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骊》赦原

20、chapter 20

　　“你好，我叫陆既戎，是你父亲的大学同学，也是后来他同队的队友。”

　　来人是个中年人，身姿挺拔，面容严肃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却尽量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温和地对程彧开口，对方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柔情过，所以整张脸显得有些扭曲般的格格不入。

　　程彧沉默不语，他不想说见到对方有种微妙的久别重逢的感觉。

　　他们之前大概是见过的，只是程彧不记得了。

　　“所以你们找我干什么？”

　　程彧不相信他们平白无故来找他，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谁。这种真相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

　　他猜到问题的答案不会如他所愿，但有些事情总要面对，不得不面对。

　　“因为你父母当时追捕的毒贩还没有被抓到，他知道你的存在，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找我？”

　　程彧嘲弄地勾了勾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陆既戎的情绪看起来很复杂，而程彧的反应一直很克制很内敛，就连陆既戎都猜不到他真正的意思。

　　陆既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递过来刚才拿过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这些东西是你的父母留下的东西。”

　　这时候程彧才有了些情绪泄露，他说不清自己对父母还有没有期待，但这一刻他的情绪还是有些波动。

　　程彧怔了下，手指微微颤抖地接过来，接过来的瞬间他下意识怔忪地说了句“谢谢”。

　　陆既戎过了好几秒才沙哑地开口：“不用谢。”

　　一中好多年没有翻修过了，所以墙面难免留下了岁月的斑驳的痕迹。程彧盯着墙上的痕迹，目光有些缥缈。

　　他不是话多的人，对方就更不是了，一时两人有些相顾无言。

　　“听说你成绩很好——”

　　陆既戎搜肠刮肚想出一句客套的话，想要跟他拉近些距离。

　　程彧似乎想要摆出一个笑容，但唇角动了动但没有笑出来，他垂眸，表情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和疏离：“还可以。”

　　“以后想要做什么？听说你的数学很好……”

　　看得出来对方确实不擅长跟人客套，他浅淡地笑了下：“还没有想好，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扯谎的，他向来不喜欢有东西脱离掌控，只是他没有想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像他也没有想到他还会有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的那一天。

　　他们偏偏在这时候找来，他以后想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人生不是早被规划好了吗？

　　程彧恍然觉得这是一种冥冥之中周而复始却避无可避的厄运。

　　“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不知道。”

　　陆既戎顿了下，因为程彧真的叫程彧。

　　他斟酌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可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把这些话说出口。

　　陆既戎望着他，程彧那时候太小了，也许能记住自己的名字已经是极限了，他对父母没有印象很正常。

　　就连陆既戎其实也记不太清程彧小时候的样子了。那几张仅有的照片随着时间的流逝褪色变黄，连照片里一家三口的面容都在不停地模糊。

　　陆既戎有时候忍不住想，也许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母亲家里好像还有亲人，但是我不认识，所以这次来没有联系他们，如果你想要……”

　　程彧打断他的话，客气而礼貌地说：“谢谢您把这些东西给我，我要回去上课了。”

　　陆既戎似乎想要说什么，叫住了他：“程彧——”

　　程彧看过来，陆既戎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但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顿了下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好好上课。”

　　程彧什么都没有问，默默回了教室。

　　陆既戎的工作太忙了，这次来见程彧也是出差途中挤出来的时间，他看着少年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年轻的好友。

　　程彧跟他的父亲很像，也不像。

　　毕竟他的父亲也没有遇到过他这些经历。

　　陆既戎叹了口气，留给他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了。

　　程彧小时候的性子没有这么沉闷，他聪明，讨人喜欢，见过他的人都喜欢。

　　只是后来的离乱和痛苦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那些美好的回忆还没有来得及被牢牢记住就被迫卷入了黑暗的深渊中撕碎，永不见天日。

　　冬日的天似乎亮不起来一样，不然为什么后来回忆起来总感觉那时候哪里都是黑的。

　　程彧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他沉默地拖着那个盒子。盒子轻飘飘的，没有多少东西，确实他父母的两个人的一生。

　　陆既戎想要他离开。

　　程彧的存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只要他留在阮诤身边，她就有可能会遇到危险。而程彧不敢赌一点点可能性。

　　放了学阮诤看着他出神的表情，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在想什么？放学了。”

　　程彧看了她一眼敛目：“想你了。”

　　“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

　　阮诤直觉他的情绪不太对，他最近一直有些奇怪，她猜道了程彧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她旁敲侧击过好几次，程彧总是会把话题巧妙的移开。

　　她总觉得程彧似乎是在担心什么，但他不肯告诉她。

　　阮诤拉了他一把：“走了。”

　　程彧跟上她，拿着那个盒子。

　　“是什么东西？”

　　阮诤随口问道，上学的时候他没有拿着这个。

　　程彧顿了下，似乎思考了几秒才开口：“我亲生父母的遗物。”

　　阮诤一愣，站定看向他：“最近是因为这件事情？”

　　程彧知道她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她，所以只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她可以放心一点。

　　“嗯，我的养父母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可能是他们买来的，也可能是偷来的……”

　　他缓缓开口，几句话道尽了他的半生。

　　阮诤望着他，眼眶有些红。程彧屈指碰了碰她的眼底：“都过去了，我遇到了你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程彧垂眸盯着女孩的脸：“没想好怎么告诉你。”

　　“不想你担心，不想你伤心——”

　　他真的没有想好怎么告诉她。

　　要告诉她真相吗？

　　程彧看着她的睡颜，她本来就有正常的生活，不应该被他破坏。他也不想要她担心。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程彧这时候才悄悄去客厅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几张照片，手机，银行卡，一对戒指，一只手表，还有几封信……

　　程彧愣了下，打开那几封信。

　　出乎他意料，那信是写给他的，是他出生时写的，当时他的父亲好像没有在母亲身边。他们满怀期待，没有想象到后来的苦难和离乱，有一瞬间程彧仿佛想起了夕阳沐浴下的客厅，但等他想要再仔细回忆时他发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甚至刚才的那点回忆都在消散。

　　程彧手动了下，去拿照片。

　　照片上的那对年轻夫妻真的很年轻，应该是他们刚结婚或者还没有结婚的时候，都穿着警服，后来的照片有了他，不过一共也就那么三两张，程彧也看不出来什么过去的痕迹。

　　看到照片背面并排的两个名字时程彧顿了下。

　　程今晏兆

　　程彧这才明白为什么陆既戎会那么问他，虽然他养父恰好也姓程，但是他也许之前也真的姓程。

　　所以他是跟他的母亲姓。

　　会不会他本来就叫程彧？

　　程彧一哂，他在想什么，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

　　陆既戎没有催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

　　阮诤第一次见陆既戎是在学校，他很悲伤看着远处仿佛是在怀念什么人或者事，只是学校旁边都是楼，其实看不到什么。

　　那天正好有点雪，他却穿得很单薄，让人看着都冷。

　　程彧被数学老师叫去，好像是有什么比赛。阮诤坐的时间有些久就一个人出来转一转。

　　“同学——”

　　阮诤一愣，“有什么事情吗？”

　　他远远看过阮诤几次，长得很好看，听说她的成绩也不错。

　　“我可以问你几件事情吗？”

　　阮诤眨了眨眼睛，怀疑他是不是什么坏人。

　　陆既戎把自己的证件给她看，“我不是坏人。”

　　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而且她也看不出来他的证件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阮诤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好。”

　　陆既戎没有问什么，阮诤觉得奇怪，如果换个人做出这样的行为她可能真的会害怕。

　　陆既戎突然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阮诤没接。

　　“送给你的小礼物。”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就当是你回答问题的答谢。”

　　阮诤顿了下，“不用了。”

　　虽然她同意了回答对方的问题，但她还是始终警惕着，她怀疑对方会不会给她个什么有毒的东西。

　　陆既戎把东西塞到她手里：“没有毒，收下吧。”

　　阮诤一惊，这时程彧刚好过来。

　　程彧表情有些微妙的不悦，他看着陆既戎，陆既戎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什么。

　　“站那儿吹风不冷？”

　　陆既戎一愣，阮诤走过去：“我刚出来一会儿，坐的时间太长了动一动。”

　　程彧帮她拉了拉围巾：“快上课了回去吧。”

　　阮诤没动，她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程彧看，小声跟他告状：“刚才那个人给我的……会不会有毒啊？”

　　程彧看了陆既戎一眼，“他说为什么给你？”

　　“说我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好奇怪。”

　　程彧接过：“你回教室，我帮你还给他，以后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阮诤悄悄跟他说：“他还给我看了他的证件，不知道是不是假的。”

　　程彧笑了：“这么警惕还跟他说话？”

　　阮诤讷讷道：“我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怪可怜的……”

　　程彧扶着她的肩给她转个圈：“回去吧。”

　　阮诤：“那你快点来啊。”

　　“知道了。”

　　程彧把盒子还给他：“你这么大人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陆既戎被骂的一噎，“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她个见面礼而已。”

　　“不用。”

　　陆既戎没有接：“就当是给未来儿媳妇的礼物。”

　　程彧打开看了一眼，是一对镯子，他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

　　陆既戎嗓音沙哑：“就当是替你的父母给的。”

　　是他的家里传下来的。

　　程彧顿了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