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丹》醉庭前

1、情赠菡萏玉牌

　　1.
　　深秋，夜幕低垂，一阵冷风将京郊十里亭中的火烛吹得摇晃不止，秦溶揉了揉被光线晃得晕眩的眼睛，合上了手中的书。
　　“小姐，锦少爷什么时候来啊？”身边的小桃急得像蚂蚁一样转来转去，“我们都等一个时辰了，再不走，世子会发现的。”
　　“应该快到了。”
　　随着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队人马逐渐出现在她们主仆二人眼前，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金丝红袍的俊朗男子，其身后跟着一群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
　　“溶溶，等着急了吧，有事耽搁，来迟了，”男子骑着马还未到亭子前就朝着秦溶朗声喊道。
　　秦溶望着来人，笑道，“你若是再不来，我真的就要先走了。”
　　马啸声起，说话间，男子已勒缰下马，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眯眯地望着秦溶，“为表达歉意，本将军陪你一同下江南，如何？”
　　秦溶道，“少将军体贵，我用不起，”边说边从男子的腰间轻轻拽走了一个荷花纹金边玉牌。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这大齐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李锦。
　　李锦笑盈盈地看着腰间的玉牌被秦溶拿走，他道，“这玉牌只此一枚，是我李家的传家宝，要留给自己夫人的，你带走，可就是告诉江南十六州的李家暗桩你是我的夫人了。去了那边，不许心仪其他男子。”
　　秦溶将玉牌挂到自己腰间，没好气道，“知道啦！”
　　她又抬眼看了看李锦身后的侍卫，“这些人是给我的？”
　　李锦悠悠道， “你虽有你们王府的影卫护着，但一些日常事务还是要有一些通晓市井之道的人来做更好，我这些侍卫他们不仅能武，更通世情，将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
　　说着，李锦将绣着祥云暗纹的袖子一甩，得意道，“不用谢，作为你未来夫君，周全此事理所应当。”
　　秦溶唇角一扬，双眸闪耀地看着李锦，“既是分内的事，想来受我哥哥责骂你也做足了准备。”
　　她伸手整理了一下李锦因骑马而略显凌乱的衣服，语调轻快，“好生回去，早点向我哥自首，你或还有活命的机会。”
　　李锦闻言，不觉背脊一凉，她哥哥那个活阎王！他扯起嘴角，强颜笑道，“你赶紧走吧，我现在就去你哥哥面前请罪，应该还能……留个全尸。”
　　“去吧，”秦溶乐道，“等我回来给你收尸！”
　　李锦戳了戳秦溶的额头，“你贯会幸灾乐祸！”
　　只听一声马啸，李锦驾马扬长而去。
　　2.
　　“李锦！”庆王府正堂里，世子秦晖气得直拍桌子，案几上的茶碗都震得跌落在地。
　　“你这混小子，不拦着就算了，还支持她偷跑出去。溶溶下江南，何等危险！江南三大瓷坊背后势力错综复杂，陛下、太后、珍宝阁，哪一个是好相与的，稍有不慎，就落入死局，我与父王几番向陛下陈情，找由头不让溶溶去……你倒好，是疯了还是傻了？”
　　李锦扯了扯嘴角，软声说道，“大哥，就算没有我，以溶溶的脾气也会偷偷去江南，到时候她隐秘了踪迹，我们就再难知道她的情况。我这番派人跟着，有什么消息也能及时了解，便宜行事。”
　　秦晖皱着眉头，黑着脸不发一言。
　　李锦见状，接着好声说道， “待我这两日安排好军务，也会随着去江南，大哥可以宽心。”
　　秦晖这才冷冷睨了李锦一眼。
　　李锦脸上带笑，倒了杯茶，放到秦晖的桌前。“大哥，消消气。”
　　秦晖淡淡又瞅了李锦一眼，神情稍霁，端起了茶，将将要喝，目光瞥到李锦腰间，脸色又是一沉，问道，“你可是将你家传的玉牌给了溶溶？”
　　李锦心虚，后退了两步，讪笑道，“没有玉牌调不动我家在江南的暗桩，这……没办法。”
　　秦晖轻笑一声，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将茶杯顿在案几上道，“好得很啊，少将军这就将我妹妹给骗到手了。”
　　李锦感到了一股杀气，脸上挂笑，“那什么，大哥，入府前，李公公传召我尽快入宫，我先走了，待回来再领大哥责罚。”
　　秦晖本欲发作，一听李锦要入宫，他脸色一变，撇开秦溶下江南的事，沉声道，“这都到了夜里，皇上为何会传你入宫？”
　　李锦脚下刚动，就听到秦晖关心的询问。
　　他应声答道，“齐越之战差点战败，皆因军饷不足，国库空虚，回京后，陛下当场下了密旨要我暗中查清今年赋税征收的情况，而江南亏空严重，”李锦转言道，“……溶溶下江南说来也我有之过，昨日我向陛下禀明江南三大瓷坊是动摇江南赋税的根本所在，没想到陛下竟想起了让溶溶下江南去接收三大坊。”
　　“原是如此，”秦晖本就觉得皇上让秦溶管理江南三大瓷坊事出突然，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些计较在。
　　“惊起一滩鸥鹭，”秦晖忽笑了一声，“陛下打得一手好算盘。”
　　秦晖续道，“三大瓷坊举重若轻，上接皇室下接江南官场，让溶溶一个弱女子去江南，于皇室，太后无话可说，于江南官场，那些官吏只会觉得是走走过场……声东击西，我猜得不错的话，今晚陛下要亲自下旨让你速去江南。溶溶只是明牌，你才是陛下真正的暗手。”
　　“所以此行，于私于公，我都会尽快去江南，大哥无忧。”李锦心中苦笑，自己说了太多的假话，如何对得起一心为他的秦晖。
　　“赶紧去吧。”秦晖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了李锦。

　　已到戌时，皇帝赵季的寝宫里只点了一盏灯，赵季斜靠在软塌上隔着明黄色的纱帘看着李锦道，“对庆王府，你瞒也罢，欺也罢，朕不想管，也懒得管。朕只给你这三月光景，三个月之后，你必须继承这大齐的皇位。”
　　赵季的声音苍老虚弱，他虽才年过半百，但因早年征战大越，胸口受过严重的箭伤，身体亏损严重，已经没什么精力管理国事。
　　“我知道”，李锦走到纱帘旁的一扇窗前，看着窗外竹叶摇落，眼底痛楚只增不减，他轻声朝身后的皇帝说道，“我只要这三个月。”
　　帘外的人身形孤傲，赵季只觉得眼里发酸，他陷入回忆道，“当年我没统一大齐时，四处征战，将你娘留在了真州，本想等太平了再去接你娘，没想到转眼五年就过去了，再到真州她已经离世，仆从也都不见踪影，我不知你娘怀了你，也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直到你参了军，拿着你娘的菡萏玉牌站到我面前……”赵季话说到此，想到了什么，哽咽道，“锦儿，是爹爹的错，爹爹受着，可你与溶儿绝不能在一起，她与你骨肉至亲，我许你陪着她去江南待三个月，但回来之后，你必须继承大统，她也必须要恢复公主之名，去大苍和亲……你明白吗？大齐国力孱弱……身为皇室之人……”
　　“好了，别说了。”李锦两眼朝着纱帘里的那位射出冷意，他握着拳头，制止道，“若不是你的好太子死在了女人身上，你也不至于想起我。”
　　提起太子赵舒，赵季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那是他登基后贵族世家共同给他择选出的好皇后生的儿子，他激动地咳了半晌，才道，“那个混账，身为一国太子如此好色，说出去简直可笑！”
　　赵季又咳了半天，缓过劲，拄着拐杖慢腾腾地从纱帘里走出来了，眼神带着乞求，缓声说道，“锦儿，就算舒儿他还活着，这太子之位，我也是打算给你的。我知道你不想认我这个父亲，恨我，怨我，若我早些去真州，你娘也不会死，你也不会流浪在外，我们一家三口也能平安团聚。”
　　李锦冷冷地迎上赵季的目光，他道，“不要提我娘，你就不怕半夜我娘入梦来寻你？”
　　赵季一愣，之后惨然一笑，“我夜夜都盼着她入梦，我想她呀。”
　　李锦寻个椅子坐了下来，好笑道，“我娘生我时，你正在纳妾，我娘死时，你在登基，你抛妻弃子，我娘就算进来你的梦，也是要让你下去陪她，怎么，你愿意？”
　　“她来找我，我怎么会不愿意。”赵季似有些出神，他嘴角泛出浅浅的笑意道，“她是我一生的牵挂。”
　　李锦声音更冷，他怒道，“收起你的虚情假意！”
　　这话赵季已经在李锦口中听了无数遍，他走到李锦身旁，缓缓坐下，盯着李锦的侧脸看了良久，最后哈哈大笑，“都不重要了，你已经答应继承皇位，我知足。”
　　李锦转头淡漠地看了赵季一眼，起身离开。
　　“锦儿，你定要与溶儿断情，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千万别冲昏了头脑！”赵季朝着李锦的背影再次喊道。
　　李锦背影一僵，他发出低低的笑声，圆月高悬，他踩着一地清冷的月色阔步走出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