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向日葵》作者枯弥

19、十八

　　和何则分开后，向日葵没再恋爱，后来，阿则出现了，不是何则，是曾经追过她的阿则，一路上，向日葵遇到过很多人，也有让他记忆深刻的人，这天，她乘坐绿皮火车前往另一个城市，吵闹的车厢里，一名阿姨有些亢奋的向众人说着她的经历，她离过婚，孩子也被前夫抢走了，绝望无助的时候，机构找上了她，给她提供“帮助”，就像在绝境里寻得一丝阳光那样，周围人都以嘲弄的目光看着她，偶尔有应和也只是敷衍，任谁也可以从字里行间里可以听出“机构”的不靠谱，这一路上她大概向很多人说过了，有一名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想开口提醒他，可他到底没有开口，向日葵感到很悲伤，同时也跟愤懑，她绝不认为她是蠢的，悲伤是因为无能为力，愤懑则是因为她在绝望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希望，而是一颗包装精巧却内藏算计的丑陋之心，比鬼更害怕的是披了一张人皮，这无异于又是对绝望之人的重创。
　　向日葵深呼吸，打开手机，发现有人添加了她的好友，是阿则，向日葵皱了皱眉，在添加框里问了句：有事吗？阿则回复有事，向日葵同意了好友，靠在背椅上，她看向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进入隧道时就没信号的空白格，车厢内来回飘忽的烟雾，她愣了许久，时间已过大半，她再次打开手机。
　　“你谈过恋爱吗？”阿则问。
　　“谈过。”向日葵回复。
　　“哦。”
　　对方沉默了很久，像是无比失望一样。
　　沉默过后，“那为什么不跟我谈？”
　　“什么意思？”
　　“你不是谈过了吗？我以前还以为你很高冷，不会恋爱呢。”
　　“？？？”向日葵眉头拧成一团。
　　“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装吧。”
　　向日葵正打算删除，又见上方弹出一条消息：都有经验了还挑来挑去，以为多高贵呢。
　　向日葵缄默。
　　过了一会，她忽然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我没有变成你这种人。
　　这让她回想起刚和何则分手时的生活，何则不是个会为什么人停留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看对方对他是否有价值，他纠缠过向日葵很长的时间，嘴上总挂着他认为的道理，偶尔有过激言论也被向日葵顶了回去，直到向日葵受不了把他加入了黑名单，世界安静了。可这段时间也磨灭了向日葵的身心，她挑了个周末去饭馆吃饭，看到隔壁桌的情侣聊天，两人聊的并不投机，中间男生走了出去，向日葵立马想到这是一段错付的感情，然而，等男生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却捧了束花，向日葵夹菜的东西戛然而止，她嘲讽似的笑了笑，心想：不如说，我是对他人的痛苦乐见其成。

　　“你是我灵魂的另一半。”
　　下雨了，向日葵撑伞走，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头游走在虚实两界的怪物，仿佛只有灵魂存在着，身体的重量却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越爱文学，越沉迷画面，她的灵魂就像得到养料那样肆意扩张，与此同时，她的存在也被剥夺了，她逐渐无法忍受，只能痛苦的嘶吼，一头屈膝伏地的野兽。
　　你是我灵魂的另一半，那个只在静默空间里才显现的自己。
　　向日葵遇到了一名算是志同道合的人，两人总聊与文学相关的事，偶尔也互发文章，直到有一次，男生提起她的文字太过无力，是极为贫乏的文字，向日葵不懂什么叫作无力，男生说那是更有锋芒的文字，如果文学家抛弃自身的特点，文字也会失去魅力，向日葵缺的是一种孤傲。
　　“我花二十年才戒掉傲慢，不是让你这么评判的。”向日葵回复。

　　想到那时，向日葵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虽然有固执的时候，但她不想再苛责过去的自己。
　　她下了火车，乘坐计程车来到市中心，这次要见的人是半月跟彩星，彩星是向日葵的初中同学，也是在偶尔的机会听到她在这个城市，恰好半月也在。见到两人时，半月站在那里，褪去了往日的稚气，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站在路灯下，彩星向向日葵招手，向日葵笑了笑，朝两人走去。
　　“还是没变。”半月说。
　　“我应该变吗？”向日葵轻笑。
　　三人边聊边逛，时间如流水般逝去，考虑到已经过了八点，三人决定在一家菜馆坐下。
　　“想吃什么？”向日葵问。
　　“冒烤鸭？”彩星笑问。
　　“可以，再点一份清炒时蔬。”向日葵说。
　　“再来点酒？”半月问。
　　“好。”
　　酒过三巡，三人皆是微醺，半月拖着下巴，说起自己的经历，“刚来到这那会，我都想回家了，还想过要不要找你再借点钱，但想了想有点丢人，后来就在一家打印店工作了下来…遇到了个阿姨，说让我去隔壁当客服，还给我介绍房子，我这才有了安心的感觉。”
　　“比从前好多了……在社会上历练久了，就静下来了，感觉自己以前真傻。”
　　“拼命想依傍在他人身边，真不如靠自己来的实在，你以前不是老让我多读点书吗？看，这是什么？”
　　“我不认识…”向日葵忍着笑意。
　　“别装。”
　　“借书卡啊，你好厉害哦。”
　　半月撑着脑袋，说：“反正我也不着急，想等安定下来再考虑恋爱，你呢？”
　　“我……老样子。”向日葵算是实话实说。
　　“彩星呢？”
　　“我……和男朋友在同居，估计过年了见家长吧。”
　　“说说看……”半月死死的盯着彩星。
　　听了彩星的故事，半月和向日葵都露出了笑意，三人又借着酒兴聊了许多，直到深夜，半月和彩星将向日葵送到车站，夜色如水，三人在车站分别，向日葵向两人挥手，随后大步向前，在即将走上电梯时，她再一次回望了身后。
　　……………
　　她什么也没说，只露出了笑意。

　　“来这么久，我还没问你是做什么的，你以前干嘛的？”女人瞥向向日葵。
　　“以前…也是上班的。”向日葵答。
　　“那你呢？”
　　“我……”女人没答，只默默搓着盘子。
　　工作结束后，向日葵去公交站台等车，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打算骑共享单车回去，这时，那个女人骑着电瓶车过来了，她的目光落在向日葵身上，没过多久又收回了目光，过了一会，她的电瓶车停在向日葵边上，此时向日葵正在解锁共享单车。
　　“喂，那个谁。”
　　向日葵回头，她暼向自己的后座，“你家在哪？我送你一程。”向日葵报出地址，女人想了想，说，“上来吧。”“谢谢，你回家不会晚吧。”
　　“没事，顺路。”
　　大概是这一次接触，让两人对彼此有了基本的了解，在岗位上，两人是互挫盘子的工友，下班后，两人又是经常约饭的饭友，女人也偶尔会说起自己的经历，又总是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似乎是因为这些事情总牵扯出从前的情感，悲伤也好，喜悦也好，向日葵并不想窥探她人的过往，如果她主动说起，她倾听就好。
　　“诈骗？”
　　“嗯，被骗了八千块，当时也没地方住，本来家里让我嫁人的，我觉得，咋也不能什么猫三狗四的都嫁，还是要挑一挑的，是吧。”她朝向日葵投来“你懂”的目光，“现在好了，年纪大了，嫁不出去了。”
　　“我觉得…你现在也很好。”向日葵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又怕说出来太肉麻。
　　“话是这样说，流言蜚语害死人啊。”女人叹了口气。
　　“那你呢？之前那份工作为啥不干了？”她换了个话题。
　　“老板骚扰我。”向日葵平静的说。
　　“然后呢？”
　　“报警了。”
　　“工资要回来没？”
　　“要回来了。”
　　“不简单……社会上像你们这样的小女孩还是要小心点。”
　　话说的轻松，大约只有向日葵知道当时的心境吧，尽管表现的云淡风轻，可还是留下了无比深刻的阴影，当她真正的面对一个狡猾的中年男人时，当她拿出那些聊天记录展示给警察看时，心中是慌乱的，她期待着有人支持她，而不是她一个人面对。
　　想到这，她揉了揉太阳穴。
　　女人看见她的壁纸，问了一句，她平时也见过向日葵画画，也听过其他工友讨论过，对于这个小女孩，工友们大多数都是迷惑的，一是向日葵性格太过沉闷，二是她与工作不符的那些爱好。
　　“是我自己画的……”向日葵有些不好意思。
　　“为啥不继续学了…会画画，多厉害啊。”
　　“…………”
　　“你可以发到网上啊，我看现在好多人都发视频，你看。”女人划过手机，给向日葵一个中学生画素描的视频。
　　向日葵看着女人，像释然那样呼出一口气，过去有许多人告诉她不应该坚持，梦想是奢侈品，向日葵并不否认，因为世界即是如此，因不同的人而复杂，它一边告诉你坚持下去是有救的，光明就在前方，千万别放弃，转头又告诉你你该面对现实，不该做普通人实现不了的梦想。
　　普通人有梦想这件事仿佛成了一种不该有的羞耻，我所希望的也仅仅是当一个大人说出他的梦想的时候，身边少一些嘲笑的声音。
　　不是告诉他“你可以的，加油，我相信你”这样的话，这太像乌托邦的世界里，而是，不要嘲讽就好了。

　　在不知不觉中，我因为她这样的人而觉得温暖。
　　这种感觉和见到风景一样。
　　我想爬山，看看最美的山顶，可是，如果我见过这样的风景，恐怕就不想死了。
　　亦如见过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