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影》定谳

14、故人重逢

　　阮槐霜回国，第一件事是来到一家私人医院。颜栩半靠在病床上，自从她伤重，二人许久未见。

　　不得不说，颜栩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人，她的长相算不上好看得惊人，却能凭借她的个人魅力，让那些一颦一笑，在人的眼中投射出不一样的烟火。

　　阮槐霜猜不出她多大了，有时觉得看着她，连年龄的界限都模糊。

　　她身边的那只鬼还跟着，垂着清冷的容颜，拿着一把水果刀削苹果。

　　“抱歉，我身上的伤没好全，就不起身了。”

　　苏小姐起身拖来两张凳子，手上的苹果递到自己手中。

　　“这苹果挺甜的，你吃吗？”

　　苏小姐看着阮年年，两人之间的视线像是进行一种奇妙的碰撞，阮槐霜谓之为：撞号。

　　她们特意在国外停留了几天，这时候突然回国，管理局那些人还没跟上来。不过管理局那边有一个内鬼，想要一下子找到她们够呛。

　　“我那位朋友也到了，不知道颜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她，她现在可能不方便过来。”

　　颜栩点头，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点滴，而后抬眼和苏小姐对视，勾起一抹很和煦的笑意。

　　苏小姐走出去，她才轻轻回。

　　“这瓶点滴打完我就出院了，等会跟你们走，可能劳烦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

　　阮槐霜从善如流，又忽然想起应该介绍一下陈舒才是，没成想颜栩一眼看穿她的想法，那目光像镇定剂似的。

　　“不用说，我知道她是谁，说起来，我们或许还有些交情。”

　　颜栩换了身衣服出院，阮槐霜这回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会觉得颜栩很不一样，这时她穿上了一身简单的工装，外面那件夹克外套披着，带着一副半框眼镜，很有锋芒，也很有魅力。

　　到了医院，陈舒已经被她父亲安顿下来了。见到匆匆而来的颜栩，二人的视线短暂交汇，还是陈叔先开了口。

　　“叙旧暂缓一些，能不能先看看我的女儿？”

　　颜栩点头，干脆利落地进了病房，阮年年跟着她一块。

　　颜栩身后摸上陈舒的额头，有了一会，松手放下来，颦眉。

　　“这人很厉害，为什么不杀了她呢？”

　　阮年年也看了陈舒一眼，颜栩问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问题，这显然又与背后那个人有关。

　　如今陈舒的生气将要被这术法完全夺去，再不解开就彻底来不及了。

　　“颜小姐能保护好她吗？”

　　“嗯，她不至于在我手上死掉。”

　　阮年年动作很利落，得了答案之后片刻不缓，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陈舒身上的监控仪器急促地响了一阵，而后归于平静，躺在病床上，瘦了很多的人，开始有了自主意识，这时将要醒转。

　　陈叔忙从外面冲进来，按下了呼唤铃，而后一群人分为两波，陈叔和自己的女儿短暂交流过后，将空间留给了阮槐霜，自己则跟颜栩去了医院楼下的咖啡店。

　　他不爱喝咖啡，喝咖啡是某位故人的习惯。

　　“她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颜栩的眸子颤了颤，一向平静如水，提到这个“她”的时候惊起波痕。

　　“师父和夏小姐葬在一块，在城南，一片很漂亮的墓地里。”

　　颜栩其实跟这位陈叔只有几面之缘，跟他渊源颇深的其实是颜栩的师父。

　　陈叔长叹一口气，说不上什么情绪，只悠悠道。

　　“再说吧。”

　　另一边的阮槐霜，抱着刚醒过来的陈舒不撒手。

　　陈舒这几年瘦了很多，被她这力道抱得有点吃痛，嘶了一声，阮槐霜才放开她，眼底有泪。

　　“舒舒，你好瘦，比我还瘦。”

　　陈舒笑得很开心，她这副身体沉睡许久，还有些虚弱，此时有些气急，躺了下去。

　　“以前说你身材好，搞的我想减肥，现在不就算是达成目标了？”

　　阮槐霜嗔她一眼，语气带着些责怪意味。

　　“你会胖回来的，大馋猫。”

　　“你怎么这么说我，我刚醒，要伤心的。”

　　说着就作势呜呜擦起眼泪，阮槐霜拿开她的手，上面真的有潮湿。

　　“我以为我醒不过来了。”

　　阮槐霜看着也有点伤心，红唇向下一撇，眼眶也热起来，一边的阮年年吓得捏了捏她。

　　“以后不会了，我保护你。”

　　阮槐霜余光瞥着阮年年，说的信誓旦旦。

　　陈舒总归是个病人，于是两个人没说多久，医生便赶过来替她做了些检查，让她好好休息。

　　颜栩坐在门外，看着她们出来，放下手机，朝另一边指了指。

　　“要谈谈吗？”

　　颜栩一向很柔和，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引导者。

　　“你们应该早有问题想问我。”

　　“为什么帮我们？”

　　阮年年问话很直接，这话一出，阮槐霜也抬起头看颜栩。

　　颜栩和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低头，语气却很诚挚。

　　“因为有一样东西，我需要你们帮忙取来。而且，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在很远的过去有人告知我，在不久的未来我们会变得更亲密。”

　　“预知？”

　　“可以这么说，但是细节恕我不能告知。”

　　“那，请问要我们取的，是一样什么东西？”

　　“一本书，在孟婆的小房子里。”

　　颜栩看她们诧异，又解释道。

　　“一些陈年往事罢了，书是我师父留下的。”

　　空气中一阵静默，这回变成阮槐霜开口。

　　“可以告诉我，‘她’是从何而来吗？”

　　阮槐霜先前问过“她”，“她”说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有一天突然就冒出来了，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一样。

　　虽说这并非要紧事，但知道了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通灵眼，是不同于寻常人的能力，更像是一种交换，有人称之为馈赠，有人称之为惩罚。拥有通灵眼的人，可视鬼，可这并非如此简单的事情。这些人在出生之前曾因一些机缘巧合，溢散出去一缕魂魄，或是转世之时留了半分生魂于鬼界。于是就算分了一半的寿数。这半魂魄在鬼界若能存活，便会在某个契机出现在人世，与原主相遇。”

　　颜栩说完长叹了一口气，眸中似有些复杂心绪，而后又回神过来对她笑笑。

　　“你运气很好，‘她’不仅活下来了，很强，还……跟你很像。”

　　停了一会，她忽然又开口。

　　“能帮我把那本书拿回来吗？现在。”

　　归返鬼界是个十分耗时间的事，但阮槐霜在颜栩这，“她”还挺放心的。

　　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还挺顺利的，“她”就留下了一些保险，放心踏上归程。

　　“她”又一次逆着那片混沌的海走回去。

　　“她”确实记不起以往的生活，似乎不过是打打打，杀杀杀，待在这，魂体不会被消磨，时光荏苒，也不知今夕何夕，直到阮槐霜的出现，将自己描摹出形状。

　　今天排队喝汤的人不多，孟婆坐在自己的小屋子外，不知朝着哪里看风景。

　　见“她”来，给“她”舀了一碗汤，阮年年喝了一口，竟说。

　　“好苦。”

　　孟婆转过头来看“她”，像是觉得新奇。

　　“鬼是没有味觉的，不过这一锅汤，什么药材都一股脑加进去，又没有糖，自然苦。”

　　孟婆似有所感，声音却无甚起伏。

　　“看来你是真的要离开了，还打算回来吗？”

　　“会的，或许少，但是你一直在这，总能见到我的。”

　　孟婆呵呵笑了两声，声音带着风霜遍布的苍老。她进了小屋，里面放了一面镜子，是一面漂亮的铜镜，她正对着那铜镜梳妆，阮年年也跟着看了一会，竟发觉那镜子的花纹有些眼熟。

　　“这镜子的花纹很是特别，是有什么渊源吗？”

　　孟婆愣了一会，才缓缓回道。

　　“哪有什么特别，不过是我自己刻上去的罢了。”

　　“这花纹同我在凡间见到的一面小镜子很像。”

　　孟婆深吸了一口气，语似呢喃。

　　“她果然将此物用在了这上面……”

　　“你要取的东西在里面，跟我进来吧。”

　　孟婆曾经说，这一墙的书，是一位故人带来的，是一个痴情人，却从未对“她”透露过此人一星半点的信息。

　　“她之前说，若干年后会有人来取，那时候我只觉得她倒像个神棍。”

　　不过，她那样的职业，说是神棍也不为过，只不过她算的很准，有点太准了。

　　孟婆的个子很高，却也够不到那最高处，伸手一挥，那书轻飘飘地沉下来，落到她手中。

　　那书很厚重，有点灰，纸页发黄，看起来真的很陈旧。

　　孟婆拂开了上面的灰尘。

　　“你既要走了，我便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吧。”

　　自阮年年有记忆起，“她”便已经作为一个鬼在冥界厮杀了，可鬼是群居生物，怕孤单，可阮年年格格不入。

　　一日“她”跨过孟婆桥，见到了孟婆。那时的孟婆长相与现在一般无二，眯着眼看她，笑得慈祥，似乎是早就认识她，领着她进了屋子。

　　阮年年生来就作为一个容器，“她”和寻常的通灵双生体也不同，通灵双生体同生，而“她”是被定好了作为阮槐霜的双生体而生的。

　　“她”本是一缕孤魂，有过前世，死在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手上，女人却没急着让“她”死透，带着“她”游山玩水，最后将“她”放回了鬼界，然后就一直在等待，等待阮槐霜的出生。

　　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鬼怪本身该有记忆，虽说时常情感麻木却也应该有过体验可阮年年没有，起码在作为阮年年存在之前“她”是没有的。

　　如果说阮年年的出现是阮槐霜来之不易的救赎，那阮槐霜亦是赋予阮年年生的意义的主宰，也是赋予“她”感情的上帝。

　　她们相互依赖，不可分离。

　　鬼界的时间流速与人间不同，此时人间已过了一日有余，阮槐霜跟着颜栩回到事务所，坐在咖啡厅的吧台前，喝着颜栩给她调的一杯奶茶。

　　颜栩手艺很好，这杯奶茶比起外面那些奶茶店的味道不相上下。

　　之前带她们去墓地的那个小鬼跟在她不远处，保护她的安全，因为今天颜栩并不在店中。

　　这时咖啡厅的铃铛撞响，走进来一个穿着职业装，脸上失魂落魄的女人。她长的很眼熟，于是阮槐霜就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女人的表情在认出她的那一瞬，变得极其不自然。

　　“陈子珞？”

　　陈子珞低着头，收拾自己的情绪，对她笑。

　　“你好，好久不见了。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陈子珞的模样没有大变，身影身形也让人觉得很熟悉，似乎是个娃娃脸。

　　阮槐霜学着调了一杯咖啡，不知手艺如何，因为陈子珞喝着没说什么。

　　这时店里没客人，她就和陈子珞坐在角落里聊天。

　　这个女人坐下的时候，似乎朝小鬼看了一眼，看得小鬼浑身犯怵，而后视线飘开，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这边读大学的，你呢？”

　　陈子珞不太好意思的笑笑。

　　“我成绩不好，很早就出来打工了，这边经济发达，就想着过来闯荡。”

　　不过看她今天这样，似乎是闯荡得不太顺利，阮槐霜善解人意地将话题转开。

　　“我叫阮槐霜，槐树的槐，冰霜的霜。”

　　陈子珞的心情似乎好些，兴许是看着她想起了高中时候的故事。

　　“真是好巧，天南海北，竟然在这里见面了。”

　　其实两个人算不上太熟，当年那一面之缘也只停留在记忆的表面，阮槐霜和陈子珞都不是健谈的人，随便扯了些家常，时间也过的很快。

　　这时陈子珞起身说太晚了，自己该回家了。

　　阮槐霜起来送她，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