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逢谙》江月所待

2、枫林晚叶

　　“既然谙儿痊愈了，那枫晚的及笄礼也就可以筹备起来了。”

　　容老夫人早饭时忽然道

　　容夫人闻言也接道：“母亲说得是，枫晚冬月正满十四，儿媳即刻开始着手准备。”

　　容慕谙与容枫晚相视一眼，都未曾开口。

　　饭毕容慕谙正要去寻容枫晚，却在迈出步子的瞬间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场景，漫天大雪里，锦衣女子为远行人系好披风，男子将锦衣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女子转过身来，容貌竟与容枫晚一模一样。她震惊之余，画面又转向一场烈火，燃烧的牌匾之上赫然写着“唐府”。

　　那些模糊回忆里的场景，究竟是什么？

　　“罢了，先不去寻枫晚了，我们回去吧。”

　　刚回房，窗外就开始狂风骤雨，雷声阵阵，侍女锦瑟连忙去关窗

　　“小姐，您刚刚步履漂浮，是还在头痛吗？”

　　“我不碍事”容沐歌坐下倒了杯热茶

　　“锦瑟，你知道唐凌昼吗？”

　　谁知那侍女听了这名字连忙低头快步走了过来“小姐怎么突然提起唐公子？”

　　容沐歌见状心下了然，这人一定是跟原主有些关系的人。

　　下一刻，就听锦瑟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唐公子……他……”

　　见锦瑟这番模样，容沐歌猜这唐公子必然是什么不能提的人，自己一个现代人也不想用等级参差那一套压人，她柔声道：“无碍，锦瑟你直说便是。此处就你我二人，没什么忌讳。”

　　锦瑟这才卸了一口气道：“唐公子本是枫晚小姐的未婚夫婿，您可能不知道，前些年唐老将军战败被圣上降了爵位，唐家派人来退亲说是不能连累了二小姐，老爷却不松口，说此时退亲乃不义之举。两方并为达成共识，便约定等二小姐及笄礼后再加商议。”

　　“那二小姐的意见呢？”容沐歌下意识反问道。

　　“啊？”锦瑟有些莫名，片刻后反应过来才道：“二小姐不过未出阁的闺中女子，哪能议论这些，自然是无人问过二小姐的，因而对此锦瑟也不知。”

　　闻言容沐歌心口一闷，分明是容枫晚自己的婚事，却无人过问她的意见。

　　“好锦瑟，我知道了，今日多谢你，不早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这些话更印证了她在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容枫晚会嫁给唐凌昼，而后不知多久便会葬身于火海之中。

　　“你负我”是什么意思？

　　唐凌昼难不成是个负心薄情的风流人物？喜爱寻花问柳，有四五个红颜知己，倘若当真如此，容枫晚是万万嫁不得的。容沐歌在心中暗暗思忱着对策，她此刻既然已经是容枫晚的长姐，那么就算用些手段，也要替枫晚退了这桩亲事。

　　但和这些事情比起来，还是容枫晚自己的心意更为重要。

　　她能做什么呢？在这个故事里，她能怎么救下容枫晚呢？

　　“枫晚，关于唐凌昼，你怎么想？”

　　果然，容枫晚一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即刻变得沉重起来。

　　“老实说，阿姐，我也不知道。”容枫晚轻叹一声又道：“我从未见过唐公子，父亲与唐将军交好，我二人又是前后出生，因而才有了这桩婚约。我也不知道要不要退掉这桩婚事，阿爹说此时退亲是不义之举，既如此，我听爹爹的便是。”

　　容沐歌在文学系近乎十年的光景，读了太多才子佳人、春花秋月的美好故事，甚至幼时也生出过几分艳羡。

　　可此刻望着面前年轻又美丽的容枫晚时她才深切体会到，她过去所看到的一切文字都只是执笔者个人意志的映射，并非代表事实如此。那些佳人思妇，有几个能亲自写下自己的思绪呢？生在封建时代的女子，读书识字尚且艰难，又有几个能自由地做出选择呢？那溺水而亡的容慕谙，不正是这样的可怜人吗？

　　思及此处，容沐歌握住了容枫晚的手腕温声道：“晚晚，你不用考虑爹爹，也不用考虑流言如何，你只管你自己的喜好。待你及笄礼那日，我会寻个由头让你见一见他，届时你再决定要不要退亲，好不好？”

　　容枫晚听完她的话，眸子里有些震惊。

　　容沐歌见状，又道：“阿姐知道让你私见外男对你而言有些离经叛道，阿姐不逼你，一切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不要有压力，晚晚，无论怎样阿姐只希望你此生能顺遂度过就好了。”

　　“阿姐，你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容枫晚的指尖有些发抖，但还是轻轻回握了容沐歌的手“但还是跟从前一样对我很好，阿姐说的我会仔细考虑的，阿姐不要担心。”

　　目送容枫晚离开时，容沐歌心头被无力感包裹。她清楚地知道，容枫晚嫁给唐凌昼会死，可她也做不到让容枫晚直截了当地退亲。

　　“假如她选了他，那要怎么办呢？”容沐歌此时才有些后怕，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容沐歌，多此一举不是。

　　但事已至此，向前看才是最重要的。

　　上元灯会，容沐歌罕见地出了趟门，随行的还有容枫晚。

　　被人潮冲散时容沐歌心头一紧，按照基本套路她不是遇到抢劫绑架就是要遇到什么重要的人了。

　　果不其然，在她被人推搡上桥又被一把握住右臂的时候，她就明白了面前人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了。

　　“我还从未见过差点踩到我的姑娘，你很有意思啊。”那人着一席玄衣眉头轻蹙道。

　　听着这让自己汗毛倒竖的主角标配台词，容沐歌轻轻后退半步，用力把自己的右臂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那个，差点踩了您的脚我可真是罪该万死，抱歉，还有多谢兄台扶我。”容沐歌忍着不适抱拳粗声道“兄台不必告知我名姓，就此别过。”

　　话毕逃命般拎着裙角小跑离开，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就又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姑娘”

　　容沐歌回头，见到的是一张俊秀异常的容颜，男子着一身白衣，发丝高高束起，气度翩翩。

　　“你簪子掉了。”

　　那俊秀公子望着容沐歌，直白的眼神让容沐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容沐歌收下簪子开口道：“敢问公子哪位？我们认识吗？”

　　那俊秀公子却突然笑出了声“容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吗？我的名字，叫奚夙逢。”

　　容沐歌紧闭双眼暗道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是剧本不到，而是来的比较晚。

　　“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并非容慕谙吧。”

　　那公子取出折扇，眼神定定地望向她，带了些探究的神色

　　“奚公子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我是失忆了”容沐歌妄图浑水摸鱼

　　“我看得出来。”那人声音沉稳，不带一丝波澜

　　“你不是她。”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的确不是她。我也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待我在她身体里醒来时她就不在了。”容沐歌秉持着一个谎言背后需要一百个谎言弥补的准则，而且一眼看出原主不在看来与她关系匪浅，于是向那人坦诚相待道。

　　“她，怎么了？”奚夙逢精明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无措。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世界万物皆有秩序，我既来到这里必有因缘际会，待因果结束我离开后，她说不定就会回来了。”容沐歌又道“敢问阁下是？”

　　奚夙逢默了默道“慕谙旧友而已。”

　　那时节在学堂里，他向众人介绍自己时，只听得座下传来很轻一声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他对上了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束着月白发带的容慕谙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奚公子，在下容暖，此后还公子请多多关照。”

　　尽管同一张面孔面前的女子也笑着，奚夙逢却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不是她。

　　太游刃有余，太理智，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戒备

　　她绝不是容慕谙。

　　“我方便问问，为何你会变成她吗？”奚夙逢想要询问更加具体的事情，容慕谙却想着与容家人失散已久，怕家人担忧。她开口道：“奚公子，今日实在不便，倘若不介意，冬月末舍妹及笄礼，届时再与奚公子细谈，如何？”

　　日升月落，季节更迭。很快便到了冬季，容枫晚的及笄礼也不过是下个月的事情。容慕谙也早已经将那唐凌昼调查得清楚明白。

　　唐凌昼并不像容沐歌最初猜测的那样，他并不留恋烟柳之地，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若非说他有什么可指摘之处，那便是他太过偏执，与他那些同窗不同，他已认定了自己此生就是要保家卫国，常年留居战场之上。因而一年也回不了京都几次。

　　容沐歌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写了封信差人暗中送给唐凌昼。

　　她在信中提出了让二人见面的事情，唐凌昼的回信很快到达，他在信里应下了见面的事情，用词恳切，信尾还说倘若容枫晚觉得失礼，退亲之事他来提也未尝不可。

　　容沐歌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叫做唐凌昼的小将军，说不定真的会是容枫晚的良配。倘若如此，她要考虑的便不是这场婚约，而是那把烧了唐家的火。

　　那句“你负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及笄礼当日，虽说是容枫晚的贺宴，实则容尚书在京为官多年，前段时间还得了圣上褒奖，京中关系错综复杂。前来的官员赴宴为假，示好为实。容沐歌对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没太大兴趣，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容枫晚和唐凌昼的见面。

　　容枫晚罕见地穿了条赤色襦裙，倒显得气色好了许多。唐凌昼已在湖心亭中等候多时，容沐歌带着容枫晚姗姗来迟。

　　唐凌昼穿了一双月白长衫，一身马尾颇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见容枫晚来了，他即刻躬身行礼

　　“容姑娘”

　　“唐将军”

　　对上眸子的瞬间，容枫晚心头一动。坦白讲，唐凌昼生得一双剑眉星目，刚毅挺拔，就颜值来讲，容沐歌觉得他和自家小妹倒也算得上登对。

　　“容姑娘，今日冒昧见面，是想向你谈论婚约的事情。”

　　“我知晓的。”

　　“我名唐凌昼，家中爵位世袭，我是幼子。”

　　容沐歌闻言向两人微微示意，离开了亭子，唐凌昼和容枫晚二人对面而坐。容沐歌看到唐凌昼为容枫晚添了杯热茶。

　　在附近的小径等容枫晚时。容沐歌觉得就目前的状况而看，这唐凌昼真不失为良人。转念又想了想，她现在真的很像现代婚介所工作的，再将视线转向凉亭内那两人，越看越像相亲。尽管每日不断有噩梦逐日侵扰着她，此刻容沐歌还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容沐歌突然听到有人唤她

　　“容姑娘。”

　　容沐歌转身看到了那日花灯节的白衣公子，她回想起来好像是和他有约今日详谈。

　　“嗯……奚公子”

　　奚夙逢向她微微躬身，容沐歌也回以屈膝礼。

　　“那日容姑娘说，今日有时间详谈，不知容姑娘要对我说什么？”

　　容沐歌又把视线转向了亭内的两人，只见容枫晚已经站起身来侧身行礼，容沐歌对奚夙逢道：“奚公子，我那日承诺您的绝不反悔，你可否能在此处稍等我片刻，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回来。”

　　奚夙逢随着容枫晚的视线望向凉亭内的二人，他顿了顿点点头。

　　“容姑娘千金一诺，那奚某就在此处等着容姑娘回来。”

　　容沐歌向他微微躬身，拎起裙摆就小跑起来。

　　奚夙逢望着那和容慕谙一模一样的背影，甚至都是拎起裙摆小跑，可他就是知道那副皮囊下的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容慕谙，她去哪里了？还能回来吗？

　　容枫晚与容沐歌二人并肩前行，容枫晚的声音带了几分欢喜。

　　“阿姐，我不想退亲。”

　　容沐歌的心沉了几分，但她还是稳住心神开口

　　“晚晚，为什么呢？”

　　“我看得出来，唐公子是很好的人。”

　　“那晚晚……是喜欢他吗？”容沐歌试探着问道。

　　“阿姐！”容枫晚的脸色瞬间红透了，她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羞嗔，半晌她又轻声开口“谈不上喜欢，但很想继续了解他，他说的很多事情我都想知道，他去过好多地方啊。阿姐，我想和他一样，去那些去不了的地方，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容枫晚拉住她的手腕兴奋道：“阿姐，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不止留在内宅，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

　　容沐歌却是明白了容枫晚的意思

　　“阿姐明白了。”

　　容枫晚会嫁给唐凌昼，这件事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那未知时间和未知原因的死亡，难道也不可规避吗？

　　被无力感裹挟的时候，容沐歌瞬间决定，她一定会找到容枫晚的真正死因，她绝不会让容枫晚白白死在那场大火里。

　　她将目光投向身侧笑颜如花的少女身上，容枫晚在她眼里，早已不再是梦里的虚幻身影，她是鲜活的生命，是她的妹妹。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容沐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