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葛野

94、第 94 章

　　林客沉默地嵌在了天使像与墙壁的中间。
　　这个角落非常狭小，林客上来之后发现只有不到一臂长的宽度，他的身高又远远比天使像要高，他只能坐下来，环抱着双膝，鞋尖抵着墙壁。
　　罗莉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林客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过了一会，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林客仔细地闻了闻，发现是金枪鱼的味道……应该还有几片煎熏肉。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还剩四分钟，一个小时就要过去了。
　　那些热爱与贵族们作对、隔三差五跑来抢劫的家伙们，就要出现了。
　　林客将手表的亮度调到了最暗，并确认了自己的手机不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
　　教堂里的光线十分晦暗，只有角落里有几盏煤油灯，还在发着光。
　　他听到了位于自己正下方的大门处，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来了！
　　从厨房处传来了几声急匆匆的脚步声，是罗莉夏，她的脚步声从远到近，逐渐变得清晰。
　　嘎吱——
　　教堂的门被打开了。
　　“您……是您，罗里先生，竟然是您先来了……请进，晚上的托斯卡纳真冷，是不是？”罗莉夏的声音有些紧张，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林客的一颗心悬了起来，他不知道罗莉夏以前是怎么和这群人打交道的，她这种恐惧的表现，会让对方起疑心吗？要是对方觉得情况不对，林客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了。
　　“他们还没到吗？没事，我们先等一等好了。”
　　看样子，等一会还有第二波人要来。
　　林客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这就是罗莉夏口中的“罗里先生”了。
　　他应该是这个组织里的一个头目。
　　罗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清亮，最多是刚刚成年的岁数——是的，对上了，和狄更斯、迪亚斯一样，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难道，罗里就是林客猜想中的那位领袖吗？
　　“看好东西！”罗里向外喊了一声。
　　教堂外零零星星地传来了几句“是！”
　　林客屏息凝神，几道凌乱的脚步声穿过了大门，林客听到他们往祷告席的方向去了。
　　又是嘎吱一声。
　　教堂的门被关上了。
　　“罗莉夏，吃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我们已经快要饿死了。”罗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话音刚落，空气中就传来了些许附和声，几个年轻的声音立刻响成了一片。
　　“是啊，美丽的罗莉夏女士，求你行行好，给我们一口饭吃吧。”
　　“辛勤的神父是否准备好了吃食？我们都在等待着主的恩赐。”
　　几句俏皮话下来，教堂里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客觉得有些讶异，这和他想象中的交易现场不太一样。
　　林客原本以为，这群年轻的抢劫犯凑在一起，应该会三句不离他们对贵族的仇恨。
　　就像林客第一次在希望医院里审问狄更斯时一样，流浪的人对温室有着无法熄灭的怒火。
　　他们是荒原上的孤儿，战后的阴霾孕育了这群无父无母的婴孩。
　　他们能够长大，并不全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有多么强悍——虽然这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但是更要命的原因是，他们都很“幸运”。
　　一种相对来说的幸运。
　　他们肯定比在正常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艰难许多，但是又比早早饿死街头、被溺死在尿盆和下水道里的孩子们幸运。
　　他们在年纪很小的时候，或许就已经走到了一起，然后互相报团取暖，一个拉一个，到今天，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可他们竟然既不紧张，也不贪婪，更不愤世嫉俗，凑在一起时，都是说说笑笑的，和正常的年轻人们凑在一起，看不出什么区别。
　　“马上就好了，马上！”
　　罗莉夏的声音传了过来。
　　嘎吱——
　　厨房的门再次打开了。
　　除了金枪鱼和煎熏肉，林客还闻到了荷包蛋和烤面包的香味。
　　碗、餐具和木头桌子碰撞的声音过后，林客听到了几声清脆的咀嚼声。
　　还有蔬菜——听起来还是彩椒一类的食物。
　　伊文斯准备得还真是丰盛。
　　“杰克！”
　　罗里开了口，他的嘴里还含着食物，说话有些含糊，林客不能确定罗里是不是在叫这个名字。
　　“杰克！”
　　好在罗里又叫了一次，这一回林客听清了，确定是这个名字无误。
　　“这儿！”
　　杰克应了话，问：“怎么了？”
　　“麻烦你吃完了之后，到托斯卡纳村头那儿去看看好不好？另一边的人现在还没到，我担心会出什么岔子。”罗里说。
　　“好，我现在就去。”杰克回答道，他说完之后，林客就听到了餐具被放下来的声音。
　　“回来回来！先吃饱饭再去呀。”罗里继续说。
　　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杰克又坐下了。
　　林客隐约听到了几声叫喊，随后，在没有敲门、也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教堂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砰——
　　因为外面的人太用力，教堂的木门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噪音，林客就在门的上方，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聋掉了。
　　下一秒，教堂里原本的说话声、咀嚼声、餐具和餐盘碰撞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了。
　　“好久不见，罗里，晚上好。货物都准备好了吗？”一道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是谁？
　　“晚上好，斯宾塞，怎么一来就问货物？我和我的朋友们还没有吃饱喝足，大家不如坐下来，先吃点东西？”罗里客气地问。
　　新的脚步声出现了——这是伊文斯，林客立刻做出了判断。
　　“伊文斯！你怎么出来了？”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罗莉夏惊讶地叫出了声。
　　“这有什么奇怪的？嗯？托斯卡纳的婊子，和她的神父情人，难道只许你给罗里他们端茶倒水，就不许伊文斯为我们端夜壶屎盆子了？来，婊子，这是我们给你的酬劳，去给你吃不上饭的孩子买点面包吧！”斯宾塞说。
　　真够侮辱人的。林客在这时明确了，斯宾塞和罗里绝不是一伙的，双方的处事风格大相径庭。
　　林客听到罗莉夏倒吸了一口气，她应该在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最终罗莉夏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几声钱币的响声中，离开了这里，往教堂的后边去了。
　　那个方向……应该是伊文斯的卧室。林客心想。
　　“请坐，斯宾塞先生，请坐，先吃一点东西吧。”伊文斯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平稳、冷静，与刚刚的罗莉夏截然不同，仿佛他现在面对的根本不是一群拿着枪的匪徒，而是坐在祷告席上，准备向天父忏悔自己罪过的羔羊。
　　伊文斯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带着这里的人一起念福音书了。
　　这正常吗？一个小神父，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魄力？还是他真的已经听到了主的指引，变得无所畏惧了呢？
　　可伊文斯并没有完全聆听主的告示，他明知故犯，与罗莉夏生下来孩子。
　　无数个念头在林客的心里转过，但是他抓不住头绪。
　　“婊子和懦夫做出来的食物，我手底下的勇士们要是吃了，恐怕是要拉肚子的。”斯宾塞一边说，一边拉开了椅子坐下了。
　　这句话就是明摆着说罗里那边的人是软蛋，但是罗里一行人竟然没有反驳。
　　也就是说……在这场交易中，斯宾塞才是更强势的一方。
　　“我利用神赐予的食物烹饪，招待远方的朋友，这是神明的仁慈。”伊文斯说。
　　“什么神明的仁慈！神明难道将食物平等地赠予世人了吗？你看看这点金枪鱼和熏肉，还有几根长了虫的菜叶子，都不够戴伦们塞牙缝的呢！”
　　斯宾塞说完之后，他手底下的人就开始附和着叫喊起来，教堂瞬间就变得吵嚷。
　　在一个安静的空隙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咕-咕噜噜——
　　有人的肚子在叫——有人肚子饿了。
　　教堂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林客略略偏过了头，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看到伊文斯顺手将一盏大烛灯放在了斯宾塞的座位旁边，这让林客看清了斯宾塞的脸。
　　满脸横肉，一身戾气，标准的匪徒造型，毫无新意，林客心里腹诽。
　　但是坐在他对面的罗里仍然隐在昏暗中，墙壁上几盏细弱的烛灯，不足以让林客看清罗里的脸。
　　“是你肚子饿了，是不是？”斯宾塞转过头，去问他的一个手下。
　　手下颤抖着声音，说：“是……是我……”
　　“砰！”
　　一声枪响之后，林客看到那名手下倒在了地上，斯宾塞手里的枪还在冒着烟，地上流满了血。
　　罗莉夏听到枪响之后匆忙地跑了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惊叫起来，叫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即软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身。
　　林客看见伊文斯涨红了脸，他愤怒极了，对着斯宾塞说：“不许你在这里杀人，这里是天父的地方，是……”
　　“斯宾塞先生，既然你不想吃饭，我们还是来聊一聊货物的交易吧。”
　　罗里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打断了伊文斯的叙述，林客听得出来，罗里是在救伊文斯，不然就按照斯宾塞这种性格，保不齐下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就是这位没杀过人的神父了。
　　林客努力地想看清罗里的脸，可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罗里的卷曲的黑发。
　　斯宾塞挥了挥手，让人把尸体抬走之后，对罗里说：“你的东西带齐了吗？”
　　“齐了，你呢？”罗里说。
　　“当然也是齐的，”斯宾塞笑了一声，“不过我们今天晚上只是先验验货，正式的交易还得另找地方呢。来，把东西抬进来，让罗里先生掌掌眼。”
　　林客看着几口木箱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各不相同，应该是……炸药和各类医药品。
　　有一个箱子里装着几块石头，在烛火的映照下，它们正在散发着奇特的光晕，林客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些稀有水晶的样品——这是奥兰多家东西。
　　“戴伦家的油呢？”斯宾塞问。
　　“还在油车里，我们带不过来，这一项到正式交易的时候，你们再直接验货吧。”罗里漫不经心地说。
　　林客见他随手翻看了几个斯宾塞带过来的木箱子，像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是装的吗？如果罗里不感兴趣，为什么要来和斯宾塞做这一笔交易？
　　“那可是最宝贝的东西了，我就是为那车油来的，没有它，我们的交易就不用进行下去了，你说呢？罗里？”
　　“放心，你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有的，流浪者从不食言。”罗里答。
　　“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正式交易的时间，我想想……三天之后，同样的时间，在村头的大榕树下？”
　　“不行。”伊文斯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把林客都吓了一跳。
　　“伊文斯，你疯了！”还在地上发着抖的罗莉夏对伊文斯说，她害怕极了，脸上泪水和涎水混在一起。
　　“懦夫，为什么不行？”斯宾塞问。
　　“林客·戴伦已经到了这里，你说得那个地方距离他太近了，很容易被他们的人发现。”伊文斯口出惊人。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没有风的教堂里，他打了个冷颤。
　　但他快速地恢复了冷静，开始思考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是伊芙琳女士和阿彻走漏了风声吗？
　　“什么……怎么回事？”
　　“林客·戴伦怎么会到了这里……”
　　斯宾塞手底下的人立刻嚷成了一片。
　　罗里这边的人也有些骚动，但是他们只是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
　　“林客·戴伦到了这里？”斯宾塞看着伊文斯，问。
　　“对，如果你不想被他发现的话，最好把交易的地点改到托斯卡纳北边圆丘的阴坡下，那是一个没有光的地方，不会被人发现的。”伊文斯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嗯？”斯宾塞冷笑着看着伊文斯。
　　“凭我应该得到的报酬，斯宾塞先生，你得给我双倍的钱，让我的孩子吃饱饭。”伊文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