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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求不得 ...

  •   燕芬二十一岁,还没有谈过恋爱,只在心底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可是她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当了妈,每天忙完店里的事还要去看阿丽的孩子。阿丽不靠谱,她家人年纪大了,燕芬放心不下。
      其实阿丽不是从小就这样的,燕芬同她一起长大一起读书,那时候无话不谈,两个懵懂的少女都抱着对爱情、对未来的期待。
      大概是从阿丽第一次早恋开始,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对方是个混混,骗着阿丽逃学、退学,然后又甩了她。她的家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所有人都不觉得有问题,因为这里是城寨,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混乱的活着。
      反而是燕芬这样的人,听话得像个异类。后来城寨里来了另一个异类,燕芬才知道人有那么多不同的活法。
      燕芬挺羡慕阿暮的,她没有什么称得上爱好的东西,除了替父亲照看这个店铺,她平时会做的就是看各种小说。而阿暮就像个快意恩仇的女侠,她甚至还有轰轰烈烈的爱情。燕芬没有那样的执念,她对四仔的爱意不过是少女的青涩,微苦又孤独。
      她随时可以离开,可四仔这辈子都无法走出来,她觉得他好可怜,她不舍得。她的心思像一颗水珠,滴落一潭死水里,只能荡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但她还是想远远地看着,再多看那么一会儿。她从不奢求他能予以这份心意回报,她只想他能够放过自己,不再那么苦。
      阿暮出现的时候,燕芬觉得她好厉害,她甚至幻想过阿暮可以单枪匹马地救回阿嫂,让四仔重新活过来。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从来不是靠武力取胜,那些势力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深陷泥潭。
      阿暮为了把所有人都知道的罪孽昭然于众,生生把自己搭了进去,四仔给燕芬讲述完整的故事时,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的鱼皮饺都压破了。
      “那她还能出现在香港吗?”燕芬很急切。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四仔悠悠地解释,“是她想回家了。”
      燕芬没有去过远方,不懂想家的感觉,但她清楚自己离开城寨的话会有多么焦虑和不安。如此一想,她也能理解阿暮了。
      “……她会给我寄信吗?”燕芬低头嘀咕着,她最讨厌不告而别的人了,但如果是阿暮的话,这份讨厌可以减少那么一点点,或许再少一点点。
      “我不知道,也许她想告别这样的生活,就当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四仔看了眼燕芬,客气问道,“能帮我下碗鱼皮饺么,然后打包一份鱼蛋回去,还是记账。阿暮不在,医馆还真是有些忙。”
      燕芬微一愣神,如果人生真的只是一场梦就好了,他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伤,阿嫂也没有离开。
      阿丽的孩子甚至没取个正经名字,燕芬也跟着家人管孩子叫小妹,小妹刚断奶没几个月的时候,阿丽又找了个男朋友,这次是个差佬,但吃喝嫖赌抽一样不落。阿丽开始夜夜不着家,孩子只能让年迈的家人照顾,燕芬气得不行,恨不得阿暮能再给她揍一顿。
      可是阿暮已经走了大半年了,燕芬一封信也没有收到,她问了信一,还问了阿柒,他们都没有收到阿暮的任何消息。燕芬想去果栏问王九的时候被四仔拦住了,四仔给出的理由让人很难置疑。
      “王九一定没有阿暮的信,否则的话根本不需要你问,他能冲进城寨把信贴在信一脑门上炫耀。”四仔如是说。
      燕芬觉得好有道理,可是这个阿暮怎么回事?她才不信她能放下王九呢。燕芬想了想还是找到了阿柒,她坐在角落里喝着冻柠茶等阿柒忙完。
      “怎么?过来偷师啊?”阿柒半开玩笑道,两人毕竟都是开饭店的,平时来往确实不多。燕芬的父亲有点小心眼,老觉得阿柒抢了城寨很多生意,其实鱼皮饺和鱼蛋都算零嘴的嘛,跟人家卖叉烧的半点都不冲突。
      “放心啦阿柒,我们家不卖冻柠茶。”燕芬笑笑,转而直入正题,“阿暮半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不着急吗?”
      “有什么着急的,我过去这些年也没给师门写过两封信。”阿柒乐呵呵地解释,“我们师门的人都很独立的,没有大事不会闲扯。这寄信也费劲,一来一往也得两个月吧。”
      “那,那你们也没有什么飞鸽传书之类的?”燕芬不死心。
      “……燕芬啊,少看点故事书吧。”
      燕芬也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很扯淡,但万一呢?阿柒作为阿暮的家人都不着急,自己若是要了地址去写信,未免有些唐突。阿暮和四仔一样,都有无数隐秘的伤口,她怕自己不小心触疼了他们。
      小妹一岁的时候开始摸着墙壁走路了,阿丽家里狭小逼仄,燕芬觉得出来透透气更好。正好赶上她每个月给自己放的两天假,燕芬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妹背后,城寨的地面很脏乱,而且崎岖不平,她担心孩子不小心摔倒。
      燕芬觉得自己更像孩子的妈妈,可是纯真的生命总是令人心软的。她没有几个同龄的朋友,四仔信一十二少跟她始终不是一个世界,有一次信一在城寨里惩治一个叛徒,他毫不犹豫地用蝴蝶刀挑断了那人的脚筋。那天燕芬正巧路过,从小在城寨长大的她绝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可是往日里嬉戏的朋友露出嗜血的模样,还是吓得她脸色苍白。
      后来信一特别不好意思地安排了提子护送她回家,第二天又派四仔过来好生安慰了一番,听说龙哥也为此训了信一一顿,以后绝不可以当着街坊的面实施暴力。
      燕芬觉得有些内疚,明明信一那样做都是为了保护城寨,自己却害得他被训斥。如果阿暮在就好了,之前有一次遇到一样的情况,阿暮在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时候就捂住了她的眼睛。燕芬耳边只听见阿暮雀跃的声音:“信一信一,要不要帮忙啊?”
      “别胡闹了,赶紧带燕芬走。”信一疲惫的声音里透着宠溺,燕芬当时偷笑了一下,她深知自己和信一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阿暮站在了光与影的交界处,让自己能够站得离他们更近一些。
      “喂!死丫头片子往哪撞呢!”一个凶狠的声音将燕芬从回忆里唤醒,原来是小妹走着走着撞在了一个混混腿上。那混混把腿一抬,小妹就摔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燕芬赶紧冲过去将孩子抱起来,对着混混喊道:“有病吧!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孩!”
      “哎呀是燕芬啊,你的小孩?这么大了?怎么没听说你结婚了啊。噢我知道了,是不是被男人甩了?哥哥我不介意的哦,要不你考虑跟了我呢?”
      城寨里人烟稠密,燕芬又是开店的,有人认识她不足为奇。燕芬刚刚喊完以后立刻后悔了,她出于保护小妹的心理才着急了起来,却没想过对方如果动手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在她方才恍惚的时候,小妹扶着墙走到了一条尾巷里,四周都没有店面,更是不见半个人影。燕芬眼看着这个混混想上前来调戏自己,连忙抱紧了小妹转身欲跑,却被身后的混混立刻追赶至身前,拦住了退路。
      自己真没用,连跑步都这么慢。此刻小妹的哭泣声更加让燕芬急躁,她急红了脸,她好希望四仔或者阿暮忽然出现,就像以前每一次帮助她一样,替她打跑眼前的恶人。
      可是阿暮远在天边,四仔也不在此处。燕芬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妹哭着两只小手乱抓,扯疼了燕芬的头发。
      她忽然清醒过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别人的?她四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搓鱼丸了,又苦又累也没掉过眼泪。阿丽被阿强威胁的时候自己持着擀面杖就冲出去了,也没顾得上后怕。可现下是怎么了?因为感受到了被保护的滋味,就理所当然地放弃本有的坚强吗?
      四仔和阿暮都对自己没有责任,他们只是善良,不代表自己可以心安理得。
      燕芬把小妹贴着墙放下,轻声叮嘱:“小妹,扶好了,别乱动。”
      小妹噙着眼泪嗯嗯呀呀地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燕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边上的杂物堆里抽出一根木棍就往前挥,她挥舞得没有任何章法,但是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厨房的活不轻松,这些年下来力气练得很大,燕芬没有闭上眼,而是看着混混的脑袋用力地敲,直打得对方连连后退。
      “你神经病!”对方连挨了几棍以后脸上的表情惊恐不已,忙不迭地就往外逃,一边逃一边嘴里还在骂着。
      燕芬此刻才发现自己双手都在颤抖,她赶紧把木棍丢掉,俯下身搂住小妹。
      “不怕了,没事了。”燕芬安慰着已经停止哭泣的小孩,从兜里掏出手帕擦着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她想起四仔第一次为自己赶走小流氓的那天,也是这样轻声跟自己说:“没事了。”
      人生从来不是所愿皆有所得,她应自成一片光景,本不与星辰同辉。
      小妹一岁半的时候开始牙牙学语,说出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而是“姨姨”。燕芬为此开心了好久,阿丽满不在乎,她此刻尚与那个混蛋差佬打得难舍难分。
      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
      阿丽回过几次家,被燕芬撞见,她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拿她阿姨的钱,拿完还嫌不够,又问燕芬讨要。燕芬很严厉地拒绝了,她在学着保护身边的人,其中很重要的一课是学会拒绝。
      “燕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我不管怎样你都会帮我的吗?”阿丽拽着燕芬的手哭闹。
      “我会帮你,前提是你不自甘堕落。”燕芬冷眼道,“你自己都不想救自己,谁还能救得了你。”
      “好,好,你不帮我也要帮小妹啊,你不是很疼她的吗?我没钱了要怎么养她呢?”燕芬不知何时阿丽的嘴脸已经变得如此无赖,她觉得阿丽好可怜,但又是那么活该。
      “有我在一天,小妹就饿不死。你还是先学着活成个人样吧。”燕芬狠下心将阿丽一把推开,阿丽干脆坐在地上哭嚎,燕芬觉得很烦,放下干活的毛巾直接往外走。却看见四仔提着两桶水站在门外。
      “需不需要帮忙?”他始终戴着面具,语气也听不出起伏。以往燕芬总喜欢去琢磨他的情绪,他骂人的时候是真的生气还是无奈,他同信一他们斗嘴的时候,内心又有没有一丝轻松和欢愉。
      “不用。”燕芬笑得很洒脱,“我自己能解决。”
      小妹过几天就满两岁生日了,阿暮已经离开快两年了,这两年间她始终没有递过任何消息给城寨。有一次燕芬去找四仔算钱,正好遇上信一和十二少从酒席回来,十二少还算清醒,而信一则几乎是被十二少扛了回来。
      燕芬不奇怪,信一是个酒蒙子,大家都知道。每次喝多了都会一个人嘀咕半天,谁也听不明白在说什么,可这次大家都听得很清楚,翻来覆去都是阿暮。
      “他不是……放下了吗?”燕芬觉得奇怪,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向四仔。
      “是放下了,但确实也是没别人可念叨了。”四仔毫不在意地打开一支汽水送到信一嘴边,信一立刻坐起身咕噜咕噜地喝。
      初恋难忘呗?燕芬心里暗暗嘀咕,那不是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吗。不过像他们这种单相思都不能称之为初恋,燕芬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信一的醉态,暗自决定要早点放下,不然这样可太丢人了。
      “哎呀你们想多啦,信一醉酒是循序渐进的,不信你们等着。”十二少也抱着汽水开始醒酒,燕芬秉着好奇的心理多留了几分钟。
      “我龙城第一刀的场子都敢闹事,你们说,荃湾那几个傻子是不是不想活了!”说着还转动着手指,仿佛上面有一把蝴蝶刀。
      “嗯,确实是放下了,看来只是单纯的话多。”燕芬和四仔一起点点头。燕芬突然觉得暗恋也不掉价,别学信一乱喝酒就行。
      “说起来,今天阿柒又去邮局了。”四仔忽然对在场还清醒着的两个人说道。
      其实燕芬也知道,阿柒嘴上不在意,其实每个月都往邮局跑。他还安慰自己,没有信才是好事,证明一切平安。
      “他不是每个月都去吗,有什么特别?”十二少抢在燕芬之前吐槽。
      “这次脸色特别不好,柒记还提前关门了,我本来想收工之后去问问,结果摊上这个酒鬼。”三个人同时白了信一一眼。
      “那不如明天一早去吧?信一明早应该也醒过来了,不然我们背着他抢先得知了阿暮的消息,他指不定要闹什么脾气。”燕芬有时候觉得龙哥把信一宠太过了,也就在阿暮面前能摆些成熟的姿态。
      众人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都在阿柒屋门口集合了,今天柒记还是没有开门。信一的脸有一点水肿,拿着十二少的镜子看了半天。
      “别看了,谁拿个主意,现在怎么办?”四仔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几个人面面相觑,燕芬颤巍巍地举起手:“不如,直接踹开?”
      燕芬猜测她一定是说出了四仔的心里话,因为她话音未落四仔就一脚把门踹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浮气躁。”阿柒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他自以为轻松地说着话,脸色却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也证明了他一夜未眠。
      “阿柒,你别吓我,是不是阿暮出事了?”信一立刻冲到阿柒跟前。
      “不是阿暮,是老六寄过来的信,落款时间是上个月二十号。”阿柒垂着头,眸子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是你的师门出事了?”燕芬见其他人都不敢开口,只好鼓足勇气替大家问道。
      “师父仙逝了。”阿柒脸上的肌肉像是被悲伤牵引,紧绷,“老头怎么回事,连二师兄都没熬过。”
      大家陷入了死寂,在场几人都没有见过他们的师父,甚至没有听过多少关于他的故事。不过师父之于阿柒而言,大概与龙哥之于信一无异。
      燕芬偷偷瞧着阿柒手上垂落半截的信纸,遒劲有力的满篇文字下方,有一行娟秀小字。
      “师父有令,不必告诉阿九。”
      那字看着溶溶如月,流淌着清绝的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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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48W字已完结,存稿更新中,不坑,HE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