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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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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秋风涌入屋中,散落的叶子发出“簌簌”的声音,门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地落在屋檐上。
屋内人影憧憧,冷寂平静。
“啪—”
惊堂木落在桌上,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尤为刺耳。
陈县令坐在上首,头顶乌纱幞头,一袭浅绿色圆领袍,他眯眼看向下方。
底下跪着的人身子一瑟缩,头垂得更低了些。
一具血迹斑驳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
骤然,雷声轰隆作响,屋外狂风大作,一道亮光闪过,正好照亮那具尸体的面容,却让人心下一惊。
只因那尸体脸上满是血迹,阴森恐怖,突然显露出来,无端使人生畏。
“仵作呢?叫仵作来验尸!”陈县令紧蹙眉头,喊道。
两厢饲立的衙役走出一人,沉声道:“陈县令,死的正是县衙仵作。”
陈县令微微蹙眉,粗粝的手掌在桌沿摩挲,眼里有些沉意。
“去寻上任仵作来。”
几位衙役面面相觑,依旧是那个衙役挺身而出道:“县令您有所不知,前任仵作惨死家中,这才换了如今的仵作,谁曾想……”
陈县令沉吟片刻,这他确实不知,他是前段时间才调任于此。
烛火被风吹的摇曳不休,堂中陷入沉寂,气氛竟一时有些焦灼。
县衙门口哄闹的人群里,容色清丽的女子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唯有听到那衙役未完的话时指尖在掌心留下月牙印痕。
脚步轻缓移动,她走至阻拦人群的衙役前,高声喊道:“民女钟晓离出生仵作世家,可否上前一试。”
众人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钟晓离目视前方,直直看着上首的县令。
陈县令也在看她,挥手示意,将她带入正堂。
钟晓离身着月牙白长袍,身姿修长,挺直着脊背。
屋外的雨声不停,越发猖狂,打在屋檐上,发出“砰砰”的声音,雨水如珠链般坠下。
女子快步走到尸体面前,她半蹲下/身,目光落在尸首上,徒生恍惚。
同样是仵作。
同样是中年男子。
甚至体型都相似,不胖不瘦,刚好适中。
一年前,她的父亲便这样惨死家中,一箭穿心,当场失血过多而亡。
钟晓离戴上纱布手套,拿出父亲珍藏的验尸工具,拉开竹筒,小刀,镊子等工具落入大众视线。
堂中数十几双眼睛皆盯着她。
尸体尚还留着余温,预测死亡时间在距今半个时辰。
钟晓离用手指探开死者口腔,继而拨开他紧闭的眼皮。
“记,死者口中稍带水渍,瞳仁放大,且有出血现象在白眼上,鼓膜因水压而造成破裂引起出血,初步探查死者为溺水而亡,死亡时间预测半个时辰之前。”
注视的人愣了神,好在一个反应迅速的衙役连忙拿起纸笔,在纸上依言记录。
陈县令掀眸:“钟娘子所言是说死者林大郎为溺死吗?”
底下跪着的一个壮年激动道:“对,就是这样!县太爷,小人亲眼所见,林大郎他自己跳水了。”
钟晓离抬眸,看向那个壮年:“民女所言,只为初步探查,真正的死因尚不详。”
壮年被她盯得一慌,连忙垂下头遮掩自己面上的神情。
女子却自顾自地翻看着尸体,不慌不乱,从容不迫,细致到了极点。
陈县令打量着这自请验尸的女子,倒是个胆大的。
她解开死者的扣子,胸膛便露了出来,白花花的一片,并无伤痕。
县衙门外观望的女子妇人羞红了脸,连忙把头撇开。
在这世道,女子最是注重清白,哪里看的了男人的身子,这钟娘子倒一点儿也不害羞,面色平静,仿佛面前的是一坨白花花的猪肉似的。
钟晓离将人翻了个遍,奇怪,并无致命伤痕。
这具尸体溺水现象明显,钟晓离却并不认为这是致死的原因,这更像是凶手所做的一个假象。
他想要让旁人认为,林大郎是溺水自杀。
县衙门外围堵的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对于这种事向来热切。
“要我说,这林大郎就是被水淹了,死了。他自己想不开,这案子早该结了,多轻松的事。”
“这姓钟的女子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啊,磨蹭个什么劲。”
“女人就该回家相夫教子去,出来抛头露面也就算了,还干的是死人的勾当,晦气死了。”
陈县令见用时已久,也打算起身问询。
钟晓离忽然放好尸体,跪在地上。
“陈县令,依民女之见,林仵作并非溺水而亡,民女方才探查此人的咽喉,水极少,一个活人落在水里,理该呛水而亡,这般实在不应该,所以民女大胆猜测,他在被人抛进水中时,便已身死。”
话落,众人大惊。
这便不是一个性质的事了。
倘若这话证实了,便说明有人故意杀害林大郎,还制造出死者自杀的假象。
陈县令指尖敲击着桌面:“钟娘子所言有何依据,上下嘴唇子一碰破不了案,还得拿出点实质性的证据来才行。”
钟晓离不紧不慢,她将林大郎的衣服扒下,叫下人递给陈县令。
“方才民女还在疑惑,为何这衣裳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现在联想到一起,便了然了。陈县令可知,有一种香名叫返魂香,是从西域传来的香料,可保尸身半月乃至一月不腐。”
陈县令低头轻嗅,果真有一股香味。
钟晓离又说道:“恕民女斗胆再次猜测,这致命伤痕不是外伤,便是内伤了。”
陈县令眯眼:“你是想要剖尸?”
话落,一个老妇人立马跪倒在地,神情哀切,止不住地哭泣。
“请大人保我儿……全尸吧!”
人都死了,不让人好好地离去,竟然还想要剖尸,简直是有违天理啊!
面对老妇的请求,陈县令不能不顾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亲眷拒绝,确实不好行事。
他看向旁边的钟晓离:“你觉得呢?”
钟晓离脊背挺得很直,她开口道:“民女有一良计,不用剖尸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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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后,钟晓离拿着刚烙好的两块白梅饼,在尸体背后各放了一张白纸。
又将白梅饼放置在纸上。
她忽然探头看向屋外。
此时,天已经晴了,猛烈的雨总是来的快,去也快,阳光毒辣,太阳当头。
钟晓离笑了笑。
她唤人将尸体放置在太阳下面。
“暴晒一阵,结果自会揭晓。”
人群中,一身红色阔袖蟒纹袍的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一幕。
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白梅饼。
女子将饼拿起。
赫然。
那尸体的背上出现了两块颇大的青紫色淤青。
“这便能证实,死者在溺水前,已被重物所击打,以致肋骨折断。”
陈县令大怒。
“来人,将那男子带上来!”
方才急不可耐跳出来证实的男人面色苍白,止不住地磕头。
陈县令冷笑道:“方才你不是说林大郎是自己跳下去的吗?你倒是说说,一个死人是怎么跳下去的!”
男人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
陈县令开口道:“既然不愿说实话,那就上刑吧,想必是挨得住刑罚。”
“来人,拖下去先打上三十大板,什么时候愿意开口了,什么时候再拉上来。”
几个衙役立马上前将男人拖了下去。
“县太爷饶命啊!草民真是无辜的!”
陈县令没管他们的嚎叫,只是冷冷地看着,在堂上端坐着,很是威严。
“啪……”
打板子的衙役丝毫不手软,板子落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与那男子哭天喊地的哀嚎声重叠在一起。
还未打到二十板,那男子便忙伸手逃脱,嘴上也不停,虚弱地说着我招的我招的。
陈县令抬手示意将人放了下来。
钟晓离这边也有新发现了。
她请陈县令派遣衙役前往林家探查,衙役翻得仔细,果然找到了凶器——一把带血的铁锹,正藏在林大郎屋中。
凶手有些聪明,但也只有一点。
秉持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将凶器放在死者屋中。
他怕是以为天底下就他一个聪明人了。
陈县令站起身来,看着男子,冷声道:“现在还不打算如实招来吗?”
“草民冯二喜,是街上地痞,平日里就是靠心善的哥哥嫂嫂们施舍混口饭吃……”
他倒是生了张巧嘴,白的能说成黑的,强抢也能说成施舍救济。
冯二喜半跪在地上,声音越来越弱,直喘粗气。
“县太爷明鉴,草民真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满口胡言。”
陈县令将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声音极响,迭荡在空气中。
冯二喜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一把鼻涕一把泪抹着。
“县太爷明鉴啊,草民是有苦衷的,草民是遭人胁迫的啊!”
钟晓离一直看着他,盯着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
“可是林家的人?”
冯二喜瞳仁猛地一缩,多看了她一眼。
哆哆嗦嗦的,还是开口:“正是正是,是那林家二郎拾掇我这样说的,草民也是有苦难言啊。”
钟晓离冷笑一声:“据我所知,那林二郎可是给了你十几块碎银子,你却说自己是被胁迫的。”
冯二喜心中暗惊,连忙磕头求饶,直说自己是鬼迷心窍。
这下再不敢动歪心思,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陈县令这下清楚了,这人只是个煽风点火的,与案件无过大关系,只是凶手用来迷惑官府的一枚棋子罢了。
“按我朝律令,谎报者,徒二年。”陈县令挥手,将火签掷在地上,“押入牢中,好生看管。”
冯二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如实交代了,竟然还要招此结果。再不甘心,也只能愤愤地被人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