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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苦酒薄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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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钟先生那边的事情,果栏还是有忙不完的活。
站在一地狼藉的赌场里,王九拍了拍身上的灰,一个受伤的身影爬到他的脚边。
“九哥……再宽限几天……”伤者满脸是血,嘴里牙齿都被敲落数颗。
王九嫌弃地后退一步,蹲下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你是开赌场的,自己都欠钱不还,谁还敢来你这啊。”身边小弟递过来一张欠条,王九拿着在伤者的脸上摔打几下:“你欠了大老板这么多钱啊,不砍掉你两只手我没法跟老大交代的噢。”
“不要、不要,九哥,我真的会还的……”本趴在地上的人闻言艰难地抬起了头,满是鲜血的手扒在了王九的皮鞋上。
“嘶……”王九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嫌弃,“其实也不是没有活路的,你签了这个就好啦。”小弟们又拿出一纸赌场的转让协议,不顾伤者的哭喊逼着他画了押。
王九当着他的面撕掉了欠条,笑得很危险:“你看,我说话算话,这债务不就一笔勾销了吗?”欠条上的钱确实不少,大概能换十分之一个赌场,王九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大方了。他吩咐小弟收拾现场,毕竟现在开始这就是自己的场子了。
往外走了几步,看见鞋子上的血手印——这可是他早上出门花了十分钟才擦得干干净净的一双鞋子。
“对了,把他右手砍了。”王九转过头吩咐道,“真是不爱干净。”
王九觉得赌徒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东西。只要是赌博就一定有输有赢,赌桌上的鬼把戏又那么多——比如刚刚那个人,王九随便用了点小手段,就让他输了自己赔不完的钱。可那些人却总觉得自己是运筹帷幄的上帝。
很奇怪。他们告诉他,自己曾经也是赌徒,甚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境地,全是因为一个赌字。王九想不明白,他一直以来技术不差,赌运也好。最关键的是自己明明不嗜赌,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居然有欠下巨额赌债的时候?逐出师门的事情王九一点也不在乎,可他把她忘了,他觉得遗憾,他知道自己一定错过了很多美好。
王九掏出口袋里的创可贴,嘴抿成一条线。已经两周了吧?龙城帮最近好像很悠闲,他一直没机会遇见阿暮。因为该死的大老板给了自己很多活,他也腾不出空来去找她。
真是阻人恋爱犹如杀人父母啊。就这样那个死胖子还好意思问自己进度,也不知道是闲的还是欠的。
今天的路上红绿灯很多,小弟一边开车一边骂骂咧咧,王九懒得搭理。他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拨弄着创可贴的边缘,皮肤被薄纸片划过,有点痒又有点干涩,像他的心一样。真的完全没有时间吗?他扪心自问,好像也不是,这段时间还是有好几个晚上能跟弟兄们吃吃夜宵,喝喝酒,打打牌的。
那天阿暮对着卷毛那家伙蹙眉的画面他记得很清楚,虽然自己拙劣的演技很轻易地把她的关心拉了过来,但是她好像真的会担心那小子。
切,最多认识三个月而已吧。他才不在意呢,跟自己完全没法比嘛。但是这三个月他俩的相处时间比自己长多了……比这个自己要长多了。
王九有点无来由地生气,那么多年的接触他都不记得了呀,对于他来说实际的相处时间居然比不上蓝信一。
他开始嫉妒过去的自己,还有点懊恼阿暮。一个创可贴就可以抵这么久不见面吗?那他今天就去批发十箱创可贴送到城寨蓝信一的房间,把阿暮换出来。
“没有任务就不出城寨了吗,就不会来油麻地兜个风?”王九把创可贴揣好,闭上眼开始碎碎念。
副驾的A仔听见自己的絮叨,开口道:“九哥,你在说阿嫂吗?她之前不是来找过你一回嘛,就你给人家扔火场那次。”
行了,闭嘴吧。
其实并不止那一次,她第一天出现在自己窗户外的时候,王九本以为她是来打架的。后来他想起,那天她第一句话说的是:“疼吗?”
她好像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心,是他不知死活地在错过。
“掉头,去城寨。”
“九哥。”A仔回过头:“今晚西瓜那边有个酒局,你别忘了。”他当然记得,西瓜是暴力堂八大堂口之一的话事人,势头正猛,一直想跟王九套近些关系。
“没忘,我去递个话,今天先谈工作,明天再约会。”王九觉得自己还是太敬业了,都怪大老板。
他很喜欢酒吧里迷离绚烂的灯光,兴奋而喧闹的人群吸引着一个个需要安慰的灵魂。那些五光十色的酒精可以让他暂时忘掉烦心的事,沉浸在纸醉金迷的诱惑里。但是今天他觉得空气有些燥热,无端地感到烦闷。
他一直不太看得上其他堂口的人,今天跟西瓜一碰面,这种厌恶的感觉提升了更多。这个家伙十分傲慢,明明是他想拉拢自己,居然都不愿意稍微了解一下自己的喜好——王九看着巨大包厢里被西瓜叫来的十个陪酒女郎,眉毛都拧成一股绳。他自己带了四个小弟,西瓜也带了四个,王九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这是按照人手一个来分配的?
他从前从不亲近女人,所以小弟们跟着自己出去热闹也都很消停。这一会儿每个都像入了水的鱼一般活跃,开心的样子让王九也不忍心放话赶那些女人出去,多少得给西瓜一点点面子。
西瓜搂着一个衣着性感的女人,主动地跟他寒暄着废话,王九听腻了,但架不住要客套。大概是看王九心不在焉,西瓜对着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穿着红色低胸小短裙的女人就拿着酒杯贴到了王九身边:“九哥~”声音极尽妩媚,恐怕一般男人听了都受不住。
王九甚至懒得回过身,他仰头靠舒适的大沙发上,右手饮尽一杯Vodka,伸起左手一挡。
“原来九哥喜欢这么玩呀。”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倒是没有半点懊恼。王九这才瞥了一眼,原来自己刚才那一档正好把她端上前的酒杯打翻了,金色的液体泼洒在白皙的胸前,顺着沟壑滴到未明之处。
“九哥的包厢就在这里。”门外服务员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谢谢。”好熟悉的声音。
伴随着包厢门被打开的动作,一个遮挡严密,风格格格不入,但偏偏是他时刻念着的身影矗立在门口。
包厢的音乐没有停止,但是王九和他的四个小弟们却像时间被凝固,不仅纹丝不动,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是幻觉吧,最好是幻觉吧。
阿暮的目光在房内环视了一圈,最后直直落在王九身上,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不好意思,我走错包间了。”
不是幻觉!!!王九疯狂控制着自己鼓点般激昂的心跳,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他可以解释,阿暮是讲道理的。
簌的一声,一角的A仔猛地站起身,他喝了几杯酒,脸颊通红,眼睛里闪着自以为聪慧的光。他大喊道:“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我一个人叫的!跟九哥没有半点关系!”
解释不清了,跳黄河吧。
“A仔,这就喝多了?”西瓜不愧是老江湖,看了一眼王九的表情,自以为掌握了情况,真是和A仔聪明到一块儿去了。
“等等。你是Apple姐新收的?别转场了,就来这,我会跟你老板交代清楚的。”西瓜明显把阿暮当成了陪酒女郎,王九僵硬着身子坐直起来。他做好了防御准备,正等着阿暮掏出刀来。
“好啊!”阿暮笑盈盈地应下了,王九觉得那一刻,至少有五个人同时看到了地狱的大门。
西瓜示意红裙子的女人走开,让阿暮坐到王九边上。任何情况下阿暮贴着自己坐,王九都会在心里偷笑,只除了现在。他感觉喝下去的酒是冰的,不然为什么自己身体那么僵硬。
“哈……哈哈。”王九挤出尴尬的笑容,转过头小声问阿暮,“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打扰你了是么?”阿暮悠哉地端起一杯酒,顺势靠在王九肩上,他立刻寒毛竖起,“就在你把酒倒人胸上的时候来的。”
不如直接捅自己两刀吧,现在这样太吓人了。
“我如果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会信吗?”他小心翼翼地把阿暮递到眼前的酒推了回去,他现在真的什么也喝不下了,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糟心的酒局。
“当然。”阿暮眼睛弯弯的,“你说什么我都信的。”
行了,王九知道完了。
阿暮看着自己被推回来的酒杯,冷哼一声,王九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一口闷了个光,然后皱起了眉头。
“喂!”王九一把夺过酒杯,冷冷地跟小弟放话,“拿点柠檬水进来。”他见阿暮探着身子想继续倒酒,左手一把环住她的腰,把人紧箍在身边。阿暮不动声色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动不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王九无所谓了,反正也是死。
“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个风格啊。”西瓜一脸油腻,冲着阿暮抬了抬酒杯,“下回九哥再来,我还点你啊。”
“怎么九哥经常来吗?”阿暮很自然地接着西瓜的话顺势问道。
“西瓜哥!”王九迫不及待地大喊,“满上!”他单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急不可待地跟西瓜碰杯,心里只想着赶紧把他灌醉了闭上嘴,可别再乱说话了。
“哈哈。你今天又替大老板拿下一个赌场,果然厉害。以后有很多事情我们也可以多多合作啊。”
王九心想,别说合作了,自己现在能记他一辈子。
小弟拿了一大壶柠檬水进来,战战兢兢地倒了一杯递给阿暮,阿暮挣扎不开,没好气地接过柠檬水,但是没喝。
“西瓜哥别说笑了,我不过是替大老板干点小活罢了,暴力堂的发展还得看你们。”才怪。王九伸出杯子准备碰杯,咦,颜色怎么不对。试探着偏过头,那杯酒已经被阿暮喝了一半了,而自己手里的才是刚倒的柠檬水。
这动作也太迅速了吧,自己光顾着说话,几乎没有察觉。不过还好酒吧里灯光昏暗,西瓜完全没在意。王九不得已一口气咽下整杯的柠檬水,回头看向怀里的始作俑者,她因为Vodka的苦涩吐了吐舌头,仰起头看向自己:“酒好喝吗?九、哥。”
阿暮脸蛋红彤彤的,王九分析了一下,她大概是怕清醒的时候不忍心砍死自己,所以打算借酒精壮胆。
他真的很冤枉,但是找谁说理去呢?
一晚上推杯换盏,他左手箍着人都快箍麻木了,西瓜喝得越多废话越多,混合着嘈杂的音响,王九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怀里人一开始还在偷偷换杯子,后来变成明目张胆地抢,甚至动起了手。王九放弃了,他腰上挨了两肘子,人喝了点酒下手也没轻没重的。
终于,西瓜准备起身回家了,几个醉醺醺的小弟把他扶了起来,王九看着一屋子的酒鬼,心里很苦闷。他是唯一清醒的,因为他喝了一晚上柠檬水。阿暮酒品还不错,明明小脸通红,也不哭也不闹,就是一个人闷声喝酒,顺便打他两下。
“改天我们再喝!”西瓜摇摇晃晃的,冲着王九招手,王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意思是赶紧滚蛋。这折磨人的酒局可算是要结束了。
“小妞!”西瓜临走到门口了又回头向着阿暮招手,“下回还叫你啊!”
“好嘞西瓜哥!”阿暮看似有些亢奋,兴冲冲地摇着手,几乎要往外扑。王九右手夹着烟抽着,左手无奈地又用了几分力,干脆给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嘶——”王九两只袖子都挽起来半截,小臂整个露在外面,此时左小臂漂亮的肌肉线条被一个凹陷的牙印给破坏了,“你是属小狗的吗?”刚夸完她酒品好,怎么喝多了还咬人呢?
王九冷笑一声,随手将右手的烟摁灭,然后站起身,一把将阿暮扛在左肩上。阿暮很轻,人已经喝得晕乎乎了,虽然手脚并用地在捶打,但已经丝毫没有力气。他扛着人走到门口,对着小弟一伸手:“车钥匙。”
“九、九哥,喝多了就别开车了。”
“别废话!”他从头到尾就喝了一杯酒,那点酒精早就被柠檬水稀释干净了。
王九坐在熟悉的海滩边,阿暮整个人像睡着一般侧躺着,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迷迷糊糊地在那嘟囔着什么。他想让阿暮吹吹海风醒醒酒,又怕把人吹感冒了,于是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酒量不行还非得喝,我要是不在得多危险。”王九右手又点了一根烟,左手勾着阿暮的发丝喃喃自语。他微微往后仰了一点身体,避免烟灰不小心落在阿暮头发上。
他看着她红红的脸颊,不自觉笑了笑,伸出食指悄悄戳了一下,果然也软软的。他把手指移到唇边,坏心眼地又轻轻戳了一下。
嗯,还是嘴唇更软。
阿暮明明闭着眼,忽然张嘴想要咬他的手指。王九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回来。
这喝多了还真咬人啊?关键阿暮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睁,他都分不清这是梦游还是发酒疯。
王九觉得自己手真挺欠的,他看阿暮没反应,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自己以前经常干这事儿吧?因为阿暮的脸捏起来很舒服。现在可不太敢,她有刀是真捅啊。
“你是吃醋了么?那些女人是西瓜自作主张喊来的,我身边从来没有女人,不信你问A仔。”王九看着阿暮,小声解释。
“算了。”他的指背沿着阿暮的脸颊轮廓一点点划过,“等你醒来再说。”他深吸了一口烟,烟草的味道口腔里弥漫开来。
阿暮忽然翻了个身,她抬起双手搂上王九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身前。声音小得像蚊蝇,但在王九的耳朵里却像极了一场海啸:“我好想你。”她唯一露出的耳朵也染上了红晕。
王九一怔,然后俯下身子,墨镜后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海风带着咸咸的气息,爱人的拥吻混合着烟草和伏特加的淡淡苦味,这一次他奉若珍宝,只余温柔。
“我也是。”
右手的猩红蔓延到指尖,他一点也不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