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天》明朝秋声

38、第 38 章

　　话音刚落，莫晨风蓦然抬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叶琤一怔，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莫晨风如此失态的样子，不安地重复道：“他跟我打的时候，身上有属于异型的异能波动。那种能量我绝对不会感觉错的。”
　　莫晨风急切追问道：“然后呢？详细说一下你和他对上的全过程。”
　　叶琤完整地描述一遍：“……他当时抓住我拿剑的手，然后瞳孔的颜色突然变成血红色，紧接着我就感觉不太舒服——噢对了，之前我在首级异型火棘拱土的时候也出现了这种感觉，但只是一瞬间，之后就感知到了异型能量的波动，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莫晨风听完，沉默良久：“把手伸过来。”
　　叶琤乖乖照做：“我后来受的伤都被喻瑾治好了，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水系治愈力慢慢淌过四肢百骸，莫晨风仔细探寻半晌，并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松开手：“一个人类身上居然有异型的能量波动……怎么可能？”
　　那种反常又出现了。叶琤的直觉告诉他，莫晨风两次流露出的异样，说不定都是因为同一件事，他一定知道什么关键信息，才会对此有所反应。
　　叶琤突发奇想：“难道，这个人是异型变的？”
　　莫晨风失笑：“怎么可能。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变成人形的异型。”
　　叶琤凝眉思索，片刻后灵光一现：“大哥，你还记得检验处做过的异型域场交换实验吗？”
　　“记得，怎么？”
　　叶琤跳起来，激动地来回踱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把异型的域场植入到他身上了？”
　　“……”
　　“既然能在异型身上做实验，那在人身上当然也可以！”
　　叶琤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到了合理的解释：“他们背后的雇主可不是什么仁慈之辈，估计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都干过，人体实验什么的，听着就非常符合对方的作风。说不定，对方要那么多三岁的小男孩，也是为了做这种实验；限制年龄性别，估计和实验内容有关！”
　　莫晨风喃喃道：“移植域场……”
　　“我们只需要检查一下这人——”
　　嘭——！
　　审讯室里传来一声闷响，喻瑾面前的桌子被他整张掀起，桌面梆地一下给这异能者砸了个结实，听声音，大概率连鼻梁骨都给砸碎了。
　　紧接着木桌哐地落地，还狠狠地砸了这人的脚，而喻瑾面容微沉，冷漠地坐在原位，左手还稳稳地按在膝盖上。
　　叶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印象中的喻瑾素来是优雅从容的，哪怕是在和异型战斗时也保持着风度，从来不骄不躁、不慌不忙，哪里见过喻瑾暴力动手的模样。
　　莫晨风显然也和叶琤有相同的想法，只不过他很快回神：“叶琤，你过去——”
　　话没说完，两人便看见喻瑾往单面玻璃处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动作。
　　叶琤嘀咕道：“这家伙搞什么呢？”
　　两人适才并未留心听喻瑾和此人的对话，只见此人被砸两次后竟然没晕死过去，而是顶着满脸的血，身体前倾，用粘腻龌龊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嘿嘿笑道：“干嘛这么生气？被我说中了？”
　　叶琤皱眉：“他刚刚说什么了？”
　　“王斌。”喻瑾冷冷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感觉。”
　　莫晨风：“他似乎没被催眠。”
　　王斌态度散漫，丝毫不惧：“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至于什么异型的域场，对，没错，我是答应了姓关的配合他实验，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获得力量，无论他想利用我干什么我都不在乎。”
　　喻瑾道：“关保恒只是个普通人，是谁把域场给他的？”
　　“都说了我不知道，大哥你耳聋吗？”
　　叶琤啧了一声：“这畜生皮痒了？”
　　喻瑾微抿唇瓣，寒霜覆盖的眼神几乎要将面前的人穿透：“那又是谁给你们下令，要置叶琤于死地的？”
　　王斌道：“就那姓关的啊。两个多月前，他突然给我看了段视频，指着那个比你高一点的男人说，如果见到就把人杀了，成功的话，就给我这个数。”
　　叶琤几乎不用思考就意识到王斌说的是在度假村里发生的事，立时浑身一僵，心底发寒。哪怕视频已被执天阁的人迅速处理，难保看过的人不会察觉两人身份。如今最坏的结果呈现在他们眼前，敌人隐藏在暗处，若是刻意针对，叶琤恐怕将永无宁日。
　　莫晨风深深叹气：“一时疏忽，后患无穷啊。”
　　王斌双手被缚，只能动动手指比划一下：“这一条人命就值这个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官儿呢，结果居然是个恶心的基佬，我呸！”
　　叶琤下意识地看向喻瑾，那头的王斌还在叭叭：“我说你怎么那么关心那家伙呢，敢情他是你相好啊？我看你长得跟个女人一样，不会是在下面的那个吧？”
　　叶琤终于忍不了了，猛地冲出去一脚踹开门，提拳打在王斌脸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拳拳到肉的打击声回荡在审讯室内，光是听着就能知道叶琤下手有多狠。莫晨风神情凛然，把手中电脑一放，随后赶来拉住叶琤，呵斥道：“收手！”
　　喻瑾却道：“让他打。”
　　莫晨风愕然。
　　气急败坏的叶琤压根没听见他俩说话，勒着王斌衣领怒道：“手下败将这么快就学会造谣污蔑了？！我告诉你，我今天就算在这里把你打死，也没人来替你收尸喊冤！”
　　王斌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他……”
　　叶琤对准他的脸又是一拳，直接崩掉了两颗牙：“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剁成碎块，扔出去喂狗！”
　　“……嗬、呵呵呵……”王斌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赤红着双目吼道，“来啊！只要你敢！你敢吗？！”
　　新换的上衣前襟被飞溅出来的血玷污大片，叶琤却毫不在意，只是甩甩手上的血，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冷睨着他。王斌被血糊了满脸，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叶琤下手不轻，可他竟然还能保持清醒，莫晨风越看越觉得古怪：“等等，你先冷静一点。”
　　看了半天的喻瑾终于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王斌：“有人将域场移植到你身上，在那之后，你能明显发觉自己身体的变化——你一定很希望有一天能被人杀死吧，毕竟不人不鬼的日子过多了，你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异型了。”
　　叶琤的猜想被喻瑾当场坐实，可他却没有半点猜到真相的喜悦。他本以为联盟正在进行的异型研究实验就已经够离谱的了，没想到还有更疯狂、视人命如草芥的变态在干这种事。
　　只是，将域场移植到人类身上，相当于把动物的器官植入人体，由于物种不同，必然会产生极大的排异反应，严重者很可能当场死亡。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叶琤问道：“不人不鬼？什么意思？”
　　王斌眼神阴鸷，森然道：“别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我不需要你虚伪的可怜，你也别想看穿我！”
　　喻瑾对这番说法不置一词：“无论你承认与否，你都已无法和域场剥离了。每天都要忍受域场对身体和精神的侵蚀，这便是你获得力量所付出的代价，你认为你还能坚持多久呢？不出一年，你就会彻底沦为嗜血的怪物。”
　　叶琤和莫晨风皆悚然；莫晨风忧心忡忡地看了叶琤一眼，转而对王斌道：“以你现在的情况，我们是不可能放任你离开的。所以……”
　　王斌咧嘴，露出血红的牙，阴阳怪气道：“你们不会想要治好我吧？啧啧啧，真是高尚，连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想拯救，我该夸你们都是圣母呢，还是该嘲笑你们都是傻缺呢？”
　　“给脸不要脸！”
　　叶琤一掌将他劈晕，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接下来怎么处理？这人身上被植入了域场，他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放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
　　喻瑾思忖片刻：“送去北州分部检验处。”
　　叶琤并不意外，主动道：“我明早就把他押去北州分部。”
　　莫晨风道：“你记得多带几个人和你一起。”
　　“剩下的人，还是按照联盟规章处理。”
　　几人三言两语地决定了这些异能者的命运，离开地下室。外面夕阳渐落，叶琤眯着眼眺望远方，伸了个懒腰。即便心中疑问重重，他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喻瑾看他：“你不先去换身衣服么？”
　　“嘶……”
　　被喻瑾这么一提醒，叶琤低头看看衣服上的血迹，不由得磨牙不满道：“看来这件衣服是不能要了。最近的损耗可真多。”
　　莫晨风笑道：“谁让你总是这么鲁莽的。”
　　“情况紧急，我也没办法。算了算了，我先回去换衣服，待会儿再去吃饭。你们不用等我了啊。”
　　叶琤溜得飞快，走到两人视线范围之外后才暗自放松了紧绷的背脊和神经，呼出一口气，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荡着王斌说的话。他不知道那些话是否令喻瑾觉得冒犯与尴尬，但他自己却宛如被戳中了心事的毛头小子般暴跳如雷，以冲动的行为掩盖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还挺蠢的。
　　叶琤回到房间，关了门靠在门板上，揉揉额角，头疼不已。那些话分明只是王斌说出来侮辱人的，可现在偏偏被他听了进去，对他而言不啻于烈火燎原，生生点燃那堆越积越多的杂念，即将把他的理智烧个干净。
　　叶琤闭上眼，咬牙忍耐许久，才去衣柜前把衣服换了。但身上隐隐的血腥味仍旧挥之不去，他烦躁地挥挥空气，正想出去用餐，一开门就发现莫晨风提着保温盒站在门口：“大哥？你们吃完了？”
　　“你这换件衣服也是够久的。”
　　莫晨风将打包的饭菜递给叶琤，淡淡道：“进去吧，我有话跟你说。”
　　叶琤连忙将他引入房间：“是王斌的事吗？虽然移植域场这种事确实很不可思议，但既然能做到第一次，就能做到无数次，也许还会有更多人被植入了域场，我们得尽快抓到幕后黑手。”
　　莫晨风烧了壶水：“这件事确实很重要，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莫晨风沉默片刻。壶中开水已然沸腾，咕嘟咕嘟冒出热气。他倒了两杯水，看着叶琤道：“你跟喻瑾已经相处了那么久，依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琤停下往嘴里扒饭的动作，隐约察觉到莫晨风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心里不由得生出点忐忑，于是斟酌着回答道：“喻瑾他，实力很强，做事有条不紊，跟其他人关系都挺好……感觉他还挺像你的。”
　　莫晨风的目光穿过水雾，一直停留在叶琤脸上，听完后直截了当地挑明道：“你喜欢他？”
　　“……”
　　最后一个音节很轻，几乎已经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了。叶琤心里咯噔一下。
　　见叶琤没有立即否认，莫晨风就明白了。早在听闻分部里的风言风语，又在审讯室里看见叶琤一反常态地暴揍王斌，他即便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莫晨风的神情微妙地变幻着，像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还夹杂着点忧愁和不知名的情绪，看得叶琤逐渐提起心来：“那个，我……”
　　叶琤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嗫嚅了半晌才发现，他什么也无法辩解。
　　“你不用紧张。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老古板，你更不是。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就这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格。我不是反对，我就问你一句：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叶琤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怎么想，但莫晨风毕竟是他的亲人。他郑重道：“就算喻瑾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喜欢他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他对我没那个意思，我不会强求的，你放心吧。”
　　“那，你了解他吗？”
　　叶琤坚定道：“我正在慢慢了解。”
　　“……”
　　莫晨风微微叹气，他斟酌道：“你或许早就发现了，喻瑾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而其中的某些部分……他是绝对不会对你说的。一个对你有所隐瞒的人，你真的会全身心地信任和爱重他吗？”
　　叶琤放下筷子，思索片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所隐瞒并不代表他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有可能只是为了保护别人而已。我的信任是基于喻瑾自身的品格，哪怕他对我隐瞒了什么事。”
　　“可万一哪天你察觉真相，发现那是你无法接受的事实，到时候，你又会怎么看待他？”
　　“什么叫做我无法接受的事实？”叶琤疑虑道，“喻瑾才和我认识多久，瞧你这话说的，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
　　莫晨风自知失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喻瑾来自执天阁，据我所知，执天阁的成员或多或少都比较长寿，他的年纪也比你大，更比你见多识广……你这是喜欢上了一个注定不会给你回应的人啊。”
　　叶琤默然片刻，勉强笑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悲观，我都还没开始行动，不知道结果呢，你就这么打击我。”
　　莫晨风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罢了，你自己决定，别对结果抱有太高预期就好。”
　　叶琤想不通莫晨风消极的态度来源于何处，当晚他辗转反侧了一夜，后半夜好不容易入眠，却又在不久后被噩梦惊醒。梦里的喻瑾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并决绝地离开了南越分部，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那种厌恶的眼神令人心悸。
　　叶琤冷汗淋漓地醒来，头更疼了。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叶琤愣愣地看着它越来越亮，直至崭新的一天到来，他才想起今天要押送王斌去北州分部。
　　路途遥远，不能再拖，趁着大部分人未起，叶琤迅速拾掇一番来到地下室。和他一道前往的执天者给王斌扣上缚能锁，将他押入特殊处理的车厢，驱车出发。
　　叶琤坐在王斌对面，亲自监视他。这车厢内只对戴有缚能锁的异能者有压制异能的作用，对叶琤则完全无效，因此他也并不在乎王斌是否会突然暴起袭击他。
　　王斌昨天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夜过去倒是消了不少，这种不同寻常的恢复力让叶琤不禁暗自警惕，推测很有可能是域场作祟。王斌不知道叶琤的想法，但联盟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他说话放屁，再者，他敢肯定联盟不会对他下死手，于是有恃无恐道：“怎么是你啊，就让你一个人来看着我，不怕我杀了你？”
　　叶琤不予回应。
　　王斌继续挑衅，倾身盯着他故意道：“你那相好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