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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块碑 ...

  •   “留给你的?”
      卢椋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

      绝症没几个月可活了。
      中二病晚期。
      行为艺术。
      ……

      她没有露出孙捡恩想象的惊讶,只是微微偏头,手搭在座椅的靠背上,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没有小孩和家长的合墓。”

      她觉得两个妈妈已经够不同寻常了,“你说的两个妈妈,是什么关系?”

      一般人不会往恋人那方面想。

      卢椋的石雕厂在父亲这一代做大,她的物质生活也摆脱了普通工匠女儿的水平,也算见识广泛。

      他们祖辈都在采石场里生活过,爷爷传给父亲的时候也有传统的墓碑雕刻手法。

      早年的工匠没那么多现代化工具,更谈不上先用电脑做3D建模渲染出效果图。

      雕龙绘凤是吃饭的手段,会不少书法也是他们谋生的必需品。

      等后来切割机更新迭代,开模工具也越来越多,父亲意识到做传统墓碑已经没多少利润了。

      他开了石雕厂,从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进口石材,也重金聘请了其他地方的工匠开启了神像制造。

      卢椋刚会走路没多久就开始学着爬脚手架,偶尔会坐在大佛还没有雕上衣裳的半成品石材上睡觉。

      她和石头一起长大,性格像妈妈一样外放。

      青春期的同学都为了恋爱郁郁寡欢,她拎着切割机满场子跑,对朋友说那个男的如果欺负你,我就把他割成肉条。

      她在外名声不佳,骨子里带着和她妈一脉相承的血腥。

      但她妈是电工的孩子,用电锯炉火纯青,到卢椋这里推陈出新,这些大型器具都包会的。

      卢椋的奶奶不识字,跟了墓碑工匠爷爷也学着看以前的古籍。

      等卢椋的长大,识字越来越多,她看的东西也很多。

      千百年流传的石窟遗迹全是登仙的幻梦,反而显得拘泥于性别的感情太过设限。

      卢椋扫过地上和刚才滚落的奖杯放在一起的另一个奖杯。

      金奖和银奖,写着孙飘萍和李栖人。

      “她们是一对?”

      孙捡恩的:“不知道。”

      她捡起地上几十年前的奖杯,她生母的遗物和养母的遗物堆在一起,几乎塞满了她的行李箱。

      很小就寄宿群居的孙捡恩反而没多少自己的东西,衣服卷成一团可怜兮兮地挤在角落。

      女孩否认的时候长发飞扬,又带着几分不确定,“她们不是或者是,影响葬在一起吗?”

      她对墓碑没什么概念,李栖人从不带她参加这些悼念活动。

      清明节对孙捡恩是古诗文必备的那一句,可能还要吃点节气的食物。

      老师会给舞蹈生发一盒青团,又叮嘱她们要节制。

      她们的专业注定对身材有严格要求,从懂事开始就必须学会抑制欲望。

      “那倒也没有。”

      桌上有酒店送的果盘,卢椋吃了一颗圣女果,点着手机上的墓碑照片。

      “长辈总是忌讳这个那个,”她说话不会说满,总会留一丝余地,“如果你能做主,也不差钱,我都可以。”

      孙捡恩:“你很缺钱吗?”

      卢椋笑了笑:“什么人能不缺钱啊?”

      她看了看手机,奶奶在群里问她去哪里了不回家吃饭。

      石雕厂正常五点下班,偶尔加班,卢椋是老板,几乎天天加班。

      她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在厂里生活。

      厂子收养的流浪猫每年增加,扬草宠物医院的医生都给她开了vip,成为卢椋通讯录里的绝育仙人。

      “既然要待上两个月,那你先在酒店住几晚吧。”

      “墓碑的事不着急,等你收拾好了,我接你去我厂里看看样品。”

      家里的老头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希望卢椋一起吃晚饭。

      今天不是应酬,卢椋也是临时过来,没有报备,她打算走了。

      孙捡恩哦了一声。

      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卢椋还是追问了一句:“真不用我带你去吃个饭?”

      孙捡恩:“我吃得少,也不饿。”

      卢椋长得也不算平易近人,浓烈的五官和深邃的眉眼的确符合她的职业,孙捡恩觉得她像开凿出来的神像,不知道哪来的悲悯。

      她哦了一声,“那行。”

      门关上,她离开了。
      室内安静了很多。

      孙捡恩看了眼窗外的陌生城市,小地方山多,也没什么高楼,夜晚只能看到山上村落零星的灯火。

      县城也就巴掌大,从火车站开到中心的酒店不到半小时。

      但从这里走出去要很久。

      孙捡恩捡起地上的奖杯,手指摩挲上面刻着的名字。

      她不知道孙飘萍是怎么从这里走出去的,一个孤女要接受多少资助才可以靠舞蹈谋生。

      一般人只会劝她从事来钱快或者稳定的工作,踏实和务实注定和舞蹈创作关系不大。

      李栖人又为什么会说服父母帮助孙漂萍呢?

      这么多年她养育自己,会有片刻的后悔吗?

      人生中次次令她落败的劲敌死了,还要养大敌人的孩子,送她去敌人站过的舞台。

      但孙捡恩没那么喜欢跳舞。
      她只是没有选择而已。

      养育之恩太沉重了,她没办法不为了李栖人而活。

      现在李栖人死了,她揣着她的日记本和存款来到扬草,试图解构日记本里她难以理解的感情。

      怨恨难道也是爱的一种?

      孙捡恩跳过这样的剧种,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淋漓又撕扯的感情。

      所以她的第一华而不实,十六岁那年输给她的喻沐不服。

      来到陌生的城市,她没有需要报平安的家人。

      堂姐和她不亲密,也有家庭,孙捡恩不会去打扰她。

      孙捡恩坐在床沿坐了一会,有人给她发微信消息。

      [听说你退出剧团了?为什么?]

      [孙捡恩你是怕我和你竞争吗?]

      [还是你不想跳舞了?你个孬种,靠着好妈往上爬,得到了又不要。]

      对方的言辞激烈,可见打字速度也很快。

      孙捡恩扫了两眼,回复:我妈死了。

      用自己真人照片做头像的喻沐看上去很有氛围感,孙捡恩从没点进去特地看她的头像。

      她只觉得喻沐吵闹,比起跳古典舞,她太适合唱大戏了。

      这四个字实在太重量级。

      刚从剧院下班的喻沐顾不上下班打卡,抓起熟人的手问:“李老师死了?”

      大家都是一批来剧团实习的,叫李老师的也太多了,同学问:“什么李老师?”

      喻沐:“李栖人。”

      同学摇头:“不知道。”

      她也很惊讶,“那不是孙捡恩的妈妈吗?”
      “那孙捡恩怎么样了?”

      喻沐和孙捡恩是同龄人,从附小一路念上来的。

      大学喻沐特地不和孙捡恩考一个学校,但隔壁学校也有合作,总是能遇见每天看着不高兴的孙捡恩。

      她不认可孙捡恩的舞蹈,却无法违背良心说孙捡恩不漂亮。

      喻沐:“我说呢,她怎么忽然退团了。”

      同学:“退团?你说孙捡恩不在她剧团干了?”

      “我的天,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留下来指不定能进最好的……”

      喻沐听不进去,她看着微信那四个字沉默半天,硬着头皮发了一句:你还好吗?

      发完就后悔了,换成谁妈死了都不会好啊。

      她撤回得很快,但孙捡恩看见了,回:还行,你还有事吗?

      她们早就加过微信了,喻沐换手机都要备份聊天记录就是为了追溯孙捡恩的记录。

      可惜这位气死人不偿命的老同学实在讨厌。

      她引用自己的第一句,再次询问:真退了?

      [没有。]
      [老师不同意,给我放了两个月的假。]
      [让我回去交一支原创独舞。]

      喻沐看了牙都咬碎了,她平生最恨孙捡恩什么都淡淡的模样。

      这种淡人总给人打在棉花上的不爽感,偏偏孙捡恩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特别是专业方面。

      老天给的天赋吊打一群从小矜矜业业学舞蹈,渴望成为高等学府舞蹈生的同学,这也就算了。

      在大家为了择业头痛的时候,孙捡恩又不费吹灰之力进了全国最大最权威的剧团,不干了还给她保留位置!

      [就这样?]
      喻沐打字都要冒火,又顾忌对方现在是个孤儿要忍着。

      [那你不在剧团去哪里了?]

      [你不会像我们同期的那谁一样去做游乐园NPC忽然就恋爱闪婚了吧?]

      打出这行字的时候喻沐浑身发抖。

      孙捡恩的生母孙飘萍就是有了孩子暂退,没想到最后只留下孩子人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孙捡恩的生父还是不详。

      她自己似乎并不在意,也无所谓自己是同学之间的谈资,孤高得像是冬夜凛凛的雪。

      [不会。]

      孙捡恩的床上铺满了孙飘萍的旧相册,里面还有不少李栖人的照片。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孙飘萍甚至住在李栖人的家里过。

      只是李栖人家里一夜破产,父亲跳楼,母亲重病,亲戚跑了,两个人只好一起北上靠补贴求学相依为命。

      中间的隐情孙捡恩不知道。

      她只注意到李栖人日记里写的:孙飘萍说她不后悔。

      后面几个字用蓝色的圆珠笔划了无数道,纸张的背后也突出痕迹。

      但孙捡恩依然认出了这是哪几个字。

      那我算什么。

      孙捡恩想不明白。

      她看过无数生母的作品合集也没办法触碰到对方。

      这一箱子的遗物里有很多李栖人的东西,硬盘、u盘和内存卡,还有刻录的光盘。

      她得知李栖人死讯的时候还在剧院,养母没有想见她最后一面。

      遗愿也是堂姐转达的,后事是办给亲朋好友看的,最后决定李栖人骨灰去留的还是孙捡恩。

      堂姐也多给她转了钱,说这事给你料理了。

      孙捡恩也想知道母亲的故乡是什么样的。

      这个下着雨的南方小镇,实在比北方冷太多了。

      她没有再回喻沐的微信,很快酒店的门铃响起,送餐机器人送了外卖。

      孙捡恩再三确认,备注写着:这是我朋友开的店,应该适合你吃。

      轻食沙拉。
      似乎也有熟人加持,品种更多样。

      微信里的石雕师傅没有给她发消息。

      孙捡恩拍了照,问:是你叫的外卖吗?

      卢椋已经回家吃饭了。

      爷爷奶奶住在离厂子不远的老房子,就算卢椋已经置办了全套的厨房用品,老人家还是喜欢过原始的生活。

      她在热奶奶给她炖的排骨汤。

      铁钳把干了的豆角壳塞进炉灶肚子,火苗映照出卢椋打哈欠的脸。

      家里的老猫也怕冷,喜欢在这个时候烤火。

      卢椋回的是语音,孙捡恩终于没转文字了。

      “是我给你点的。”

      “多少吃点吧,赶路一天可累了。”

      “要不是咱俩第一次见,或许你可以来我家喝排骨汤。”

      她拍了开锅后里面沸腾的羹汤。

      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奶奶开着电视看节目,卢椋的语音还带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这是孙捡恩从没感受过的氛围。

      等她意识到自己回了什么的时候,那句话已经无法撤回了。

      [第二次就可以了吗?]

      卢椋在荜拨的柴火声里啧了一声,伸手薅了一把老猫烤得暖烘烘的毛毛,“二饼师傅,我好像遇见高手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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