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片珊瑚海》绛狐

6、第 6 章

　　时辰有点迷糊，这会儿他怎么出现在船上？没接机工作？

　　待时辰站稳，杨淏才松开扶她的手。

　　时辰蓦然间回过神，察觉自己刚才只顾盯着人看，委实有些不太礼貌，掩饰地抬手顺了下耳边碎发，说了声“谢谢”。

　　杨淏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示意她往船里面走。

　　一番惊险插曲，小孩的家长似乎终于觉悟这是公众场合，有时刻关注和管教自己小孩的义务。这才佯装斥责一番“不许跳来跳去”，又向时辰和几位同受影响的客人赔笑道歉，“小孩不懂事，大家多见谅哈。”

　　时辰对调皮的小孩实在喜欢不来，正准备转身往船舱里走。身边的男人却开口说话：

　　“这位家长，潜水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活动，出于安全考虑，建议小孩不要跟着去的好。”

　　语气是不急不重的淡缓，却与昨晚和她说话时相比，显见的多了几分严肃，似商量也似告诫。

　　刚才同样被小孩惊险动作吓到的游客亦纷纷附和，指出不该带不受控小孩登船玩潜水的。

　　小孩妈妈急道：“不会有事的。我会看着他，保证不让他乱跑。”

　　杨淏看上去并不急躁，一副和你慢慢讲道理的样子：“基地有规定，不允许未满10岁的小孩下水，以免意外，更不能单独留他在船上。我们工作人员各自都有任务，无法帮忙照看你家小孩。”

　　小孩妈妈谄笑道：“那我不潜水了，孩子的爸去就行。我和孩子就待在船上等着，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杨淏转头看了眼第一个跑上船，坐在船舱巍然不动，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孩子爸爸，心下有几分斟酌。

　　待收回视线时，恰好扫到站船舱口的人——她懒懒地插着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也不怕站在烈日下晒伤，脸颊已经透粉，不知是刚才吓的还是晒的。

　　看来缓过劲，现在倒是不怕了，有心情看热闹了。杨淏觉得有点好笑。

　　沉默半晌，杨淏向边上的工作人员说：“让两位家长都去签份知情书和免责协议。”

　　孩子爸爸被请出船舱，满脸不耐烦，骂骂咧咧地说基地事多：“一个人去签不就行了，非要两个人都签，孩子妈就不能代表家长了？搞得这样麻烦。”

　　工作人员转头看向杨淏，杨淏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随即态度强硬表明必须两人，否则还是不要上船的好。

　　孩子爸爸见无效，转头数落起自己伴侣：“待岸上等不就行了，非要跟着去吗。”孩子妈妈委屈，解释没出过海，想和孩子去看看。

　　没办法，一家三口只得跟着工作人员去签同意书，一路仍听到孩子爸爸指责的话语：“都是你，不看好小孩……”

　　这场面不好看，时辰转身走进船舱。

　　身后的教练们再次高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剩下的旅客们恢复有序地登船。

　　船舱里空间不大，只够二三十人落座。时辰挑了个靠窗位置，坐下后才察觉脸被烘得发烫，身上黏糊糊的全是汗。她取出小电扇，开足电力朝脸上吹。

　　待游客们全都上了船。时辰注意到，他最后进了船舱，随意地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们公司是轮岗的吗？可真够能的。

　　但杨淏并没像其他工作人员那样身着工作服或潜水服，肤色也不像常年被日照晒成的深棕粗粝感，反是一种健康的浅，坐姿轻松，看上去更像是无所事事的闲散游客。

　　时辰忍不住往他的角落多看了两眼。

　　待两位家长带着孩子回船后，长尾船终于慢慢启动。海水被卷成浪花，驶离登船码头。

　　船舱里的游客逐渐兴奋，交头接耳喧闹起来，三五好友一起组团的年轻人忙着凹姿势自拍；和家人来玩的家长正忙着在给小孩普及小船知识；蜜月情侣忙着窃窃私语，笑作一团。大家成群结伴，各有各的热闹。
　　时辰收回目光，转头注视船外。

　　海水被行进的船破开，船底浪花翻飞，层层白浪翻涌叠起。她手肘搭上窗沿，情绪有一点点暗淡，忽然不想参与这样的热闹。

　　小船驶离半小时后，几名身穿潜水服的教练员站起，他们拥有同样的深棕皮肤底色，身材壮硕。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中等个子，理着小平头，胳膊上满是鼓鼓的肌肉。他站到船头面向大家，率先给游客作介绍。

　　穿统一标识潜水服的都是教练员，待会会指导大家如何安全进行潜水活动，体验潜水的乐趣。现在，各位需认真听潜水注意事项。

　　时辰情绪回笼，专心将注意力放在教练讲解上。

　　教练说，潜水是有一定危险的，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也不能在潜水时掉以轻心。大家入水后要时刻注意安全，保持警惕。

　　水肺潜水，即通常所说的携带氧气瓶的深潜。不过大家无需过度担心，体验水肺潜水不要求大家懂过深的潜水知识，教练会带着你们入水，是绝大多数人都可尝试的潜水方式。

　　教练接着展示潜水所用的配置，告知使用方式，如何佩戴，如何使用呼吸管呼吸，调节器的使用，之后又是平衡耳压，水面休息，紧急情况处理等等。

　　大家还跟着教练，一起学习了几种简单的通用手势，方便在海下沟通状态：

　　“如果状态正常，请举手比划‘OK’；前方注意，用‘食指指向’即可；想要上浮，请‘右手握拳，拇指向上’；如要下潜，则‘拇指向下’。”

　　大家都兴致勃勃动手跟着教练比划。

　　教练重点强调，潜水必须两人同行原则。

　　从入水到上岸都必须和教练在一起。不允许私自下水或上岸，必须时刻和教练保持联系！

　　“最后，提醒大家，”教练严肃地说，“不要涂防晒。化学防晒用品会破坏海里的珊瑚，请大家自觉保护海洋环境。船上有面罩和长袖水衣，怕晒伤的游客可以免费借穿。”

　　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海水奇妙变化了好几个颜色，听旁边人议论得知，这是因为海底深浅度导致。

　　船终于到达潜水点，停在风平浪静的海面。

　　大家早已换好潜水服，跃跃欲试。

　　时辰按规定，利索地给自己穿好潜水袜，套好脚蹼，戴上面镜，规矩地坐一旁，等着安排给自己的教练。

　　大多教练们都开始起身找自己学员。时辰随意地往角落撇了一眼，他还是坐在那个位置，没有挪动，低头和拿着名单的教练说着什么，除此之外，毫无半分要起来干活的意思。

　　正说着话，他忽然抬眼，和时辰视线来了个对碰。

　　时辰莫名一慌，强装自然地将视线平移开，放到海面。

　　海水被太阳火势蓬勃地放肆晒着，毫不留情，猝不及防。时辰嗔怨自己刚才表现得心虚。

　　正胡思乱想，一位皮肤黑黑的男人跑到她跟前，介绍说自己是本次安排给时辰的潜水教练。

　　时辰乍一看，个子不高，染了一头黄毛，杂丛的黄毛下，乌黑的眉毛，一口白牙非常抢眼，搞不清哪个才是他脸部的重点。

　　他简单自我介绍叫豆子后，便帮着给时辰配戴气瓶、浮力调节装置、呼吸调节器。没想到装备比想像中有分量得多，加上潜水湿衣，时辰感觉身体明显沉重了不少。

　　豆子教练外表看着粗壮，性格却很好，非常有耐心。检查完时辰佩戴的装备后，又重复解释了一遍刚才所有的注意事项，和她再三强调下水后不要单独行动，一定要和他保持沟通，还询问时辰有没有哪个环节没明白？

　　豆子的细心让时辰顿时充满安全感，点点头表示都听懂了。

　　豆子说：“其实不难，等会潜到海里，让随团的摄影师单独给你拍个视频，很美的。”

　　时辰迟疑半晌，摇头说不必了。

　　“放心，不另外加钱，人人都有送一条。”豆子怕误会，解释并不会强买强卖。

　　时辰还是摇头。

　　豆子搞不清时辰想法，不再多啰嗦，准备下水吧。

　　跟着豆子来到船沿边，船身随海水上下浮动。阳光愈加猛烈了，照在额头上有一点刺热，碧蓝的海面泛着烁烁亮光，扎得人难受得眯眼。

　　船沿边站有好些人，都和教练沟通着如何下水。一声声咚咚的入水声，轻敲海面，泛起水花。
　　时辰往船沿外看，比想象的高得多，一望无垠的海蓝，是清澈、是深邃，是未知。

　　不由生出点点怯意。

　　离海面只差一个跳跃的距离了。

　　豆子在旁细心地给她演示了一遍如何下水。背滚式翻身入水，亦或直立式，向前跨，垂直往下跳；如果实在害怕，坐下，慢慢滑进水里也行。

　　一片粼粼的蓝，带着绚烂神秘的召唤。她抓住了那一点冲动，向前跨出一步。

　　哗！！

　　猛地一阵透心凉，全身激灵。海水没过头顶，世界顷刻失衡，整个身体都像被包裹进奇异、柔软、无从着落的巨大空间中。

　　时辰悄偷睁开眼，透过面镜，初时只有一片迷蒙，尔后，竟是深浅不一的蓝，仿佛掉落进奇异的蓝色汽水瓶中。水里无数小气泡不停地从眼前游走漂晃。

　　她克制自己慌张想要挥舞的手脚。鼓励和提醒自己放轻松、轻松、呼吸，慢慢舒展开四肢，让海水将身体自然托抱。

　　豆子很快游到她身边，比划着问她感觉如何？

　　时辰回复了个“ok”。

　　确认没问题，豆子调动她的呼吸调节器。随着调节器的作用，时辰感觉身体开始缓缓下沉，慢慢地潜进了未知的海中。

　　身周一片静谧，时辰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灌水进去，鼻子呼气排水。一下接着一下，特别清晰。吐出的连串小气泡晃晃悠悠地朝上漂浮而去，迷幻又新奇。

　　除了自己呼出的气泡，周遭雅雀无声，寂静得让人意外，让人紧张。这种感觉相当奇异。

　　他们一路下潜，豆子每隔一段距离，就“问”她感觉如何？

　　时辰一直比划“ok”。

　　渐渐地放慢了下潜速度。

　　时辰将眼光从呼出的气泡移开，放到远处，惊喜可见色彩鲜艳的小鱼成群游弋而来，渐渐环绕在身周穿梭。

　　成群的小鱼在蓝色中肆无忌惮地游走，恣行无忌。陌生人类的闯入好像并没吓到小家伙们，反而胆大包天，纷纷好奇地凑上前围观。

　　时辰对海里鱼群种类了解不多，只能勉强认出较为人熟知的小丑鱼、燕鱼、隆头鹦哥、金梭鱼，它们时而密集地团团集拢，时而悠闲地散漫飘荡，海水被翻搅，明艳的色彩，肆意自由的游动，眼花缭乱的斑澜。
　　小的活泼，不停游动，大的疲懒，悬浮呆立，手掌推动的水波对它们毫无震慑力。

　　时辰伸掌逗弄，小鱼立即滑开躲避，不久后又返回，在时辰指间快速穿梭，仿佛在试探底线，给你伸手就能将它们抓住的错觉。

　　看小鱼玩得正得趣，豆子指了指前面方向，示意可以再往前游去看看。

　　轻摆动作幅度，时辰缓慢地跟在豆子后头。不一会儿，豆子往下指了指。时辰往下睁大眼，是一片海底草地。

　　密集的海草散布，生机蓬勃，绿茵茵地随着海水的浮动，飘摇身躯。时辰脑海里立马浮现几年前的公司年会上，几位老总在舞台上，扭动胖硕的腰身，高唱过时的网络歌：“海草海草……随波飘摇……浪花里舞蹈。”

　　真是让人难以直视又印象深刻的画面。

　　亲眼见到海里的海草，可亲多了，婀婀娜娜，娉婷摇曳。据说海草是海洋中重要的生态系统，能净化水质，还能住能吃，功能多样，广受海洋界生物好评。

　　时辰刚想凑前看个仔细，豆子却做出制止手势，想来是怕会发生绞缠。

　　安全为上，时辰听话。

　　为补偿时辰的近距离观察，豆子带她转了个圈，瞬间让人眼前一亮。

　　那边是一大片沙地，缓缓有个斜坡，成千上万风格各异的珊瑚，像嵌在在峭壁之上，美轮美奂地在那儿绵延，闪现熠熠的光。

　　鱼群在珊瑚之间闪现，偶尔几只海兔、海葵蟹、海扇谨慎地飞速穿梭。

　　时辰禁不住地放轻了呼吸，看着眼前安静又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的美！

　　这就是闻名世界的里亚岛珊瑚，名不虚传，让人简直为眼前的景色震撼，像闯入一片梦幻的童话世界，七彩斑斓，莹莹的光，在不知多少岁月中，熙熙攘攘地穿越时光，形成撼人心魄的景致。

　　不知是被眼前的景色镇住，还是屏气太久，时辰想往珊瑚靠近时，忽然眩晕了一阵，接着耳朵开始阵阵发疼，嘴巴呼吸得干涩。居然在海里会感觉干涩，太奇异了，时辰感叹自己竟还有遐思闪过。

　　时辰向豆子示意自己的不舒服，豆子划过来，调动她身上调节器，两人开始慢慢向海面回升。

　　海水的压力让人无法克服，时辰只得选择恋恋不舍地离开。

　　出水时，时辰刚要放松就不小心呛进一口海水，发涩发咸，难受得咳了几口，吐掉咬嘴。

　　豆子率先登回船，回身将时辰拉了上去。

　　恍然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耳边又响起了人们或呼喊、或兴奋的嘈杂声，莫名让人有点怅然所失。

　　仿佛刚才，是另一个时空的世界，感受不清真切时间，感受不到俗世扰人的繁杂。可以放肆思想，去捕捉自由。

　　时辰抽出浴巾裹住自己。这只出游的船舱不大，没有专门供游客使用的洗浴室，只好先忍着黏腻，回到岸上再找淡水浴室冲洗一下。

　　游人们大多和时辰一样，都是第一次来体验深潜，体力耐受有限，游玩过一阵后，陆续都回到了船上。大家都对这次潜水体验很是兴奋，互相交流个没完。

　　教练们清点好人数，确认全部归队，便即刻宣布返程。

　　潜水是一件耗费体力的活动，随着返航的船身启动，船舱里的声音，由开始的兴奋缓缓归于轻声，人们都在自己座位休息，回味刚才的难得经历。

　　船舱逐渐趋于安静，只余之前那位调皮的小男孩，大概确实精力旺盛，手挥着根小渔网，横冲蹦跳。小孩妈妈觉不好意思，一边对人说抱歉，一边指使小孩到船尾玩去。

　　大家见状，都无心再去指责。

　　太阳终于有了放人一马的征兆，金色逐渐转为橙红，依旧耀眼，照得人眼皮越来越重。

　　海水撩起浪花，船身轻微颠簸，一晃一晃，整个船舱只余沉沉的呼吸声。

　　正当时辰以为自己将要睡过去，忽然，一声惊喊从近处传来。

　　时辰迷茫间被惊得一跳，蓦然睁开眼。

　　随即，又“咚”的一声，虽被船声掩盖，但绝无听错的可能。

　　时辰直觉，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