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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华盛宫偏殿的烛火燃了一夜,这是徐国王后苏韵熙薨殁之后再没有过的事儿,打苏后坠崖,徐王公荀便封了华盛宫,除了日常打扫,便谁也不能进,直到苏昭二殿下再次造访徐国,杵在鸿胪寺卿给准备的住处所前一步都不往里挪,徐王公荀才开了华盛宫的偏殿,请动了这位事儿爷……

      要说事儿,着实冤枉了苏韵锦,苏韵锦大概是这世上最珍惜主人房子的宿客了。入住华盛宫,他貌似用袖口擦拭了每一处苏韵熙待过的地方,尤其是苏韵熙用过的饰品,他挨个修缮了一遍,连点翠的羽毛都精心清理,像是有人等着簪戴一般。

      可今天苏韵锦却一反常态,身子一歪把半壶酒都洒在了苏韵熙的玉佩上。苏韵锦赶忙去擦,可却越擦越湿,弄了半天原来是自己的眼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的砸在了玉石上。这块刻着“熙”字的玉佩与苏韵锦那块“锦”字的本是一对,奈何玉佩还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苏韵锦怎么擦也擦不净,索性把玉佩按在胸口哭了起来,他许久没有这般啜泣过了……烛火燃断了最后一点灯芯,发出“噗”的一声脆响,好似为此情此景发出的一声哀叹,心痛难当。苏韵锦仰头喝光了壶中最后一口酒,脚步虚浮身形不稳,却依旧冲着门外喊道:“拿酒!”

      不知又过了多久,守在门外的娥黛急得直打转,苏韵锦还嚷着拿酒。娥黛给主上拿吧,着实不放心苏韵锦再这样喝下去;不拿吧,他又闹得紧……娥黛只能跑去找文烈。

      结果一向站如劲松的文侍卫却拄着下巴坐在院子盯着刑风剑发愣,听娥黛说明来意,无奈的吐着字。

      文烈:“给主子拿,今儿他要是不给自个喝倒,怕是会一直想长公主的事儿。伤心是小事,万一主子犯轴又觉得是自己的错长公主才薨殁的,怕是会直接提剑上徐国的金銮殿,他给自己喝躺下了正好。”

      娥黛又看了看平稳摆放在石桌上的刑风剑,心想,原来让文侍卫看着刑风是这个意思嘛?

      娥黛:“成吧,我一会儿给主子熬些解酒的汤。唉,这一晚上定是要受凉的,主子又饮了这些个凉酒,我再问问卢太医,看加些什么驱寒凉的药材。”

      文烈点点头,还没等娥黛转身去办差事,便有內侍过来通禀,说是“熙妃求见”,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文烈拿了主意:“请熙妃娘娘稍等片刻。”

      晨早的时候文玲回来过一次,带回了林昭的口信,听完文玲回禀,苏韵锦本就混沌的大脑彻底搅成了浆糊……

      林昭说熙妃原名许辰儿,她才是许茂太医的子嗣,当年在逃命途中坠崖失去记忆被林昭救起,林许两家是世交,林家便收留了许辰儿,改名林辰儿,林辰儿一心想着报恩,为了让林家妹子逃脱入宫作婢的命运,便冒名顶替,哪想入宫前夜,竟然从林母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本来是打算进宫做个粗使婢女终了此生,哪想却背负起报杀父之仇的血恨。林昭是怕他的辰儿最后落得玉石俱焚的结局,才一路从穷乡僻壤追到徐国京畿,打算助心上人一臂之力。

      真是老天见怜啊,公荀重伤唯有林家祖传的金针之法才能闯过鬼门关,林昭便顺理成章的进了宫,得了接近公荀的机会,结果不想他日思夜想的辰儿,竟然对杀父仇人产生了感情,不舍的下手了……而林昭为了扭正这般荒唐的事,便打算杀了公荀,奈何尚未行动就被公荀撞破。

      本来这个林辰儿都已经动了放弃仇怨随林昭离宫的心思,奈何公荀拿林昭的性命威胁,若是林辰儿不点头做妃子,公荀就杀了林昭,这下可好了,林辰儿被册封为熙妃,而林昭在被遣途遇见了苏韵锦。

      听到这些苏韵锦才明白,敢情不是两情相悦啊,是那位林大夫剃头挑子一头热。怪不得到达徐国之后林昭一再催促苏韵锦带熙妃离宫,苏韵锦见熙妃始终不动声色便提议安排林昭与熙妃碰面,林昭说让他与熙妃见面不如拿他性命相胁更见成效。苏韵锦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要论情谊熙妃未必肯同已无性命之忧的林昭走,但这位熙妃应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知道林昭有难,便肯只身犯险……这个林昭看似情痴,可连心爱之人也算计了个遍。

      苏韵锦自来对他人所言五分信任五分怀疑,若是他与对方面谈,便会从一些细碎、面色、动作上去考量这杆秤往哪一侧偏,如今林昭在他这的信誉度怕是要贴地皮了,即便文玲说对方言辞恳切,苏韵锦也打算一个字都不信,他遣了文玲去查林昭所言,便又喝起闷酒。苏韵锦心里憋火,其实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便是对熙妃问上一问,只要能合上牙,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可他身为苏昭二殿下怎能私邀徐王的妃子呢?!

      所以文烈通禀熙妃求见的时候,苏韵锦只愣了一下便让人进来了,其实他现下的样子不适宜见外人的,奈何机不可失啊。

      熙妃进门见礼,见苏韵锦闭口不语,便一动不动的矗在门边,也不往屋里走,礼度非常。苏韵锦却不知道自己该拿哪一种态度对待面前人,憎恶、欣喜、怜悯、伤怀……苏韵锦很难从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挑出单一的情愫,只把面前人又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打量得对方的贴身侍婢直瞪眼睛,苏韵锦才扬扬头用下巴点指椅子,说了句:“坐。”

      这女子定是经过些风浪的,苏韵锦确定,不然被他这般盯着瞧寻常人早就避开他的目光了,而熙妃却迎着他的视线,不动声色。苏韵锦又莫名想到林昭的话,这女人对公荀动情了,现在堂而皇之来他这为的是什么,难不成……

      苏韵锦:“谁让你来的?公荀?”

      熙妃坐稳,平静的回道:“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昨日宴会,自己晕厥在席间,必定引起了不小的喧闹,若真是出于国礼,熙妃送份小礼传两句话做做戏就成了,当真不用亲自来一趟,还只带了贴身侍婢……难道这女子察觉出,暗中与她接触的人是苏昭的?怎么可能,若是细作笨蛋成这个样子,怕是早早就去阎王那报到了。

      苏韵锦乘着醉态挑唇讥笑,眼神竟一下蒙上了些浪子的味道:“自己想……怎么,熙妃娘娘是打算同我回苏昭?!”

      若真是得公荀授意,此话一出,熙妃定然一副受了折辱的样子,跳着脚回去复命。可出乎苏韵锦的预料,对方非但没有暴怒,反而皱起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她这样苏韵锦的脑子更乱了。这表情与他贪嘴吃伤食闹了胃痛,苏韵熙又心疼又埋怨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苏韵锦心脏传来密密实实的刺痛,只能闷口酒来缓解,哪想上涌的情绪与烈酒打了架,呛得苏韵锦重重的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平息下去。

      熙妃见状只轻轻的叹了口气,示意站在身后的侍婢把端着的木盘放在桌上:“苏昭王子仔细身体,酒虽醇香多饮还是会伤人的,不如吃些解酒的汤品。”

      苏韵锦瞥了一眼,是一碗橘皮汤。这熙妃私会男子还特意准备了汤水,到底为哪般?熙妃见苏韵锦不答话便遣了贴身侍婢去外面等着,等侍婢出去才开口道:“之前曾让人通传苏昭王子,想与您见上一见,可您内侍说您饮了很多酒,于是我就自作主张让人给你备了一碗醒酒汤。若是苏昭王子不介意,可以尝尝。”

      尝尝!又是与姐姐无二的口吻,若这人真是什么许太医的女儿,怎会连语气口吻都同姐姐一样?先是呆在公荀身边,现在又坐在自己的对面,不光如此,甚至在这空室之内只留他二人。

      苏韵锦:“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坐在椅子上的熙妃还是微敛眉毛的样子,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好心送上一碗醒酒汤,对方非但不领情,倒像是被踩了尾巴。于是只扯了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无事,等哪天苏昭王子酒醒了再说吧。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便站起身往外走,却不想衣衫薄纱勾在了苏韵锦醉酒踢裂的椅子上。

      晌午阳光入室强烈,熙妃本是逆光而坐,苏韵锦只能看个大概并不真切,这会儿对方扭过身子,拆解刮在凳子上的衣物,便把左侧的脸全全投射进苏韵锦眼里,苏韵锦的手骤然收紧,熙妃左眼之下的泪痣竟与苏韵熙生在一处。

      “你,你……”苏韵锦震惊的一把扯住了熙妃的手臂,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怎会,世间竟能有如此的巧合,若不是人为,那便是上苍见怜。苏韵锦分不清自己眼中的红热是因为什么,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行为始料未及,在那滚烫的泪珠要夺眶而出时,苏韵锦竟俯下高大的身躯把头深深嵌入熙妃颈窝,他没有束缚熙妃的身体却又害怕对方挣脱,苏韵锦太贪恋这与苏韵熙相似的人,竟脱口而出:“求你,求你,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苏韵锦的声音轻地几乎听不到,却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一样紧紧抓着对方的袖摆。

      熙妃怔在原地,苏韵锦能感受到对方僵直的身体,甚至带着微微的战栗,然而让苏韵锦没有想到的是熙妃并未推开他,甚至轻轻抬起手抚顺了一下苏韵锦的头发。这一年多的悔恨与思念瞬间决堤,排山倒海般撕裂了苏韵锦情绪的暗涌,苏韵锦终于克制不住哽咽起来:“姐姐,韵锦好想你啊!”

      轻抚在苏韵锦后脑上的手骤然停住,顺着冰凉的发丝滑落到苏韵锦的肩头,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怀抱,苏韵锦彻底沉沦进这虚幻的温暖中泣不成声,就放纵这一次吧,即便对方带着种种目的,就凭此刻施舍的宽慰,日后他苏韵锦也绝不会为难这女子。可让苏韵锦没想到的是,他正拼命收敛的心绪被眼前熙妃的一句话封印,惊得他连呼吸都跟着停滞了。

      熙妃:“熙华繁盛处,锦绣浮生归。是姐姐啊,韵锦。”

      这句只在苏韵锦束发之年家宴上,母后赠与他和姐姐刻有姐弟俩名字的玉佩时,念在口中的诗句,除他母子三人怎会有旁人知道?!

      苏韵锦:“姐……姐?姐!”

      浅浅的环抱换做紧实的相拥,狂隽高傲杀伐狠厉的苏昭二殿下,这时候就像是个智岁不满的孩童,痴痴傻傻的喊着姐、姐姐,恨不得把对方的骨头都嵌入自己的肉里。

      “韵锦,韵锦,姐姐的好弟弟,姐姐也想你。”苏韵熙抱着苏韵锦痛哭失声,原来当初她坠崖,对公荀失望透顶,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然滑胎,那心心念念的孩子终究没有蒙世,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苏韵熙一蹶不振,神志受损,昏厥之后再次醒来便什么都记得了,若不是昨日夜宴看见了苏韵锦,还不知道哪时哪日才能清醒。

      苏韵锦听得明白,若是平日,脑子定会立刻搭点成线,以线绘面,将事情的原委理顺个大概,可现在,苏韵锦不光满腹的酒水开始上劲儿,失而复得的欣喜更是彻底冲昏了他的脑子。

      见苏韵锦哭过连问话都没了条理,苏韵熙就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谈话的契机,何况她已经与弟弟相认,那日后便有得是时间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给韵锦,于是把苏韵锦拉到床边,安抚他睡下。

      苏韵锦顺从的躺在床榻上,紧紧攥着苏韵熙的手,安静异常,虽然听苏韵熙的话不再发问,却眼不错珠的看着苏韵熙,即使眼皮开始打架也强打精神,生怕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他若闭上眼睛再醒来那便万事皆无,直到苏韵熙在他耳边温声说:“韵锦睡吧,都是真的,姐姐回来了。”苏韵锦才终于合上眼睛。

      一年多的光景,这是他唯一一次不带着愧疚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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