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债子偿》墨白羽

4、诀别

　　丫鬟碧瑶一早便来伺候徐逸雯梳洗。今日束发所用的银簪乃日前萧若云所赠，简朴别致。

　　“徐公子，厨房准备了芙蓉糕和杏仁饼。”

　　“碧瑶，你若不喜欢叫我逸雯，叫我十六也好，兄长阿姊们也喊我小十六。”

　　碧瑶垂头道：“您是二公子的贵客，碧落不敢。二公子待徐公子可真好。”碧瑶是大夫人指给萧二的丫头。从前萧二不近女色，碧瑶还沾沾自喜，如今这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位徐公子，萧二殷勤体贴。但愿这位谪仙似的徐公子永远都瞧不出萧二的心思。

　　徐逸雯笑道：“我离家多日，兄长阿姊们在家中定是时刻为我担心。我叨扰多日，早该告辞归家。”

　　“书信送不到雯雯家乡？”

　　徐逸雯笑道：“我家住在极僻远的地方，普通人寻不到的。”凡人即便是沉入青江之底，也无法用肉眼瞧见结界里中的青江蛟。

　　“雯雯，你若走了，二公子会伤心的。”碧瑶心中窃喜。

　　“我舍不得若云，亦舍不得碧瑶。”徐逸雯说得字字真切，他更舍不得此处的人间美味。

　　碧瑶叹气，无奈道：“雯雯，你果真瞧不出来么？二公子喜欢你啊！”凤国南风盛行，江南萧家婢女对老爷公子爱慕少年早已见怪不怪。

　　萧若云温柔体贴，不输当年的敖瀛。碧落这副认真的模样，确是不像在诓他。徐逸雯思量片刻，迟疑道：“那……那我再多留一月，可好？”

　　“雯雯，二公子定会极力挽留你。”

　　“当真？”

　　“二公子待别人从未像待你这般体贴入微。”

　　徐逸雯脸颊微红，暗忖：“若碧瑶所言非虚，我便试着去喜欢若云。”

　　一日，晴空万里，萧若云带徐逸雯去西郊放风筝，竟有人上前纠缠。

　　“美人姐姐，你真漂亮！日头这么毒，美人姐姐不如到本公子的马车里乘凉小憩，可好？”这话若是从成人口中说出，定会当成是登徒子，可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一脸稚气，又言语诚挚，见到穿戴雍容华贵，许是外地来的富家公子，否则也不会当着萧二公子的面调戏逸雯。

　　萧若云笑道：“这位公子，我的朋友并非女子。”

　　稚气少年神色诧异：“当真？美人莫骗我，你美若天仙，又岂会是男子？”

　　徐逸雯粲然一笑，心道：哪里来的小色胚？稍后定要好好整治他！

　　萧若云又道：“我的朋友从不与生人攀谈。小公子请回吧！”

　　说话间，从马车上下来一位男子，徐逸雯定睛一看，那人的相貌竟和若云有几分相似。男子笑着走来，道：“若云！”

　　“大哥！”

　　那名男子，正是萧家的大公子萧若尘。

　　先前那位少年玩味地打量了萧若云一番，笑道：“萧若云，原来是你！”

　　“你是……”

　　少年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与你均师承易先生，我在家中排行十一。”

　　萧若云眼神忽变，道：“啊，您是十……”

　　话未说完萧若尘忽道：“若云，还不快向十一少爷行礼！”

　　小十一口里叫着“美人哥哥”，一路上聒噪地说个不停，徐逸雯恨不得施法飞到萧若尘所乘的那辆马车上。

　　萧若云忽道：“十一少爷，请问易先生近来可好？”

　　“易先生啊！”小十一忽然一脸愁容，“我偷偷见过易先生几次，他过得很苦。”

　　“怎会如此？黄……黄大少爷待他不好？”

　　小十一神情悲切，低声道：“家里的下人大多不喜欢易先生，有一回下人们说若不逐出易先生他们便都告老还乡。我母亲说，成大事者，定要有取舍。我不太懂，大哥以前说过要娶易先生的，为何一下子全都变了呢？”

　　徐逸雯伸出手指抚平萧若云的眉间，暗忖：易先生是何许人也？若云对他……好像偷偷地对若云用一次读心术。

　　翌日，萧若云来到徐逸雯面前道：“逸雯，我要去趟栖凤城。”

　　徐逸雯脸色大变：“你此行可是为了易先生？”

　　“正是。”

　　“他比我重要？”

　　萧若云柔声安抚：“逸雯，你与他不同。易先生是我的我恩师。”

　　“易先生可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位故人？”

　　“正是！”

　　“你喜欢他？”徐逸雯咄咄逼人地瞪着他。

　　萧若尘被逸雯戳破心底的秘密，垂头缄默。

　　徐逸雯鼻子一酸，喊道：“我以为你喜欢我！”

　　萧若云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逸雯，我的确是喜欢你的，只是易先生……我想接他入府照顾。”

　　徐逸雯听完，更糊涂了：“你喜欢我？又喜欢他？”

　　萧若云沉默不语，徐逸雯恼道：“萧若尘，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开口说实话！”

　　萧若云眼眸一暗，沉声道：“诚然，我倾慕易先生多年。”

　　“花心鬼！负心汉！”徐逸雯吸了吸鼻子，忽然大笑，“我先前笑汶汶痴傻，未想，我竟比他还笨！萧若尘，我这便回家去，后会无期！”说罢取下头顶的玉簪丢到一旁的桌案上。

　　“逸雯！”

　　“不许再喊我的名字！”徐逸雯忿恨地瞪着他，晶莹的泪珠从紫眸中逸出，一头乌黑长发瞬间变成闪亮的银丝。

　　“逸雯，你……”萧若云欲上前便被一股怪力狠狠摔在地上。

　　“萧若云，你可看清楚了！”一对紫眸乍现狠戾之色，徐逸雯咬牙切齿道，“我是江中精怪，专吃负心人的良心狗肺！”

　　地面上人群聚集，只听一阵高呼：“快来看啊！仙人！天上有仙人！好美的仙人！”

　　“萧若云，还不追出来！我可不等你了！大混蛋！”半空中衣炔飘飘的的仙人发出一阵悲鸣，转眼便没了踪影。

　　徐逸雯正急于回到青江向兄长阿姊们诉苦撒娇，早已忘了先前答应过兄长阿姊，不在凡人面前展露灵力。他心中百般委屈，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飞入高空，徐逸雯抹了一把眼泪，忿然道：“我偏不告诉萧若云那个叫易青岚的男人正和情人如胶似漆。哼，叫他白白跑一趟，待他后悔了也没处去寻我……早知会如此难过，真不该信了碧瑶的鬼话话……萧若云，大混蛋！臭男人！咦？那些妇人为何要说男人臭呢？若云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啊，若云说那是檀香的味道……我呸！呸呸呸！萧若云，后会无期！”

　　徐逸雯哭哭啼啼回到青江，头一个见到的便是留在青江养胎的三姐徐逸霞。

　　“雯雯！”

　　“三姐——”他扑入三姐怀抱中痛哭流涕，许久，抬头缓声道，“三姐，我不在家，你偷吃独食了吧，瞧你又丰腴了许多！”

　　这回，三姐没有用力掐他的脸颊，而是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片刻，徐逸雯的兄长阿姊们以及众多仆役纷纷围了过来。

　　“雯雯！”

　　“雯雯莫哭！”

　　“可怜的小十六！”

　　“四哥这便去给雯雯报仇！”

　　“四哥！”徐逸雯抱住四哥，虽说自己因萧若云的多情而如此伤心，可他毕竟也曾为自己买过许多好吃好看好玩的东西，想来便不忍心见他被四哥整治。

　　年纪最长的大哥徐逸霆一脸怜惜地望着幼弟，缓声道：“我们的可怜雯雯啊，尚不知情为何物，便吃了许多的苦。”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逸雯闻言，哭得更伤心，手捂心口道：“雯雯不想知情为何物，雯雯难受！好难受！”

　　徐逸雯郁结于心，大病了一场，数月方才痊愈。他这一病，骄纵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整日寡言少语，脸上鲜少露出笑容。

　　七哥在极北之地立下赫赫战功，带上徐逸雯入天庭赴宴，顺路去见了月老。不想月老翻开姻缘簿，徐家十六名字旁写着一行朱笔小楷：“三界之内无徐逸雯命定之人。”月老叹气，说若三界之中没有定之人，即便他掌管三界姻缘也是无能无力。末了，七哥送给月老一壶酒，换来一根红线。

　　原来竟是错怪了敖瀛和萧若云，原来这三界之中，没有他徐逸雯的姻缘。

　　小十六一时悲愤，将红线丢在南天门。

　　从天庭回来，徐逸雯再也不肯与向他示好的蛟龙亲近。

　　先前因着小十六体弱，兄长阿姊们从不忍迫他去学诗书礼乐和仙术，终日由着他贪玩胡闹。现下，是时候教他们的宝贝小十六通晓人情世故了。七哥亲自出面，前往不姜山六仪堂送去束修。可兄长阿姊们念着十六年纪尚小，入学之事一拖再拖。

　　徐十六每日看书练字抚琴修炼偶尔发呆。

　　对蛟龙而言，十五年在漫长的一生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是日，徐逸雯收到一份书信，信中说，在他一百六十六岁生辰之日，有故人如约前来拜贺。他喜不自胜，立刻现了蛟形在青江底游来游去，险些惊扰了江面上的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