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拨云见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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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很深，沉得让人怯骇，颜云乐伸出手能够感觉有什么力量往下拉拽，在握紧拳时那股力量又都散了开。如此反复了几回像是寻到了什么。
他看了下天色，又望向那一地的‘尸身’，每个孩童旁边都有一家年迈老者，那都是活脱脱的人。
至于那些孩子……
他想的正入神，旁边出了一声。
“可能救？”
是那个面具男，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颜云乐对于这人因何出现在此根本不感兴趣，只是朝人微挑了下眉，道：“既是活人，自然能救。”
他抬步上前，看了下那面墙，道：“兄台，看着你武功不错，碎了这面墙不在话下吧？”
“是这堵墙的原因？”
虽然这人刻意压低了声线，颜云乐也当不知情，他懒懒松了下手，回着：“你不凿开怎么回去？”
“翻回去。”
颜云乐一噎，只听那人又道：“你翻过来的时候不是挺灵活？”
这还真不知是夸还是损，颜云乐丢给他一个白眼，“我是能翻过去，那些老人家你觉得他们翻得动？”
见那人没再反驳，他哼了一声，“还稀罕用你了。”
他走向那面具男伸出了手，“力气不想出，剑总是能用一下吧？”
那面具遮得太严，看不清表情，但是那双眸格外锐利，那人似乎想知道他做什么，给的很利索。
他刚接过来时自己身子差点栽了半截。
这玩意这么沉的吗？！颜云乐回忆着昨天用的时候还没有……也不对，昨天算是借力拿的，他抬头看着突然离自己两步远的人，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无名火。
不扶也就算了，还离那么远。
那人双手抱臂，只是抬了下头似乎等着他的表演。
颜云乐内心一横：给我等着！
不就是一把剑嘛！搞得谁不会玩似的，他从小到大玩的最多的就是剑，一想到自己每年给自己雕上一把精致的桃木剑，底气十足。
桃木剑也是剑！
那把剑很锋利，跟主人一样泛着冷光，剑锋上倒映出他的模样，这才发现此刻的自己是挺狼狈的。
脸上倒不至于有什么，只是头发已经没那么顺直，被他那么胡乱一盘着实有些寒碜，甚至有几缕发丝贴在脸侧，不太体统。
不过大丈夫不拘小节，他又是风水道士不在乎这些。
他抬着剑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再如何面前可是实打实的石土墙，且不说这剑能否拎动，即便运用自如，那也得有剑气。
他这……没剑气有风气能不能行？
他暗自思忖，目光移到剑柄的位置，那里好像刻着东西，像花又像什么符号。
还没待他看清，胳膊多了一层力，那人带着他拿剑隔空划了两道，对面的墙彻底塌了。
塌了的还有他的心脏，在那剑气扫出的同时，仿若也透过他的身泄了出去。
所以等那人利落将剑收回去的时候，他浑身抖了那么一下。
愣怔了片刻，他嘴里骂骂咧咧，可身子僵得没敢再动。
当时他就在想，这玩铁的果真比他玩木头的厉害，看来以后要再学门手艺。
他过去的时候，那些老人掩着泪跪地，像拜菩萨一样。
“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家的孩子吧。”
他哪里受得了这些老者的大礼，赶忙去扶。“大家先不要慌，孩子们肯定是要救的，不过是否能够救回还要看各位。”
村里的老者们都从家中拿了件孩子穿过的衣服，整齐排列往湖边走去。
面具男看了一圈没懂，颜云乐勾勾手指，问道：“听过喊魂吗？”
见那人没反应，他便认为没见过，一脸神秘，“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颜云乐往湖面丢了一张画符的石头，起初在水中打着转随后落下。从入水的那一刻，上面的符文发着光，像是黑夜里打着的灯。
“就现在！”
他一声令下，那些老人晃着衣服嘴里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
湖水似在涌动，面具男虽看不见什么，但能感觉湖底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
闪光的符文在湖水中落成一条路。
湖面彻底动荡起来，连着风都卷了过来。
那几件衣服在风中凌乱，老人们紧紧抓着，冲着风口嘴上的【回家】依旧没停。
云落风轻，老人们抱紧自家的衣服忙着往回跑，只有之前的那位老人无助地在湖面站着，看着那越来越清澈的湖水，手里的衣物没有丝毫动静。他看向颜云乐的时候脸上布满了憔悴，“大、大师……我、我的孩子……”
“老爷爷……”他欲说还休，“我尽力了，抱歉……”
老人家再也绷不住捧着衣服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孙子的乳名，他虽见惯世间因果，可遇到此事还是无法释然。
“为何他的孩子回不来？是身体损毁？”
颜云乐也不在乎这人的神出鬼没，淡淡看向那层湖面，道：“那孩子本是已死之态，灵魂比其他孩子沉寂更深，魂魄碎得七零八落，招不回则是……”已经献祭。
眉心蹙紧，满腔愤恨，到底是谁心肠歹毒，用那些孩童摆弄阴阵，这片湖不是填不满，而是所填之物非常，之所以水黑，那是没入无数婴魂怨念所生。
那湖水彻底清澈，风吹云散照进一缕朝阳，整个村落都犹如拨云见雾。老人家抱着衣服蹒跚踱步，望着那身影，眼神久久未能清明。
面具男问：“为何不告诉他？”
颜云乐：“破旧残躯已是不敬，何故再添其殇，逝者如斯，生者已矣，我想，那也是他的意思。”
至于这个【他】。在他们走的时候，面具男顿下脚步，只见湖里闪过一丝残影，恍如错觉。
在那密不透风的暗格中，那原本转动的盘机石顿了一下，随后又开始转动起来，黑面纱下蒙着的眼更为阴鸷。
……
那些归魂的孩子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亲人再聚，何其有幸。只有老人家的孩子……
那些断残碎肢，惨不忍睹，老人家用麻绳一节节拼好，套上新做的衣裳，邻里乡友全去帮忙。
村落的后山有片竹林，也是村落的墓林，这里很多土堆，竹桩上竟都是无字。一眼望去，竟与村落人数毫无二差。
“这些……是你们的墓吗？”颜云乐问道。
那些老人相互看了眼，最终和盘托出。
黑水村原名壑书村，虽不繁华，但也乐得自在，偏静犹如世外桃源，很多达官显贵慕名而来，只为求得片刻温宁。可、火必招灾，一日，富家的爱宠不幸落水，竟让他们全村陪葬。
听到这颜云乐忿忿：“简直丧尽天良，这么多条人命难道还不如富家的一只宠物嘛！”
全村的老人：“……”
面具男：“……”
颜云乐：“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说话的老人：“对，只是此宠非彼宠。”
“？”心思单纯的颜大师终于觉出味来，眼神撞到面具男时，强装镇定，“这么看我干嘛，我又没养过，怎么？你养过？”
他这说话反弹能力着实不不敢恭维，对方懒懒瞥了他一眼，继续听着村民的陈述。
村里人都胆战心惊，当时来了一位大师给他们出了主意，这里的墓堆就是当时立起来的，也是为了遮那富家人的眼，而他们全都躲在地洞里，这才躲过一截。富人不泄恨，原本想一把大火将村庄烧没，连绵的雨没能得逞，只得命人将湖填上。
可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湖水挖到了村头，换名黑水，他们虽逃过一劫，可从那之后村里连年出事。村长苦寻各方无果，无奈之极遇到了当年的大师便请了回来，这样的村子才算得救。
可这救也只是救得一时，从那石墙砌起来后倒是没人往下掉，孩子们却是接二连三生病，直到最后的一病不起。
“人以身为栖，气为辅，魂为柱，灵为韵，四者缺一不可。魂散伤身，灵散伤神。”颜云乐看向那些脸色依旧惨白的孩童，灵山一闪，再看向那片竹林，命道：“把这片砍掉。”
其他老人面面相觑。
所有阵法都有阵眼，而这奇怪走势的竹林便是那聚婴阵的阵眼，村民听劝将那竹林走势打乱，墓堆填平。
半晌后，那群孩子脸上恢复些许血色，当真神奇。
有人便问：“大师，这到底什么情况？莫不是我们全被下了咒？”
颜云乐：“活人建墓，此乃大忌。聚婴之阵本就是活灵献祭，你们做的每一墓都是一处器皿，阵起势成。”
“啊……那怎么办？大师求你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吧！”
“如今阵破坟平，已无大碍。”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问道：“你们躲藏的地洞可否带我一观？”
进去一看果不其然，也难怪他刚来之时未发现其他生灵，此处竟有着一道避阳阵，让其察觉不到阳人气息，不过颜云乐想，这不是为了庇佑而是怕失误，聚婴阵聚的就是婴孩，若有老人的话那势必有损阵法，可是……
面具男感觉到他的诧异，问道：“怎么了？”
“那为什么只有李子死了？”颜云乐看着那群孩子喃喃道：“如果只聚生灵，对方不会杀生，除非……”
“除非他是桩。”面具男道，“我不懂你们风水阵法，但想来都大差不差，听过活人打桩吗？那阵法犹如桥梁，你前面说的‘阵起势成’不错，可这阵首先得起，怎么个起法不言而喻。至于那老爷子为何‘视而不见，无所知觉’，用人之常情来讲……”他顿了顿问道：“在你们这，鬼魂应该还是有感情的吧？”
所以说……是李子在保护老人，其他老人晚上是要躲进地洞，方能保命。李老爷子行动如常并且不受那阵势所扰，原来都是这个……
夜已深，风轻轻卷起，三香燃起，铃铛声声。
颜云乐望着老爷子有些激动的手，道：“铃铛听声，清香引路，红线为礼，到竹林后找到一棵感应最强的竹，将红绳系下，跪拜三首，取一刨土归，方可带回。”
看着老人年迈心态，虽心有不忍但又万般无奈，提醒道：“香燃尽之前必须回来，此去不易，力所能及。”
老爷子给他拜了下礼，“感谢大师不弃，只要能救我孙儿，刀山火海又有何妨。”
这件事也无人能替，因寻魂必是至亲之人，看着老人家那毅然决然的背影，莫名脑海中出现了花老头的模样。
他突然记不得老头到底死了多久，不过依稀记得那个带着他五湖四海的背影是那般□□。
风声阵阵，铃声当当，香火闪烁，这样的场景并不会让人畏惧，而是觉得心暖。
那是老人家去接孙儿回家的路。
所有人都揪着心为老人祈祷，为孩子祈祷。
面具男：“真不用帮忙？”
“不用。”颜云乐盯着那片竹林，轻声道：“老爷子会把他带回来的。”
金诚所至，老爷子真的带着‘孙儿’回来，虽气喘吁吁有些狼狈，但却是无比开心，手心攥着的土迟迟不愿松开。
颜云乐将那土封了坛并贴上符条，说是只要老人好生照看定能柳暗花开。
村中人人大喜，感激涕零，各家各户以鸡蛋粮食相送，颜云乐一一婉拒，只收了一把上好的竹节跟一辆马车。
这马车回去也少不了颠簸，他几日未睡着实疲惫。
面具男盯着他看了会儿，还是问出：“那孩子真回来了？”
“你信鬼神吗？”
面具男不解，“何如？”
“信则有，不信则无。”颜云乐实在撑不住横卧在马车上，闭着眼转动了一番又悠悠睁开，道：“没回来，我骗他的。”
“哪有什么招残魂之术，装腔作势让老人家走这么一遭不过是解开老人心结罢了，前提不是真假，而是老人家信，甚至全村人都信，信则代表着希望，起码老爷子后半生是活在期望里……”
他眼神有着淡淡的光，最后疲惫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面具男怔怔看着他，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