽宣布被天使资本注资后，双方早在发布会上就打出去的名号。
　　算得上是游戏的噱头。
　　关于上线的时间，盘算了大致的取样地点和工作强度后，本应该在半年后正式上线。而现在，资方把它硬生生缩减到一个月内。
　　纪云辰掀了掀眼皮：“但是按照约定，上线时间……”
　　合同上对这些重要的时间节点有明确的约定，天使资本单方面更改上线时间，如果严格按照合同条款，是属于违约。
　　眼镜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要说合同？那就没意思了。”
　　“纪云辰，你不然试试，双方要真为这个撕破了脸，那天使资本也没必要再注资了。那吉光片羽还能撑几天？三个月？一个月？恐怕一周都撑不住吧。”
　　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抱着好好商量的态度来，眼镜男以还有工作需要处理为由离开了。
　　会议室独留下一人。
　　纪云辰阖着眼睫，在大脑里飞速过一遍现在的情况。
　　如果严格按照合同和法律，他有信心自己最后能赢。但是就像眼镜男说的那样，真要一板一眼地按照纸面上白纸黑字的条款来，天使资本照样有一千种方法在他拿到最后的结果之前就撑不下去。
　　现在正处自己正在铆足了劲进行吉光片羽的宣传推广，加上之后的实景测绘从采样，正是用钱的关键时刻。
　　要是在这个时候闹翻了，不仅后期游戏上线无望，更要命的是，根据双方签的合同来看，吉光片羽也很难再找到适合的其他投资者了。
　　没有投资者会安心把钱投到一个版权有风险，创始人和投资机构掰扯不清的项目里。
　　他在办公室坐了很久，想得有些出神。
　　直到手机发出了气泡的消息提示音，思绪才被稍稍拉回了现实。
　　他抿嘴，手指向下滑了滑，解锁之后，屏幕上便是和她的聊天背景。
　　那只可爱的柴犬头像，好像是找南电把采访提纲要到了，问他能不能看一下。
　　他的唇角不自觉牵起小小的弧度。
　　如果这次真没和天使资本谈妥，搞不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机会了。
　　手指点进她发来的文档，视线落在一个个的小方块上。
　　她大概单独把他的部分摘出来，文档里涉及的都是他需要回答的问题。其实这份文件纪云辰也有，但是没拿给许之言，一是因为她似乎总是怕给自己添麻烦，没有问自己要，二是因为，南电或许还会调整。
　　原文档里，他们四个人的部分都有。
　　第一道题几乎是官方开场的必备问题。
　　吉光片羽的独特之处。
　　纪云辰轻笑了声，安静的房间像是有了回音一般。
　　老实说，这个在今天之前还信心满满的问题，现在来看，竟然有些吃不准了。
　　独特之处？
　　这还需要说？
　　吉光片羽在设计之初，就是朝着这样的方向努力着的啊——沉浸式的和玩家交互体验。
　　甚至天使资本当时也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才毅然决然地投资。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实景采样的难度和工程量有多少，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双方在沟通之后把游戏上线时间定在了半年后。
　　为的就是让他有充分的时间考察取景地。
　　而现在，虽然嘴上说是要快点上线，但是纪云沉不傻，话里话外都能听出来。
　　意思就是让他差不多就得了，见好就收，什么实不实景地压根没他想象的那么重要。
　　如果上线时间被压缩的话，最后的建模效果肯定是打折扣的。
　　但大家都是明白人，话也不必说的那么开。
　　她很认真，应该是看过自己之前发布会的视频，沉浸式交互体验几个字牢牢地贯穿着她写得每个段落，甚至还分享了吉光片羽和她玩过的其他游戏。
　　虽然她玩的那些，和大型格斗类网游还是有区别的。
　　但她还是愿意以路人玩家的身份分享自己的游戏体验。
　　纪云辰津津有味地看到最后。

　　写得很真实。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她费尽心思准备的这些可能用不上了。
　　纪云辰叹了口气，把文档重新用手机上的编辑软件打开，光标移动到刚才看的最后一个段落的句尾。
　　按下回车键，准备重启一页开始写。
　　如果说在最初合作时，他对天使资本的真实想法摸得还不透，才会任由他们打出沉浸式体验的幌子吸引游戏的第一批潜在受众，那么现在，在看破这一意图后，如果什么都不做，还是按照当初预想的那样去推广和宣传。
　　那么，一旦最后的成果和宣传的版本相差甚远，吉光片羽或许会很快顶着“一切都是宣传噱头罢了”“根本不是花心思开发的游戏”等等骂名迅速消费市场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而纪云辰，必须要在尽可能保全实景采样的基础上，实打实地拿出点独立于资本控制之外的东西，最大程度地保留用户对吉光片羽的真实印象。
　　和投资无关。
　　而是真正属于吉光片羽本身的价值。
　　不是因为它能创造价值，才具有的价值。

　　手机页面随着回车键的输入往后翻了一页，纪云辰刚准备重新编辑一下问题的回答内容，视线随之移向页面的时候，愣了愣。
　　本以为会是空白的页面，却写上了似乎比刚才他看的那页还要多的字。
　　写了这么多？
　　沉沉的目光重新落在起始第一段上，才看了一句，他就知道，这和刚才那一段回答不一样。
　　某人贴心地在第一句贴上了“食用说明”。
　　【前面说的那些是比较正式的采访内容，如果需要比较官方的答复可以参考一下~】
　　【我问过南电，也可以比较轻松一点。接下来是我的一点小想法，可能比较粗糙，但是比珍珠还要真~】

　　她确实对游戏的了解并不多，就连大学时期，纪云辰在她身边时，她每次围在身边叽叽咕咕地问好些问题也补不上功课的那一种。
　　而在这篇回答里，她没有再去高谈阔论那些游戏上的专业术语。
　　沉浸式交互体验？
　　纪云辰轻漫地勾了勾唇。
　　不过只是想每个进入游戏的玩家，能够相信他用数据和代码所创造的这个世界，那些人，吉羽和冰夏，都是真实存在的罢了。
　　哪怕只有一瞬间。
　　也够了。

　　新的一页，无论是角度还是风格，都和之前截然不同。
　　如果说先前的那一篇回答更多是出于对他的考虑，她模拟着他的语气，试图站在游戏设计本身的角度揣摩着她在只言片语的零散片段中搜集而来的某些深意，但毕竟她并不专业，甚至也不是什么资深玩家，字里行间多少有点青涩。
　　有点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和高跟鞋。
　　虽然努力装出和大人一样的模样，但小孩子终归还是小孩子。
　　那么这一篇，更像是完全脱离了之前不属于她自己的框架。即便是圈外人，那就老老实实地，毫不掩饰自己非玩家的身份，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普通路人的角度，真实地分享着吉光片羽给她带来的感受。

　　她说:【每一款游戏在被设计出来的那一刻，就有了它诞生的意义。】
　　她说:【创作的本心在于讲故事，而每个人想讲的故事都不一样。】
　　游戏的类型和体裁不可避免地会有重复，但是每款游戏设计之初创作者的本意，都会有所不同。
　　他的目光良久地停留在一行被加粗的字体上。
　　【因为它的故事，只有他能讲出来呀。】

　　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到她的语气。
　　要是他在面前，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定亮亮地看着自己，语气里有些小小地炫耀。
　　心里的不快似乎被这句话吹散了不少。
　　纪云辰按住语音条，说他很喜欢。
　　等了半天，看那头的某人也没有回应的意思。
　　不是刚才还在传消息？
　　手指轻点了点对话框下方的通话按钮，原本文字的聊天界面瞬间切换成电话听筒模式。

　　没想到这么快被回复，许之言错愕地接了语音。
　　“喂~”她的声音偏软，听起来很温和，“你这么快就看完啦？我还没说完呢……”
　　像是猛然瓦解了刚才一下午的烦闷。
　　他的语气也不自觉柔了下来，嗯了声:“你说。”
　　“这只是我的想法，可能不完全适合你的风格，你可以根据实际再调整……”许之言想要一口气说完，今天他还要和投资者开会，这么快回消息应该是抽了个空隙，待会说不定还要忙。
　　她得快点，不能占用他太多的时间。

　　电话那头的人说得有些急，呛了好几声。
　　他弯了弯眉，终于久违地笑了声:“慢点说，不着急。”
　　“不行”许之言义正言辞，“你待会还有事要忙呢，不能耽误你太多时间。”
　　纪云辰抿了抿嘴，沉默了几秒:“倒也没事。”

　　虽然隔着手机看不见他的脸，但听起来他的声音有些低，虽然都有回复，但话很少。
　　“嗯……”许之言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小声问了句:“是今天不太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