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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徒儿不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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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渐渐湿润,默默地垂着泪,不吭声。
不吭声就不吭声吧。
我一边脱他的衣服,一边吻着他的脸,
一响春雨,他起身背对着我,面朝着红色的阳光,轻声说了一句话,背起行囊,抱着一个坛子,下了山。
我躺在柳树下的竹榻上,手捂着眼,泪从指缝里奔涌而出。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走,因为他从来不属于这闲云山,不也属于我。
能相遇,是缘分。
能相伴,也是缘分,缘分尽时,当目送。
愿他此去酬壮志,愿他此去,心得所愿。
流云曾经说过我,“谢然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情太痴,注定被人辜负,被人骗,又被人欺。”
这话不假。
在我三岁的时候,一个穿着大红袍的人问我,“你活,还是你弟弟活?”
我看着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儿,嘴里咬着糖,脸上纯真的笑,粉雕玉琢,可爱极了,如果就那样消失了,该多可惜,于是,我告诉那人,要我弟弟活。
“那你就死吧。”穿着大红官袍的人抱起我,装在麻袋里,交代一个人道:“傀儡要一个就行,这个处理掉。”
我蜷缩在麻袋里,不想哭,但泪还是不自觉地往下流,小声哽咽着。
“哎,人的命,就是这样,你生来是皇储,却是个多余的皇储。”尖嘴细脸的太监将我从背上放下来,打开麻袋,看着我,又看了看乱尸坑里觅食的恶狗,悲悯道:“自生自灭吧。”
他说完那句话,就将我连着麻袋推到了坑里。
我不知道那条恶狗为什么没有咬死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叼着我到了一个草窝里,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狗而是一只野狼。
那个洞穴不是狗洞而狼穴。
没有人养大我,狼养大我,但我始终知道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狼崽子。
七岁的时候,我离了狼窝,来到村里乞讨,一边乞讨,一边跟着街头卖艺的人学艺,一边在私塾边上偷听学书,直到遇到我的师父,仑信天。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叹息道:“艳过美伦,必有天厄。”
我当时听不懂,只觉得这个人与众不同,他身上的桂花香很好闻,所以一路跟着他,来到闲云山,他抱着我在怀里,揉着我柔软的头发,道:“你要跟着我,就要做我的徒弟。”
我立即下跪,拜了三礼。
至我十五岁时,有一天晚上,正在睡觉,房门被人打开,那人走进来,从身后抱着我,道:“鹤儿,可以吗?”
可以吗?
可以。
因为,他是这天地之间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也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琴棋书画,教我阴阳八卦,教我排兵布阵,奇门遁甲,天学算经,以及将整个闲云山都给我。
从我十二岁时,我便知道,他就是我命里的贵人,也是我的全部,只不过……
我翻过身,抱住他,道:“师父……”
他呆呆愣愣的眼眸里,满是迷惑,嫣红的唇勾人极了,我咽了咽喉咙,一边褪他的云衫,一边吻他的唇,道:“其实,我想抱师父很久了。”
他眼里滚着泪,滴落在我的鬓发间,令人疼惜极了。
从那天夜里以后,我便爱上穿红衣,每天把自己打扮收拾得很漂亮,就像三月里盛开的桃花,抱着他在怀里,大声笑着,亲吻着,颠鸾倒凤。
那时候,流云偷偷地和我说,“谢然,你睡着的时候,师父一直看着你呢。”
我兴奋又激动,道:“真的吗?”
他点头笑道:“师父真的很爱你。”
我以为,这样的幸福可以天长地久,但,第二年冬天,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大概,外面的世界很美好,美好到他忘了闲云山,也忘了我。
现在,我的三个徒弟也走了,而我也到了三十岁。
三十岁,不上不下,爱我的人离开了,我爱的人也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师弟流云。
晚上的时候,流云拉着我,道:“师兄,别难过了,走,去楼里耍。”
闲云山下有个镇,叫闲云镇,镇上有个瓦子叫闲云楼,有事没事,流云便劝着我到楼里耍,但自从我收了徒弟,就在山上教徒弟,现在三个徒弟都下山了,也没有忙的,耍就耍。
到了闲云镇,镇上的人都认识我,因为这个镇子是我师父走后,我弄的,兵荒马乱的年代,流民特别多,奔到闲云山脚下无所依的人更多,我就将人聚拢起来,教他们在山上打猎,采茶,种些果子,连些武艺,也被他们尊称一声荛爷。
到了闲云楼里,还没有进门,一个胖胖的大婶满面堆笑地迎着我到楼里,一群香香的小娘围上来爷长爷短的叫着,我随手丢了一把钱,纸醉金迷起来。
流云玩得比我凶,我一次叫一个倌儿,他能叫三个,用他的话说。“好死赖活能活几年,何不快活?”
这话一点也没有错。
好似赖活,能活几年,为什么不趁着年轻快活?
然而,当那美丽的倌儿来扯我的衣服时,我莫名地将人推开,一张银票塞他怀里,道:“出去。”
人就是这么奇怪。
总要有点感情,才会想碰触,我坐在花楼的床上想了一夜,想通了一个问题,除了我那三个徒弟,我谁也不想要。
说我老不要脸也行,说我吃嫩草也好,我就是想那三个。
我要下山,找我那三个徒弟。
流云一听着急了,“师父说了,不让你下山。”
“我就要下山。”
不理他的劝,我是别着头就要下山。
流云更急了,道:“老大下山是去争天下,老二是去绿林里夺第一,老三去北海做强盗,你那三徒弟,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找到了又怎么样?”
找不找得到,我都要找。
“真是自讨苦吃。”流云骂了我一句,又拉着我回到山上收拾行李,道:“走,我和你一起下山。”
下了山,真是乱世,哪里都是流民,路边都是饿死的人,寻人打听,一路往南,到了御城,本想着御城一定还可以,谁想到城里也是狼烟滚滚。
我和流云正走着,不知谁喊了一声,道:“看,暴君在那里!”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群人追着跑,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被砍死了。
晚上的时候,我和流云躺在一个小树林里歇着,正睡得香,就被人给捉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大喊道:“暴君在这里!”
几个头戴菊花纹红布巾的男人押着我到了一个军帐前,一个侍儿军帐内的人禀道:“大王,捉到暴君了!”
内里的人走出来,人高马大,面目英俊,看到我时,微一愣神,有些怔愕,我刚想叫徒弟,想想又闭嘴了,流云开口要喊,我连忙脚踩着石子打在他的脖颈上,止了他的声。
“押入帐内。”
大王冷冷一声,背转过身。
两个兵押着我到帐里。
“都退下。”
大王再命令道。
王帐内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我,大王,还有流云。
那大王看了我一眼,好似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给我松绑,一边问我道:“师父,你乱什么?”
我坐在王案上喝了一盏茶,看着他,道:“你跟我回山。”
大徒弟脸一别,道:“我不回去。”
我道:“行,你不回去,就将为师斩了,成就你的大业!”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儿渐渐泛红,闷不吭声。
“一个王朝要覆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少要五十年,现在还不是起义的时候。”我苦口婆心地劝着我的徒弟。
大徒弟死活不听,道:“总有人当先锋。”
“那先锋不是你!”我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要走,到了外面,一干人拉着,一群人冲上来,拿着破槌子,烂镰刀,叽叽喳喳地叫嚷着,团团将我围住,一双双厉目如鬼,凶狠异常。
其中一人,年近四十,脚穿草鞋,身上破衣不能遮腚,朝我喊道:“将大王留下!”
我冷冷一笑,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人冷笑道:“你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老子知道的东西多了。
我二话来说,拔了剑,对那人,道:“丰梆!我徒儿不知道鹰家的金矿在哪里!”
丰梆脸阴沉如铁,盯着我道:“他不知道,你知道?”
我:“老子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废话不用多说,我已经懒得听别人废话,剑彿长空,对我徒儿道:“为师和傀儡大王,你选一个。”
徒儿抽了剑,与我靠背,道:“师父啊,这还用选吗?”
师徒二人相持为阵。
丰梆笑道:“一个假暴君,一个鹰家遗孤,捉了不亏。”
说着抬手命手下人道:“抓起来!”
一众带着菊花头巾的粗野汉子拿着镰刀赤膊朝我杀过来,我一边对敌,一边问徒儿,道:“你这大王当得可真行!”
徒儿脸憋得通红,闷不吭声。
师徒两人一路杀,一路跑,一路逃,逃到凤凰山,到流云的老巢绝情峰上歇息一晚。
晚上的时候,那徒弟躺在床上闹脾气,背着身,不理我,我拿着块糖到他嘴边,哄着人吃了糖,道:“无缘无故的,人家为什么尊你为大王?你不想一想?”
那徒弟闷着气,一边咬着糖果子,一边道:“我不做大王,怎么报仇雪恨?”
我:“那你是执意要当大王了?”
徒弟闷闷不吭声,我就知道他倔驴子,就是要报仇,就要入京阙那狼穴里。
真气煞人!
两个人再无多余的话。
到了半夜里,被窝里伸过来一只手,朝我身上摸,我将人一抱,直接抱到怀里,一边吻着他湿润的脸,一边嗔道:“你这小崽子,真要掏了为师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