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们》魏丛良

3、荣家兄弟（三）

　　第三章

　　后来我睡着了，是哥哥把我叫醒，他告诉我，到家了。
　　我立刻直起身，却看到他的肩膀上有一片暗色。
　　我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哥哥的手也伸了过来，手指碰了碰我的眼角，“嘉树，你刚才哭了。”
　　我“啊”了一声，他又问，“做噩梦了吗？”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就摸了摸我的头发，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我低下头，感受着他的掌心在我的发顶轻轻抚摸。空荡荡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塞满。

　　车子是停在房子门口，刚下车，就有人从里面出来，和哥哥说了些什么，哥哥听了眉毛微微上扬，我观察到他似乎很高兴。
　　我听到他说，“荣旗回来了？”
　　“就在客厅里。”
　　他走快了几步，我跟不上，落在后头。他回头，叫我名字，我怕他觉得我麻烦，小跑着过去。

　　哥哥家的房子很大，门口的院子里本来是空旷的，现在左边那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
　　到房子里，就看到有个人坐在沙发上，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裤子也是黑色的，头发染成了浅金色。
　　哥哥见到他，便露出了笑容，很轻松很惬意的笑，是我没见过的。
　　他叫他“小旗”，和叫我“嘉树”的时候，感觉不一样。

　　哥哥告诉我，这个我的另外一个哥哥，叫做荣旗。
　　我小声叫他哥哥，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昂起头看着他。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扫了我一眼，从我身前走过。
　　我忍不住看他，他走到楼梯口，突然回头，我们的目光对上，我立刻挪开，听到他说：“哥，你应该给他办一个介绍会，毕竟他是我们荣家的孩子。”
　　哥哥没有吭声。

　　荣旗上了楼，我看着哥哥的脸色，轻声问：“什么介绍会？”
　　“嘉树，你想我，把你介绍给一群陌生人吗？”
　　我想了想说：“我害怕。”
　　“那我们就先不弄这些，你就在家里呆着，我会让人照顾好你的。”
　　我其实不太能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他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我就说好。

　　下午我在房间里休息，我很喜欢我的这张床，蓬松的床垫、柔软的枕头还有散发着香味的床被。我把自己蜷在床被里，像是屋檐下筑巢的麻雀。
　　一直睡到了天边昏暗，我又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慢吞吞坐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呆坐了几分钟，才下床。
　　推开门，屋外黑黢黢一片，月光透过玻璃落在木地板上，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
　　我沿着河流走，没有看到别人。我便直接到一楼书房，想要看看哥哥在不在。

　　走到楼下，却听到书房里传来巨响。我愣在原地，下一秒就听到哥哥的声音，“荣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恶心，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怎么能直接把他接回来……”他们没有念出我的名字，但我知道，他们在说我。

　　“只是一颗肾脏，不会死。”哥哥的语气是我没有听过的冷漠，“荣旗，不要任性，我要不容易找到了他，只要配型正确，就能给你安排手术。”
　　我下意识捂着腰侧，手脚冰凉，呆滞在原地。
　　耳边的声音嗡嗡作响，心里似乎被挖了一个洞，冷风从洞口里贯穿，我被撕裂了。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我好像都听不见了，浑身都是沉重的，我拼了命想要从那个地方离开，可用光了力气，却只移动了半步。
　　就在这时，里面的声音停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压抑的呼吸。
　　紧闭的门拉开，一缕缕光从里透出来，有人站在门口，黑色的影子稍微停顿。
　　我僵直站着，愣愣看着那个影子朝我这里走来。

　　只有几步，黑暗中的人走到了我的面前，零星的月光罩落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他低头看我，眉头紧蹙，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楼上拽。
　　我挣扎，他走了几步，扭头低吼，“别动。”
　　我大喘一口气，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他把我丢在二楼拐角的地上，我蹲着，双手握拳撑着地面，觉得浑身都在冷。

　　他蹲在我面前，我的下巴被捏住，被迫看向他。
　　“你都听到了吧？”他问我，偏白的皮肤在暗淡的光线里像是一层灰蒙蒙的雾，几缕金发耷拉在他的眉角。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朝我这边靠近，又说：“荣之珩没有那么好心，他把你带回来，对你那么好，都是有目的的。”
　　“他要骗你，把你的肾，捐给我。”
　　他一字一句，似乎为了能够让我听的更明白些，靠近我的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我原本是蹲着，他朝我靠近，我的身体慢慢后仰。
　　他说完这句话，我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茫然地看着他，喉咙里好似有刀片。我张开嘴，努力发出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
　　我该说些什么？救救我？饶了我？别这样对我？
　　像我这样的人，能从那个地下室被救出来，不是应该谢天谢地了吗？我还想去奢望些什么？爱与自由吗？怎么可能？没人会爱我的，他们只是想要我的肾，又不是要我的命。
　　我一遍又一遍劝诫着自己要自足，不要贪心，不能贪心。

　　我强迫自己笑，我看向荣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笑，诧异看着我。
　　我低下头，不去看他，只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如果配对成功，我能捐。”
　　我听到对面的人的呼吸一下子加重，他没说话，隔了良久，突然轻哼。他抬手，在我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的影子。
　　我下意识缩着肩膀，微微眯起眼，他的手却只轻轻放在我的发顶，拍了一下后，站了起来。我听到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说：“你和他一样，都是疯子。”

　　那天晚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
　　我站在门口，绕过了那张大床，直接躺在了地上。
　　木地板坚硬冰冷，散发着轻微的木头的味道。我侧过身，把耳朵贴着地面，好似有一个漩涡在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我闭上眼，生出了一种，梦已结束的错觉。

　　“嘉树，你怎么睡在地上？”哥哥的声音在我耳边乍然响起。
　　我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他的手扶在我的肩膀上，我往后挪。他愣了一下，松开了我。
　　我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我背靠着墙壁，后背挺直，我说：“我还是睡在地上比较习惯。”
　　他皱了皱眉，徐徐叹了口气，朝我走近，可能是想摸摸我的头，但又停下了动作，最后只是说：“洗漱一下，早餐做好了。”

　　哥哥从我房间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洗漱完，把垃圾桶里的垃圾收拾好，绕过客厅，走到室外。
　　我还是会害怕被人照顾，不想给这里的人添加任何麻烦。
　　外面靠着侧墙，有两个很大的垃圾桶。
　　我在倒垃圾时，看到了垃圾桶里，昨天哥哥穿的那件衣服，上面有我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