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境》子欹

28、第 28 章

　　李允在侯府丧了大半个月，耐不住陛下天天派人来询问，他也不好真拂了文帝的面子，于是终于收拾好自己跟着袁公公进宫去。

　　在走去文清殿的路上，李允面上不显，心里可郁闷透了，天知道他能陪皇子们读什么书，他又不要学治世，虽然在林枫和李世安的教导下，从小他便博览群书，可如今他只要会打仗能守国就行了。

　　袁公公在前面引路，边走边对李允道：“小侯爷，陛下如今膝下有二子，大皇子谢明誉乃是程贵妃所出，今年十二，性子稍有些跳脱，还望小侯爷多担待，二皇子谢君奕乃当今皇后独子，如今七岁，性格安静，倒是不用多操心。”

　　李允淡淡应着，没怎么往心里去，他本就没打算来认真陪读，给个样子应付下得了。他早给父母写了信，可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信，李允望着旁边厚重巍峨的朱红色宫墙，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到了文清殿门口，袁公公对李允行了一礼道：“小侯爷，二位皇子便是在这读书，您直接进去就好”，说完表明要回去跟陛下复命便先行离去了。

　　李允看着头顶庄严肃穆的文清殿三个大字，微微叹一口气，认命般地抬脚走进去。

　　直到跨进第二个门廊才看见人，看到太傅居然在院中上课，李允微微一愣，树下摆着几张楠木书案，最前头并排坐着两个少年，左边那个少年看着年幼些，坐姿却很端正，应当就是二皇子谢君奕了。

　　右边那个少年稍稍有些懒散地倚靠着桌子，当是大皇子谢明誉无疑。李允稍微认了下人，便轻轻走到最后一张书案前坐下，太傅没有管他，继续讲着手中的《礼记》。

　　谢明誉稍稍有点感觉似的，回头看见李允，便朝他微微眨眨眼睛，又怕太傅看见，迅速转回头去，谢君奕则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中的书，似是毫无察觉。

　　李允一手撑着脑袋，偏头看着旁边一树梨花，微微出神，耳边传来太傅温和儒雅的声音：“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明誉，你来说说，这是何意？”

　　少年站起来，声音清朗道：“君子，在人前应当举止慎重，容颜端庄，说话得体。”

　　太傅看着他：“嗯，明誉，你如今可当得起君子二字了？”

　　谢明誉笑嘻嘻地道：“我不一定，可君奕一定当得起。”

　　太傅看他悄悄朝着旁边的谢君奕挤眼睛，有些头疼似地让他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太傅终于宣布今天的课业便到这了，嘱咐皇子们回去记得温书后，太傅走到李允面前，唤一声：“小侯爷”，李允回过神，起身给太傅行了一礼，孟今鸿对他温和一笑：“小侯爷不必多礼，能为永定侯的公子授课也是臣的荣幸”，李允忙称不敢。

　　李世安的名号在南照可谓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护国大将军，十八岁便随着谢辞书到处征战，而那时谢辞书还只是太子。

　　前朝风雨飘摇之际，太子自请亲自南下平乱，在江南碰到了刚拜别清云准备入世的李世安，谢辞书欣赏李世安的才华，李世安敬佩谢辞书的孤勇，二人一拍即合，拜为兄弟，两个少年怀揣着凌云之志，在国家罹难之时挺身而出，奋战沙场。

　　那时李世安不知道谢辞书的身份，只当是个普通将军，直到四年后，谢辞书红着眼睛对李世安说，陛下突然心疾发作，崩了，他得回去继承大统，稳住朝堂。

　　李世安知道他身份后很是震惊，但更多的却是敬佩，谢辞书这些年毫无太子的架子，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和李世安聊军事聊家国聊万民，李世安早已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无论身份如何，都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情谊。

　　分别那天，李世安对谢辞书说：“谢兄，你且安坐朝堂，我李世安愿为马前卒，为你定四方安宁！”

　　自此，谢辞书回京继任大统，是为文帝，景明一年，文帝封李世安为护国大将军，景明二年，封永定侯，之后便是文帝居庙堂掌政，将军处四方平乱。

　　李允恍惚地想到，自己好像便是景明二年的冬天出生的，如此算来，倒是与文帝的这一代江山差不多同岁了。

　　“嘿，你便是那个一战成名的小将军吗？”，李允回过神，发现孟太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谢明誉站在他面前，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李允被看得有些不自然，摸摸鼻子道：“还算不上是将军。”

　　谢明誉满眼皆是崇拜：“你可太厉害了，父皇常说你很像李将军，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将军的！”

　　李允也笑了：“希望如此。”

　　谢明誉又拉着李允说了一些话，直到程贵妃宫里的人来催了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李允。

　　李允松一口气，心想总算消停了，一转头发现谢君奕还在，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仿佛从未动过，怎么小小年纪这么爱读书？

　　李允看看天色，想着皇后怎么还没派人来接？又坐了会，李允没了耐性，起身想走，看着前面那团小小的身影，想着自己如今好歹长人家一倍的岁数，把人就这么扔在这多不好，袁公公说二皇子性子安静，可这也太安静了吧！

　　一咬牙，李允走到最前面那张书案前，微微躬身行礼：“二殿下，天色将晚，可需臣送殿下回宫？”

　　“好啊”，少年稚气的声音飘来。

　　好什么好，客气话听不出来嘛！李允一抬头，却微微愣住了，他脱口道：“诶？那小孩？”

　　这不是两年前他哄骗人家喝酒的那个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吗？最后他把人灌醉了脱了自己外袍盖在人家身上就走了。

　　思及往事，李允摸摸鼻子，讪笑道：“对不起啊殿下，臣当年，呃，年轻不懂事。”

　　他当时其实也是听到旁边有侍卫焦急地跑来好像在找人，他一看那小孩已经抱着酒壶睡着了，脸颊红红的应是醉了，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来找他的，就算不是应该也会将这小孩送回宴上吧，李允初次进宫不想惹麻烦，于是他把外袍解下来盖在人身上便悄悄离开了。

　　谢君奕只是温和地笑着看他：“没事，再次见到你真好。”

　　李允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愣住了，随即也回了谢君奕一个微笑，心道二皇子殿下的脾气可真是好，袁公公说的太对了，果然不用他多操心。

　　李允：“那殿下，臣先告退了。”

　　谢君奕微微歪着头看他，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疑惑：“不是要送我回去吗？”

　　李允：……

　　收回刚刚说的话可还来得及。

　　最终李允还是把谢君奕送回去了，等到了门口，李允才发现不对，这不是皇后的宫殿吧，谢君奕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对他露出一个温雅的微笑：“母妃喜静，我便独自住在这里。”

　　李允点点头，没多问，只是微微感慨了下怎么母子俩一个样，都静，一个喜静一个真静。

　　告别谢君奕后李允终于可以回府了，他走在空荡荡的宫中，想到谢君奕，突然感觉谢君奕也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鸟，摇摇头，他把这荒唐的想法按下去，当今皇后沈婉宁唯一的儿子，南照尊贵的二皇子殿下，生于皇宫长于皇宫，这里便是他的家，他又怎么会是困于笼子里的鸟呢。

　　一连数月，李允每日便是进宫和皇子一起听太傅讲课，课毕谢明誉会缠着他讲沙场上的故事，谢明誉被宫人接走后李允便送谢君奕回永宁殿。

　　李允偶尔会在路上跟这位安静的小殿下说说江南的风花雪月，他觉得谢君奕小小年纪却实在太板正了些，谢君奕话少，李允讲什么他都乐意听，只是端庄的姿态从未变过，李允到后面也叹气着随他去了。

　　说到永宁殿，据说这座宫殿是文帝特意为谢君奕建造的，李允知道时还暗暗感慨一声这可真是独一份的圣宠啊。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还是被打破了，一日李允照例在文清殿中看树发呆，一人突然冲进来，一看到李允便上前揪起他的衣襟，怒道：“好啊李允，我说怎么许久听不到你的消息，敢情你跑这读闲书来了，好好的沙场你不去，跟他们在这读什么破书！”

　　孟今鸿在看到谢璟言的那一刻起脸便微微抽了起来，前些年他也是被陛下派去教过这位亲王殿下读书的，唉，往事不可再提，总之不愿回想，孟太傅收起情绪，恭恭敬敬地对怒气冲冲的少年行了一礼：“亲王殿下。”

　　谢明誉回头，眼睛一亮：“皇叔”！看到谢璟言揪着李允的架势，他有些震惊，那双像极了他母亲的漂亮眼睛微微睁大了：“你们这是…”

　　李允本来被拽的一懵，当下反应过来，他拍拍谢璟言的手无奈地道：“阿言，快放开我，我不要面子的嘛？”

　　谢君奕也回头看他们，眉宇几不可闻地微微蹙起。

　　谢璟言冷哼一声松开他，语气不善道：“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怎么才在江南打完胜仗，转头就打算弃武从文了？”

　　谢璟言大李允两岁，从小便崇拜李世安，文帝十分宠爱这个弟弟，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故而谢璟言说想去军中的时候，文帝二话不说便把他托付给了李世安。

　　李允七岁到李世安军中时谢璟言已经在了，他俩都跟着李世安到处奔走，算是一起在军中摸爬滚打长大的。

　　李允看到孟今鸿为难的脸色，又看看沉默的谢君奕和一脸激动的谢明誉，他对太傅行了一礼便赶紧把谢璟言拽出了文清殿。

　　李允一出宫门便恢复懒洋洋的做派，他瞥一眼谢璟言，哀叹道：“陛下和我父母联手把我送进来读书，我有什么办法？”

　　谢璟言闻言一愣：“啊？”随即又有些懊丧：“李将军让你来，那肯定有他的道理吧。”

　　李允：……

　　不过好在，李允在京城待了大半年，也差不多习惯了，只是偶尔会想起在军中的日子，又有些怀念，最初的那一个月过去后，他终于收到了李世安的信，虽然是一些嘱托他安心留在京里的丧气话，但好歹是没真把他给忘了，林枫倒是依旧没有给他回信，但李世安说她一切都好，他便也不再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