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杜美子

22、倒计时

　　接下来的日子里虞维森忙得几乎见不到人影。

　　他有一个手写的小本子，每一页上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都是他自己写的。原本屠小宝以为那是什么重大日子的倒计时，但看着似乎又不太像。

　　虞维森确实像撕日历那样每天撕那个小本子，但他有时候一天能撕七八张，有时候接连好几天一张都不撕。

　　直到还剩下“1”的时候，那个数字迟迟不动了。

　　屠小宝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那个倒计时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拿着那东西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直接开口问了。

　　但虞维森却没有回答。

　　他从屠小宝手里抽回那个小本子，把它重新放回到桌面上，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屠小宝噘起了嘴巴。

　　不说就不说！其实他在心里对这个倒计时已经有一些猜测了。虞维森这几天早出晚归的，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忙碌，但赵佳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医院上班了。

　　屠小宝怀疑虞维森是精神压力太大快要变态了！

　　那个倒计时搞不好就是他的黑化倒计时。

　　黑化什么的，不要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屠小宝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盘算着明天的大计划。虞维森被他烦得不行，一把反剪住他的双手把他面朝下压住了。

　　“不行不行！今天不行！”屠小宝叫道。

　　他扭着屁股左躲右闪，声音聒噪。虞维森的火噌噌噌就往上冒。他强硬地扯掉屠小宝的裤子就这么直接插了进去，屠小宝痛得哇哇乱叫。虞维森按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和声音一起埋进了枕头里。

　　第二天早上，屠小宝的眼角还挂着泪痕。虞维森起身下床。通常这个时候屠小宝都睡得很死，但他今天心里挂着事，虞维森一动他就醒过来了。

　　他就像一条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一觉醒来就忘了昨天哭得有多惨，黏黏糊糊凑过去抱住了虞维森的腰，声音还是哑的。

　　“我们今天一起去游乐园吧！”

　　虞维森坐在床沿，就这么任他抱着。

　　“游乐园。”

　　他说这个词的时候声音里有一种很飘忽的陌生感，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世界的什么东西。

　　“对啊对啊，”屠小宝说，“我都已经订好票了！”

　　他伸出手在床头摸索着，摸到手机后拿给虞维森看。他订的还是VIP票，所有设施都可以免排队。

　　“去吧去吧！”屠小宝可怜巴巴道，“这可是用我的血汗钱买的票！血汗钱！”

　　虞维森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他点头答应了。

　　“耶！”

　　屠小宝开心坏了。

　　他们坐地铁去游乐园，竟然有直达，好方便！现在虽然是寒假，但天气太冷，游乐园的客流量比暑假时候少得多。

　　屠小宝一出地铁站就抓着虞维森的手狂奔了起来。

　　“过山车！过山车！我来啦！”

　　过山车明显是游乐园里最受欢迎的项目，即便是淡季也密密麻麻排了老长的队。上一轮刚好结束，游客们软着腿陆陆续续从过山车上下来。

　　“我们可以坐第一排！”屠小宝兴奋地叫道。

　　他说着就拽住虞维森想冲上去，谁知却没有拽动。他回过头，只见虞维森板着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我不去。”

　　“为什么啊！你——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屠小宝瞪大了眼睛。

　　虞维森冷笑：“怎么可能。”

　　屠小宝觉得他就是害怕，还在那里嘴硬。

　　他叉着腰傻笑了好半天，然后坏心眼地戳穿他：“你是不是从来没坐过过山车啊？”

　　虞维森别过头。

　　屠小宝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拍着胸脯大声说：“我陪你坐！你如果害怕就拉着我的手！”

　　虞维森傲然拒绝：“谁害怕了？谁要你陪！”

　　屠小宝连忙改口：“那你陪我，你陪我好不好！”

　　他说着突然就原地蹲了下去，像个矮墩墩的不倒翁一样蹦跶到了不远处那个量身高的标尺下面。他抬头望着那个一米二二的标尺，装出很努力的样子往上蹦了蹦，叫道：

　　“怎么办！怎么办！小宝的身高还没到一米二二！小宝不能一个人坐过山车！要哥哥陪我一起坐！要哥哥陪我一起坐！”

　　巨婴！是巨婴吧！

　　一群正在测身高的小孩哥小孩姐冷酷地看着他。

　　屠小宝摸着鼻子讪讪地站了起来。

　　这时候，新一轮过山车出发了。在欢乐的音乐声里虞维森抬头看去，无数面目模糊的男男女女在天上放肆尖叫。

　　“真的好高啊！”屠小宝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抬头看着，“如果掉下来的话我们肯定就死了。如果死了——”

　　“如果死了——那也很好。”虞维森说。

　　“一点都不好！”屠小宝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就肯定会有希望的！”

　　他为什么永远这么阳光这么乐观这么活力满满？

　　虞维森更恨了，恨不得立刻把这头幸福的猪拉下地狱。

　　那天他们坐了很多次过山车，每一次冲上云霄的时候虞维森都在心里许愿，掉下来掉下来，让这个可恨的家伙给我陪葬！如果一起死了——如果就这么一起死了——

　　而屠小宝对他那些阴暗的想法一无所知。

　　“我小时候真希望能有个哥哥，天天陪我来游乐园！”屠小宝开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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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游乐园回来后虞维森变得更加阴沉了。

　　屠小宝想再带他出去散散心，可是没有钱，之前打工攒下的钱全都在游乐园里花了个干净。

　　大卫迟迟没有联系他，屠小宝没有别的赚钱途径，依然每天很辛苦地在奶茶店里打工。

　　这天他摇奶茶的时候手突然像得了帕金森一样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屠小宝惊慌道。

　　“没事，”店长见怪不怪，“你前阵子工作强度太大了，估计是肌肉劳损。”

　　前几天屠小宝为了能尽快攒够游乐园的VIP门票钱从早上开门一直干到晚上关门，中午也不休息，工作时长是其他同事的1.5倍。

　　他看着自己的手欲哭无泪：“那怎么办啊……”

　　“都是这么过来的。”店长说，“你也别太拼了，这几天回去好好歇歇，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歇歇？屠小宝没办法歇，他太缺钱了。

　　他打算找别的不太需要用到手的工作过渡一下。最近肯定不能再做高强度的体力活了，但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自己能做什么脑力活。

　　屠小宝今天早早地下了班，虞维森也在家，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屠小宝忙着刷手机，希望大数据能推给他一个类似导游那样薪资日结的工作。

　　结果还真有。

　　他刷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合适的工作机会，甚至连专业都有点对口。

　　［cos委托］
　　［要求：可垫身高180以上］
　　［薪资根据个人条件报价］
　　［要求有表演经验者优先］
　　［征集角色如下］
　　［图］
　　［图］
　　［图］
　　［图］
　　［图］
　　［图］
　　［图］

　　这一堆图片里屠小宝只认识几个特别出名的动漫角色，其他全都不认识，但他是表演系的，cosplay对演技的要求肯定没有舞台高，只要提前做好功课了解一下人设应该都能演出来吧。

　　屠小宝看到一张穿卫衣的二次元人物时眼睛一亮，这件衣服他好像有！

　　他放下手机钻进卧室里一顿翻找。学校放假前他悄悄回宿舍整理了一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全都堆在虞维森的衣柜里。两个人的衣服混在一起，但是很好区分，颜色鲜亮的肯定都是屠小宝的。

　　他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出了那件卫衣，拿它跟图片里那个角色身上的一对比，真的一模一样！

　　屠小宝换上衣服咔咔一顿自拍，然后就给那人发了过去。

　　［小宝：我可以cos这个角色吗？应该还没招到人吧］

　　虞维森看了他一眼，屠小宝没有察觉，抱着手机眼巴巴地等人回复。

　　对面很快就回了消息。

　　［弹珠：哇！真的很像我们家火火！老师请问你大号粉丝量多少，一般接委托是什么价位呢？］

　　这可把屠小宝给难住了，他从来没接过委托，其实就连委托是什么都不太清楚。但他真的很缺钱。奶茶店一小时15块，一天工作10个小时就是150！屠小宝咬咬牙报了个高价。

　　［小宝：250］

　　对面显示输入中，然后又停住了，然后又显示输入中。

　　屠小宝心里七上八下的，是不是报价太高了啊……终于，对面发了信息过来。

　　［弹珠：这个价钱……］

　　果然是报太高了！屠小宝生怕到手的工作飞了，赶紧拼命降价挽留。他没什么社会经验，心里一着急一下子就把老底给透了个干净。

　　［小宝：嗯，太高了吗……其实少一点也可以］
　　［小宝：200！］
　　［小宝：150！！］
　　［小宝：求求了，我真的很缺钱，前阵子差点就露宿街头了！］

　　对面隔了很久才回复。

　　［弹珠：这种工作不适合特别缺钱的人，如果有露宿街头的风险，最好还是找个稳定的工作，这种不确定性很高的工作一般都是大学生兼职的］

　　屠小宝赶紧回复。

　　［小宝：我就是大学生］
　　［小宝：我不会露宿街头的，我有男朋友！］

　　他一边打字一边幸福地咧开了嘴。

　　虞维森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跟谁聊得这么开心。

　　［弹珠：其实按你的外貌条件这个报价太低了……］
　　［弹珠：你是现充吧］
　　［弹珠：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cos委托］
　　［弹珠：确认一下，你该不会是男生吧］

　　屠小宝震惊。

　　［小宝：我当然是男生！这些角色不都是男角色吗？］

　　［弹珠：……］
　　［弹珠：抱歉我们只接受女coser］

　　［小宝：为什么！］
　　［小宝：呜呜！］
　　［小宝：嗷嗷！］
　　［小宝：啊啊！］

　　对面再也没有回复了。

　　屠小宝哀嚎出声：“为什么不理我了！为什么！”

　　虞维森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屠小宝说：“我在找兼职，就是那种cos动漫角色的陪玩，跟导游差不多吧。”

　　他想把聊天记录拿给虞维森看，可是手又开始抖了，他怕虞维森担心就赶紧把手藏进了袖子里。屠小宝的语气活泼泼的，装得就好像他到处找兼职只是因为玩心重，而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好玩吗？”虞维森的声音更冷了，“一定很好玩吧，体验了几天贫民窟的生活后这么快就厌倦了——真是早得不寻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难，屠小宝近乎茫然地看着他。

　　虞维森避开了他羔羊般的目光，嘴上那些刻毒的话语却没有停止，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的离家出走只不过是一场伪善的表演，其实你跟你父亲没什么两样。”

　　他说完这话就起身离开了。他身上本来就是准备要出门的装束。

　　屠小宝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他伸手去擦，两只手都是颤抖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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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最后一场手术结束。

　　虞维森在无影灯下看着自己的手。这是罪恶的手，沾染过多少无辜人的血。这也是神圣的手，救下过同等数量的人命。

　　他走到今天太难太苦，不过，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